对于神谷川优来说，坦率地承认自己很在意某件事是很困难的。无论这件事的出发点是好是坏，影响是小是大，总之说出“我认为…”三个字就是得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做到。

可能因为她本身不是一个自我认同感很高的人吧。

星期天，日曜日。入夜。

神谷川已经保持了三天不出门的躺平状态。她无所事事地缩在床的角落，后背紧贴着冷冰冰的墙壁，几乎严丝合缝，却还希望自己能够再贴近一点。

明天就是她去报道的日子。还没有领过新学校的课本和校服，于是地板上的手提包里只简单放了几本活页笔记本、笔袋和素描册。事实上她并不抗拒上学之类的事情，只是那天晚上下意识勾勒出的轮廓让少女陷入某种怪异的自我怀疑中：

她对幸村同学投入的关注是不是稍微多了一点点？

事后也不止一次打算把那一页纸张撕下来，最后还是舍不得，大约出于对自己劳动成果的怜惜——姑且还算是劳动成果吧。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居然只有用铅笔把画从四角开始涂成黑色，然而直到接近人像的部分就又不忍落笔了，后来反反复复共看了百八十遍，再无可奈何地合上书封页，将之放进手提包里。

算了，不看这一页就好。她这样安慰自己。

*智能机传来LINE上收到消息的通知声。

松散的神经被猛地刺激了一下，再次进入紧绷状态。神谷川从床角往手机处挪动了一点，摸到那根纤细的挂坠绳拖向自己。

时间屏幕的弹窗下写着那个正让她无比烦恼的对象的名字。

「幸村同学」

他们的上一条聊天讯息为还停留在三天前。糟糕，肯定只有我一个人在烦恼这种事了。她有些不痛快地想。

「晚上好。」

「明天神谷川同学要去报道了吗？一起去学校吧，我在门口等你。」

以及一颗在风里摇动的草的表情包。

「好的。谢谢幸村同学了。」

神谷川没有点开软件，因为那样会在对面显示已读，而是出于不知道什么想法干坐着等了小五分钟才打开聊天框。

「抱歉，刚刚在做其他事。」

担忧屏幕对面的人产生误会，她又手忙脚乱地补了一句。

「或许下次见面可以不要在称呼后面加上同学两个字吗？我是说，直接喊你“神谷川桑”之类的。」

幸村的打字速度很快。神谷川微微地怔了一下，然后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就又一次把手机扔进皱起来的棉被里。她细细地咀嚼着同龄人的这句话，去掉那别捏的二字称呼后反而觉得有点扭捏了，毕竟多少还是比之前听起来更亲近一点，幸村君和神谷川桑。

窗外的月影也因着少男少女朦胧的思绪而模糊了几分。下弦月掐着农历月份的尾巴到来，形成美丽的半圆，在内侧才分出一些算不上清明的弧度。月光洒在窗的边缘，为没开灯的室内提供照明，神谷川转过身扒着窗户向外看，后来索性将窗向外打开一条缝，方便让风和光一并钻进来。

留着那道缝，也试图让神奈川的夜进入她久违的梦里。

神谷川深深呼吸了一口户外的新鲜空气。人们常常说日久见人心，但她并不这样认为，从小到大的见闻无一不昭示着，很多人即使见了很多面，认识了很多年，也不一定存在什么真实。反正，除了自己以外也就没有多少值得再去相信的东西了，印象是假的，亲密是假的，甚至连自己有时都得努力地欺骗自己。

她不太愿意去了解幸村君所展露的自己是不是真实。

像现在这样，只当他是真实的就好了。

人没有必要为难自己。

翌日晨。

神谷川从衣橱里找出先前在东京时的校服，冰帝学园的校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应该是最后一天穿上这件校服了。

早餐是经典的日式，味增汤、米饭、纳豆和一条煎得恰到好处的秋刀鱼。下楼后神谷川爱子已经动起筷子——神谷川家并没有什么所有人都上桌才能开始吃饭的讲究。

神谷川拉开椅子坐下，像每一个饭前的日本人一样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今天我送你去学校吧，不要第一天就迟到了。”神谷川爱子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不用，已经和幸村君约好了。”神谷川低头扒了一口饭。她觉得这么说可能会引起母亲的某些歧议，但毕竟是昨晚就答应了的事情，再反悔就很不合适了。

“那我下午来接你放学。”神谷川爱子看起来并无异色，思索了片刻道，“你们不会连下午也约好了吧？”

“…知道了。”

这顿饭神谷川吃得很快，主要原因是不知道幸村出门的时间，也不想让对方多等，所以囫囵吞枣地将米饭和汤都吃完之后，就直接出门。桌上还剩下半条没剃干净刺的鱼。

推开门的刹那，阳光一下子刺进瞳孔，神谷川眯起眼睛。她顺着光的来路看见了正等在门口的幸村精市。穿着校服的男生十分挺拔地站在围墙下，一抹秋天少见的亮色沿着墙面落在他的发梢，美得像幅画。

“幸村君，久等了吧。”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快步向人走过去。

“没有哦，只是刚刚站了一会儿而已。”幸村低头瞄了一眼人发尾的反翘，后又收回目光。

两人并排走在路边的人行道。所谓人行道其实在很久以前是没有的，只不过近些年附近的车多了很多，所以人为地圈出一小块界线，以此避免事故的发生。

“神谷川桑之前的学校原来是冰帝吗？”

神谷川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是因为熟人推荐的缘故，母亲有朋友在冰帝任职。”

“那就不奇怪了呢。说起来冰帝也有着非常强劲的网球部，在今年的全国大赛里遇见过。”

“嗯，母亲的那位朋友好像就是在网球部担任教练。”神谷川略加回忆，“不过我很少见到他，不算熟悉。”

幸村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那就很巧了。”

“冰帝的网球部还是挺…声势浩大的，除了实力，后援团聚在球场人很多，所以我基本没有去那边闲逛过。”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致是形容场外人流的密集程度，流露出几分敬佩的神色，“凑得太近的话，可能会不太好走出去。”

“立海大的网球部也很强哦，不过围观的人群并没有那么多，今天放课后要不要来参观？”幸村沉吟几许，微笑着发出邀请。

“如果打扰你们训练就不好了吧。”神谷川愣了一下。

幸村似乎被人问住了，但很快就一脸认真地道：“我想，如果有像神谷川桑一样可爱的女生去参观的话，他们会更加有活力地训练的。”

“幸村君就不要打趣我了。”

神谷川失笑，耳根悄然爬上一抹不自然的红色，有点发烫。她知道幸村君只是开玩笑而已，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心底搓磨着，这下没有理由再推辞了。

“那就麻烦幸村君了，不过不能太晚，下午母亲会来接我。”

幸村闻言展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