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司谦来到办公室，发现办公桌旁放了一只落地加湿器，像个观音手中的玉净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白色的水蒸气。

方立看他一直不错眼得盯着这加湿器，立刻回道：“楚经理觉得楼内的暖风吹得太干，所以让采购部新进了一批加湿器。”

这只加湿器，就是其中之一。

简司谦面色不改，只是吩咐道：“昨天饭桌上的那个郑……”

“建华公司，郑解韦。”

“就是他，今后不要再继续合作了。”他又加了句，“就说他们税务上有问题，让人好好给查查。”

简司谦后边加的这一句，看起来轻飘飘的，可方立明白他这是要搞垮建华建材，让他彻底没有翻身机会。

方立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这郑解韦左不过是个开建材厂的，何必大费周章将其赶尽杀绝呢？忍不住说：“简总，为了这么个小厂子，动静会不会大了点？”

他那边刚说完。

简司谦这边左眼眉头紧跟着一跳，似乎不是个好兆头，他揉了揉额角定神道：“先前谈了那么久，走到现在说取消合作，那个郑解韦气量小，肯定怀恨在心，会伺机报复……”

所以，就在他报复之前，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方立觉得有些道理，回了一声“是”，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平静，简司谦信步走到落地窗前，周围皆是高楼鳞次栉比，从这里一眼望去，可将它们尽数收入眼底。只有那只加湿器，在他身后发出“咕嘟咕嘟”冒泡声，继续蒸腾出白色的雾气。

其实在这件事上，他其实是有私心的。

昨天不过是个小局，主要是请的建华建材的郑解韦。由于手头的项目需要，加上公司这边给了郑解韦不少好处，这位也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指名道姓地要见简司谦。

像这样的局，简司谦必然是不会去的。然而他不去，自然得有旁人顶上，楚意作为华北区的经理责无旁贷，立马挑起了这个担子。

郑解韦起先听说简司谦不会来，又听说来的只是个地区经理，面子上觉得挂不住，在桌上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对着坐上的几位同期的工作人员就是一统明嘲暗讽。

谁成想开一门，来的这地区经理楚意，是个面容姣好、身材火辣的大美女，郑解韦的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往她身上游。

酒过三巡后，更是借着酒劲，背地里头对着楚意开始动手动脚。

原本不必去的酒局，简司谦却偶然听到手底下的人提了一句楚意替他去了，又想着那郑解韦的那副染坊德行，他总有些不大放心。

想着楚意也算是个地区经理，想着她刚从总部调过来没几天，想着她被打发去这样的场合。

于情于理，他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

所以，简司谦到场时，就正好看到郑解韦的咸猪手，往楚意的臀尖上移。

他一来，桌上的氛围就全变了。

在座的几位都是项目组的骨干，都是跟了他工作多年的老人了，深知他的脾性，见他到来无一不惊，但还是第一时间起身给简司谦让座。

落座时，简司谦暼眼扫了一眼楚意和郑解韦，一脸的淡然，平静异常，倒像是真来赴约的。

但底下的人都知道，简司谦有个毛病，那就是越是生气，越是沉得下心，面上越是保持的风轻云淡。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最终目光无一例外落向上座的郑解韦。

可郑解韦哪里懂这个，几轮下来早都喝得醉意阑珊，加上有楚意这样的美人在怀，现在还哪顾得上他是简司谦是方是圆，满脑子都是下半身的那些事儿。

简司谦几个跨步，坐到郑解韦对面，冲散了他肮脏的幻象，不着痕迹地把楚意拽向自己身后：“郑总要喝酒，今天我陪您喝个痛快。”说罢，他把杯中的白酒斟了个满，仰头一口饮下。

简司谦有副好皮相，生得剑眉星目，此刻一杯饮尽，唇角还能挂着笑，与他身后身姿婀娜的楚意像极了一双璧人。

郑解韦自打他老子过身后，成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家都快给他败光了，背地里没少遭人唾弃。这几日又被简司谦捧过了头，说起话来竟口不择言：“模样倒是也长得俊，可惜是个带把的，老子可不好这一口，哈哈哈。”

说完他把自己乐得“哈哈”直笑，可在场的却没一个笑得出来，一个个哭丧着脸觉得要倒大霉，今晚能不能囫囵个走出去，这都是个问题。

简司谦面上仍是不恼，末了还跟着他一起笑两声，边笑替自己又斟了杯酒：“这一杯呢，我敬郑总，务必得原谅我今日所为。”又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白酒饮尽。

郑解韦再飘，说到这份上了，也听出来了不对味了：“简总这是什么意思？”

简司谦直截了当：“这项目，郑总往后也不必在跟了。”

郑解韦的脸瞬间白了。

“你……你说什么？”显然是气急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我们家，就算是秦家……秦铎来了，就他来了还得给我三分薄面，你算个什么东西？秦家大小姐养的小白脸，秦家的上门女婿你也配……”

“郑总！”郑解韦身边带的小助理，顾不得身份了，赶紧出声打断，“郑总怕是喝多了，简总您不要见怪。”

郑解韦此刻正在气头上，哪里还知道分寸，推搡着小助理让他滚，又指着简司谦的鼻子尖儿继续骂：“谁不知道秦铃是个什么人物，那是这个！”他竖了竖自己的大拇指，接着往人多的地方一指：“你…你们不也清楚得很，这华北分部就是个幌子，人家开在这儿哄他玩的，个吃软饭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完了，彻底完了。

这下子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不管今后这生意如何做，但今晚上这事，必定不能善了。

郑解韦的祖辈是跟秦家有故交的，连着这层关系，秦家念及郑家长辈，生意上总会忍让几分，但要是说与秦家这关系有那么深厚吗？走到他们这一辈，其实也没剩多少了，尤其是简司谦这样的，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也就更不需要忍让了。

简司谦起身，抬手把楚意往门外头一推，把门一带，他手底下人开始暗道不好。这几天，他们几个也没少被郑解韦奚落，眼见简司谦要收拾他，心中只觉得解气。

就在门阖上的那一瞬，简司谦立马转过身，抬腿冲着郑解韦胸口就是一脚，狠狠将他踹翻在地。

郑解韦是个惯会养尊处优的，三十岁不到就养的大腹便便，哪里经得住这么一脚，当即倒在地上杀猪似的哀嚎起来。

屋里这几个人虽然在酒桌上混了这么些年，但也没见过这场面，等简司谦一脚踹完了，这才反应过来去拦。

其实也不大敢拦，他们就敢围住郑解韦，郑解韦被他们围了好大个圈。围的这么严实，简司谦也不好继续踹，拽了拽领口，拍了拍袖口的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开门，迎面正撞上趴在门外，一脸震惊的酒店经理和保安。

方才服务员见苗头不对，一早就给经理和保安处打了电话。可是能来这吃饭的，那都是非富即贵，更何况他们还是秦家的……他一个小经理，哪里开罪得起，任凭里头就算吵翻了天，他们也不敢往里进，一群人只能围着门听声。

经理正双手合十，但求不要出大事时，仰头就见到简司谦面色铁青的从里头走了出来。他赶紧将那惊恐的表情收回，一脸谄媚的跟过去：“简总不好意思，是我们酒店一时疏忽，让您……”

简司谦没有心思听他说话，一眼扫过人群，发现楚意正躲在角落里偷偷抹泪。

简司谦拉过楚意就往外走，把酒店经理与一众闲杂人等一并甩在身后。直到两人走出酒店，他这才松了手，回头看向楚意，发现她正低着头一言不发，发丝顺势滑落，露出后头一小段白皙的脖颈。

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他想起来人造湖里养的天鹅，就是这么垂着头去叼湖里头的小银鱼。

楚意深吸了一口气，措了措辞，打算率先一步进行自我检讨：“简总，今晚上事都是我……”然后她顿住了。

她本以为搞砸了今晚的合作，简司谦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一抬眼，却看到他在冲着她笑。

简司谦的眸子里藏着星辰。

她记得这句话，这是新进公司的职员们，在茶余饭后对他的调侃。

她偶然间听到过几次，却没有当真，全当是年轻人说话总爱夸张，若说五官模样有好坏，怎么看眼睛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何况她刚到公司那天，见过简司谦一面。

当时她刚进门，碰到他无意间打翻了桌上的一瓶水，似乎是浸湿了一份重要文件，他的助理赶着来处理，楚意也就在那时离开了，只匆匆一眼，并没有机会接触。

可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不仅是星辰，还淬了繁星无垠、璀璨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