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的街区房子几乎都是相同的格局，即使如此幸村家却透露出一种独到的文艺气息，两位神谷川和一位缩小版幸村坐在客厅的沙发相视无言。最后还是神谷川爱子率先打破沉默的局面：

“幸村君是一位靠谱的好哥哥呢。”

折铃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那是一定的，而且我以后也会成为像哥哥一样靠谱的人哦。”

两名神谷川被小女孩的话语逗得不禁唇角上翘了几分。

厨房内，靠谱的好哥哥正在斟茶。他刚刚上楼很迅速地换下了运动服，此时穿着一件奶白色的居家服，取完茶叶后动作很利索地将茶叶罐收进壁橱。

神谷川同学，好像有点怕他。

幸村莫名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也不一定是针对他，而是对待陌生人都抱有相同的态度。桌上摆放着古朴的日式茶杯，倒进开水，绿色的茶叶依次从杯底浮了上来。被晒干的叶片在接触到水后舒展了很多，却也不显得软塌塌的，随着水波的余韵打旋。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橙汁，倒进玻璃杯里。

神谷川同学不太爱说话，胆子也不大。

他从冰柜里拣出之前专门冻好的冰块，用夹子夹进橙汁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起托盘，往客厅里走。

神谷川同学的画和她也很像，让人看后很平静。

托盘被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艳丽的女人和拘谨的少女都礼貌地端起茶杯，幸村折铃毫无顾忌地拿起盛满冰块的玻璃杯，窗外的寒意与冰的凉爽互不干涉。

幸村精市紧挨着年幼的妹妹坐下，他的对面是神谷川优。那种奇妙的，飘飘然的感觉几乎将他捧向云端。至于这种感觉源自何处，他也无从知晓，只有日本人含蓄的情节告诉他，不必纠结，总有一天他会突然，恍然大悟。

“幸村同学是立海大附属中学的吗？”神谷川下意识地用指腹的软肉磨蹭着茶杯的边缘，茶水的温热隔着杯壁辐射到整个手掌，驱散了刚刚在室外奔走带来的冷。

“是哦，刚刚结束了学校网球部的部活，没想到就遇到你们正在门口和折铃说话呢。”幸村将手里的茶饮了一口。

“那幸村君和小优会是同学呢。”神谷川爱子不轻不重地一语带过。她刚做了美甲，一抹充满生命力的红色在指尖俏皮地绽放，现在紧紧贴在茶杯的边缘，衬得那双手白皙而纤长。

“既然这样，那以后可以一起去学校了呢。”幸村看起来有几分惊讶，笑着的褐色眼睛望向神谷川。

“是啊，不过我要下周才会去报道。”被注视着，神谷川努力不让自己显得促狭，看向那双眼睛——里面正映着自己，双手捧起茶杯，梳着马尾的自己。她感到自己被那样轻易地看穿了。这种感觉不是很好，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犹如一根根针被慢而重地刺进敏感的后颈。

……

小坐片刻，两位神谷川主动起身。折铃被哥哥催促着回房间写当天的功课，她有点幽怨却无可奈何，毕竟小学生没有完成作业的话也是会被老师训斥的。

幸村送二人行至门口。但本来两户也只是一墙之隔，没什么远送不送的讲究，神谷川爱子在最后时刻补充道：

“麻烦幸村君多照顾我们小优了，这孩子天生比较内向，需要你多包涵。”

后者没有推脱。

终于回到家里，神谷川急匆匆去洗了个澡，然后准备享用神谷川爱子准备的晚饭。

是咖喱饭。牛肉和蔬菜的结合恰到好处，咖喱的汤汁浸润了每一粒饱满的米饭，不消动筷子就闻见浓郁的咸香从高压锅里钻出来。她舀了一大勺米饭掺着一块牛的筋肉入口，食物的蒸汽烫得舌头在口腔里不安地上蹿下跳，却又贪婪地汲取混着肉香、饭香、咖喱香的汤汁。又是一大勺。

神谷川爱子只吃了一小碗，然后就开始欣赏自己做出的美食大受好评的风景。她说她在减肥。

神谷川不置可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更努力地解决剩下的咖喱饭。母亲的身材，明明根本没必要减肥吧。

等到最后一口米饭被吞吃下肚，神谷川终于餍足地摸了摸肚子。

“幸村君是个好孩子呢。”

神谷川爱子不经意地提起。她的目光没有从刚打开的手机论坛里挪开，手指灵巧地在屏幕上滑动着。

“？哦，嗯，他是很好。”神谷川一时间不明就里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甚至没觉察自己话语里局促的意味，又为了缓解心里再次涌起不安收拾了一下桌子。

她不喜欢因为提到别人而紧张的自己，更何况那个人是看过自己出丑的幸村同学。

“我先上楼了，还有东西没有收拾完。”

她逃也似的跑了。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推开屋的门，躺在羊绒的地毯上，任由细软的茸毛在自己裸露的脖颈上作乱，那张叫人迟迟不能继续落笔的晴空塔仍静静地立着，好像在等待些什么。冷色调的图画习惯了期期艾艾，干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

*神谷川又一次爬起来，她自暴自弃似的将画架收纳进橱柜里，在书桌旁坐下。拿出书包里的素描册，其中保存了她在每一个角落的所见所闻，最为惹眼的是一张肖像画——和东京的朋友们玩闹时的背影，画中橱窗与小巷的光影仿佛此刻真正落在这间屋子里，在她的身上。

翻开新一页空白，削尖的铅笔久久没有动作，连三庭五眼的形廓都没定下来。神谷川轻柔地抚摸着纸张的边沿，些许粗糙的颗粒亲昵地凑上去吻她的指尖，终于感觉到几分安定——那种在下午看见幸村同学时就升起的异样的不安被平息了不少。

总算落笔。鼻尖与纸张摩擦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勾勒出少年流畅的脸部线条，画笔将要行至眼睛。

“啪”。

笔芯轰地折断了。

突兀的，狂乱的笔锋骤然划破少年的肖像，停在最形神兼备的一笔。

神谷川慌乱地将铅笔扔到一旁。然后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拾起，贴近纸张，试图画下巨大的休止符。

结果她居然没有气力去撕下一张薄薄的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