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别墅。

出租车停到了门口。赵明月抢先一步到了后备箱的位置，把行李和接机牌从里面拿出。赵明月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扛着接机牌，狼狈地走到门口输密码。

“我说，之前是我多嘴了，不好意思。”司机纠结半天，把一路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不用介意。”

司机看着赵明月的背影感慨：“你们家这个佣人还是挺麻利的。挺贵吧？”

这次，张淮南没有说话，付完账下车。感到又说错话的司机一踩油门，迅速离开。到了门口，赵明月带着张淮南一起穿过花园。张淮南一路看着花园里全新的景象，只觉得陌生。他面容冷漠的走到家里。

赵明月一边匆忙的放下接机牌，一边给张淮南取出新的拖鞋，放在张淮南脚下。饶是张淮南早一刻对赵明月的行为有了些心里准备，这一刻他目光中也是闪过瞬间的诧异。

赵明月收拾好了所有，给张淮南比划 ：“二楼中间的房间已经收拾好。我们看看还有需要添的东西吗？”

赵明月想去给他拿行李，张淮南抢先一步拽住行李，换上鞋，去了二楼。赵明月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措。是哪里做错了吗？

她不太敢继续跟着。可是，她想到了这个家曾经的女主人说的一句话：“无论他去哪里，你都要跟着他。在这个家里，你是唯一一个，他不会拒绝的人。”

她想了想，跟上张淮南的脚步。可就在要追上赵淮南的脚步的时候，她想到接机的时候，张淮南似乎不想搭理自己的事情。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两人距离很远，她想这样就不会被嫌弃。

张淮南也不知道自己被安排在二楼的哪个房间里。他找到了自己曾经的房间，推了推门。门开了，里面被收拾的很干净，还有一股清雅的香气。

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父亲表面功夫做的还是有点水平。他暗暗讽笑。

张淮南把行李箱随便一丢，仰面躺在床上。他想起来，这股清雅的香气是栀子香。这是记忆中母亲的味道。抬头间还能看到床头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母亲和他的照片。他记得这个相框里以前是他、母亲和赵明月的合照。

应该是赵明月换了里面的照片。自己删了她的联系方式整整十年，她如今处事这般的周全，必然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她的照片出现在床头。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掀起些许不好的情绪。他把照片倒扣在桌子上，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一路飞机，舟车劳顿，他有些困了。合上眼睛，乱梦纷纭。生活了十几年的家里，从最初的和睦，到之后的鸡飞狗跳，最后成为任何人都不敢发出声响的地方。

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只是这些旧事总是出现在梦里，过往从未想要放过他。

梦醒了。

咚咚咚。张淮南打开门，赵明月摆出一张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微笑脸，认真比划：“吃饭了。”

“好。”张淮南比划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他好像开始用和善的态度跟自己说话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自己继续跟他保持适当距离，他应该会更加的友善的。赵明月安慰自己，脸上有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以为睡了一会儿，其实睡到了暮色降临。这十多年，他从未有一刻有过安慰的睡眠。少时，是因为父母关系而惶惶不可终日，之后，多年孤身求学于外，靠着打工度日，生活艰难。后来，创业中承受各种压力，他日渐成为医院的常客。如今，他重回少时生活之地，往事在梦中屡屡重复，让他本就饱受煎熬的神经，再次加上一层压力。这次回来，他要结束这些压力。

赵明月准备的饭菜很合胃口，但张淮南没有多吃。

“不好吃的话，我去买。”赵明月一直站在一旁，盯着他吃的每一口饭。看他放下筷子后，比划。

“倒时差，没有胃口。”张淮南比划完回房。她像张淮南刚回来的时候一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半小时后，对方没有吩咐，她才离开。

赵明月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倒时差”。但她知道，没有胃口必然是跟饭菜不好吃有关系。她想，这些年淮南的口味跟十年前是有差别的。所以，她计划给张淮南换一个西方口味的菜品。她从微信中调出一个叫做“东岸”的人名，动作有些笨拙的打字：“东岸，可以帮我点几个适合西方人口味的菜品吗？需要送货上门。”

对方回复很快：“老张请洋鬼子到家里做客了？美国的，英国的还是法国的，我看看适合哪种菜品。”

“淮南回来了。”赵明月回复。

对方没再回复其他，只写：“好的，四十五分钟送到。”

时间对赵明月来讲没有意义，即便到了她也听不到门铃声。赵明月收拾了收拾院子的花草，大约用了十五分钟。之后走到院子外的大门口，顶着夏日的晚风，等待着派送员。她是聋子，也是哑巴。只能用这种方式接配送。幸好，她很喜欢在门口站着。往日里，站在门口等待外卖的时间，是她最无拘无束的时间。在这些时间里，她可以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这个家曾经的女主人，想想张淮南。想到他们难过的时候，她就会看看夕阳，看看路人或者看看脚下的小草。那些小草生长于夹缝之间，坚韧生长，很有力量。总之，这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有邻居看到赵明月等外卖的样子，微微动容。但也知道她寄人篱下的艰难。偶尔会递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赵明月看到了却不以为意。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生活。

房间里。张淮南翻看着文件，文件的标头半掩着，猜不出文件的内容。手机振动了一下，微信闪出一个名字：Suey。对方给出的对话框内容很简单：淮南，到家了吗？

到了。张淮南回。

祝一切顺利。Suey写在微信上。

张淮南没有回复，手机黑屏。

咚咚咚。赵明月的敲门声很大，所以很容易辨析，这大概跟她是聋哑人有关。张淮南打开门，赵明月往后退了两步，保持一个相对远的距离。张淮南看不懂，也不想懂这种奇怪的行为。

“什么事？”

张淮南没有做手势。简单的话，赵明月根据对方的口型可以看懂。

赵明月比划：“我给你定了西餐，你看看喜不喜欢？”

“刚才你看不懂我的话？”张淮南蹙眉，比划。

“看懂了。”赵明月比划完这三个字，再对上张淮南的面容，就不敢说话，目光不知往哪里落。“晚上总不能不吃东西。”

“这不是你需要管的事情。”张淮南比划，想要关门。

赵明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半响，她向前迈了一小步，着急的对着门缝里的人比划：“对不起。”

赵明月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人有坏心思的，如果她的行为不好必然是被人诓骗。纵然想到当年，张淮南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他也做不出为难一个聋哑人的事情。他打开门：“自作主张这种事情，不要有第二次。”

赵明月低着的头点了点，黑色发圈绑着的头发垂落在肩膀上。他注意到赵明月脖颈上的青色痕迹。他想到白天里，赵明月举着的那块接机牌。那是一块比她的脸还要大的接机牌，她扛着的时候，身体都有些晃动。

张淮南抬手指了指她的脖子，赵明月茫然。张淮南只能拿出手机，撩开垂在她肩膀上的头发。

咔嚓一声，闪光灯忽闪了一下。

赵明月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张淮南看着照片。照片里，赵明月面露惊恐，抬手要挡。他想起来，之前在美国的时候，给别人在光线不太好的地方拍照，设置了闪光。张淮南迅速的取消了闪光灯。

张淮南比划：“别动了。”

赵明月一动也不敢动，张淮南挑着她的头发，对着她的脖颈又拍了一张照片。

赵明月小心的凑上去看，张淮南比划：“给我手机。”赵明月拿出的手机，重新给两人加上微信，又把照片传给了赵明月。赵明月从张淮南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看到张淮南又出现自己的朋友圈里。她的心被紧紧的揪起，没有心思看照片，只是紧紧的握着手机，像是抓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没有抢你手机的意思，看看微信照片。”张淮南比划，径直朝着餐桌走去。他这会儿有点饿了。

赵明月看着张淮南离开的背影，将手机放在胸口。露出笑容。淮南不再生自己的气了。太好了。纵然，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小小的储存间里有一张单人床，这就是赵明月晚上休息的地方。赵明月打开手机，看着微信的张淮南的名字微微出神。十三年了。她重新加回了这个名字。半响，她打开了张淮南发给她的照片，看到了脖颈上伤。这应该是白天里那几个人打她的时候留下的。

赵明月从柜子里拿出常备的药物，想要涂抹，但是看看时间，西西他们要回来了。自己还是等到他们休息了再涂抹会比较好。这个家现在的女主人说过：家里不能有其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