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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秋水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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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天边晕染出一抹酡红,余晖细丝般洒在宝盖镶金的车顶,清风吹动帷幔流苏回荡阵阵萧瑟。

车内宽敞奢雅,阮舒窈慵倚小几,纤手撑住精致下颚,鸦羽长睫微微煽动,脑海还在回想密室之事。

结合前后关联,厘清这样一个结论。

当年王皇后从城墙跃下,潘觎抱着她的尸首进入太极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王皇后并未死去,这些年靠点油灯为她续命。

太极殿里的人,暗中操纵王宗瑞搜罗适用少女,没有强大国力支撑的金乌城,成为吸血割肉之地。

但这还不够,想真正复活王皇后,需集齐下册续命天书,于是作为爪牙的映月神宫,盯上浮屠寺。

一空交出天书,顺藤摸瓜查到北国。

他说再去映月神宫问个明白,实则心中已有答案,再去便是做最后清算。

她轻叹一息,不知燕宁对此事了解多少,太极殿里究竟藏有多少秘密,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种种纷杂实在不宜宣之于口。

燕宁坐她左侧,双手随意搭在膝上,先是阖眸假寐半响,偶尔投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不羁,温情脉脉的,就连至高无上的气焰也消减许多。

视线忍不住落在她纯净面容上,犹记得留苑见她时,那种惊艳令人忘却呼吸,她像是一只受伤的灵狐,深情眼眸浸满泪珠,那种发自心底热烈的爱意,坚韧又孤湛,她哭音酥哑:“哥哥杀了我罢,是我对不起你。”

两人眼波相触,他仿是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大丈夫顶天立地,何需拘泥于钗裙之下。

他不介意她改嫁过旁人,只觉得是沈毅之没有保护好她。

后来说出,‘到了北国,再无沈毅之,只有燕宁。’的是他。

可真到了北国,纠缠不清,被搅得心神不宁的,还是他。

心里堵了一下,指腹来回搓着一圆一方两块美玉,默然撇开视线。

她终是察觉出古怪氛围,轻轻挪动身子,靠他近了些,一开口声音清柔:“殿下不是突然有些私事要处理吗,如何又在牢房外等了我个把时辰?”

马车碾过花纹地面,发出辘辘声响,各种素面纹型花砖虽不如家宅锦纹雅致,却无处不在凸显云州城的繁华,连人行马踏的地面也是规规整整,移步造景。

燕宁手指一顿,美玉收入掌心,略带隐忍的目光看向她,那目光深深的,看了她半响,手指才慢慢舒开,腰间玉佩晃荡,清脆相撞。

他端着架子,淡声问:“打算带瞑野去沈府?”

瞑野正在后面马车里,他先前是王宗瑞的人,带去沈府并不妥当,可既已救他出来,总归是要好生安顿人家。

“要不,先在外头赁个宅子,顾他避避风头,待相府这边诸事落定,再随他自行去留,以瞑野之能,自保还是容易的。”

她的吃穿用度皆是出自沈家,虽有些月例银子也只够赁屋屈居。

她想过做些什么,自给自足,燕宁牢中那句‘要不封你个判官当当?’倒是点醒了她,朝堂有女将,药房有女医,染织坊、成衣铺乃至屠宰场都有女子身影,就连今日出门时,一路尾随她的暗卫也是女子,她若能练成焚心诀,二重境便可胜过燕宁,甚至是大司马沈慕时。

她本就是虎将之女,被人说成一个比一个娇滴滴,倒是有些辱没了父亲威名。

阿姊沈初冉善文通律,乃云州城首屈一指的扫眉才子,与兄长沈慕时一文一武,撑起沈家门楣。

至于她,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接回来的沈二小姐,靠着入了皇子梦的传言,在北国一跃成为政客们撰写阴谋论的主要素材。

历史中如她这般女子,多数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可她不愿。

修炼过焚心诀,如仙人抚顶,涅槃重生,她渴望这种力量,渴望这种强到完全打破她所有认知的力量,她想要继续修炼下去。

有朝一日,她会在濒临绝境时,成为保护他的人。

燕宁眉头微微动了动,凛丽眸光里添上几分宽厚,隐隐还泛着一丝垂怜,虽未全然表露,但那细微甚至是难以自察的压制感,仿是在对她说:‘真是好能耐,能从天牢那样的地方把人给捞出来,结果就这点手笔?’

“此事亦可替你安排。”他语气平常。

总归是不能赊了他贵为皇子的威严。

阮舒窈点头,他愿意安排,自己倒是乐得清闲,抬眸看他,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尤为俊逸,他身上像是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好比是只有自己能闻到的淡淡青梅味,或是把除他以外所有物全部体虚化的神奇法术,再或者是只要与他在一处,就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愉悦之感,这种感觉比从前与沈毅之在一起时更加强烈。

或是从前有恃无恐,以至于她把这种美好的感觉与稀松平常混为一谈。

如今她很珍惜这种失而复得的美好。

曾失去他的三年里,她常哭到晕厥,午夜梦回总幻想他回到自己身边。

然而到了今日她才幡然,自己口口声声说着放下过去,却根本不可能放下,过去的沈毅之,死在了他们成婚的那一年。

与他死的那一年同样令她慌乱的是,沈毅之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饱受了多少相思才把他盼回来,可回来的沈毅之,变成了燕宁。

这不对等。

爱不对等,痛不对等,身份也不对等。

于是她拙劣的勾引他,从天厥时的怀柔撩拨,到北国时的欲擒故纵,利用自己对沈毅之的了解,让他不能自持。

秋水潋滟的目光实在算不上隐晦,她久久看着他。

单论燕宁,是帮她复仇,救她出深渊的人,他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

那道柔柔的,溢于言表的欢喜目色,好似一阵春风吹进他心里,掠起层层波澜,他喉结滚动,修长手指莫名紧了紧,刹那间,脖颈红晕蔓延至耳垂,故作若无其事道:“那你答应,满足我的条件,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阮舒窈抿嘴眼眸微微眯起,身子前倾,肩膀塌下几分,清纯神色流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媚妩,挑眉看他。

二人靠得极近,鼻息交缠,这般姿态催人发欲。

旖旎香甜令他迷醉,燕宁眨了眨眼,那双灼得烫人的眸光,不用他说,阮舒窈也能感觉得到,他心下所想。

她噙着笑意说:“不知殿下,要我答应什么?”

男子眼尾沾染靡靡绯红,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下颚,一颔首吻上饱满柔软的唇瓣,呼吸变得急促、炽热、缠绵,饶是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他急剧攀升的体温。

他吻得忘情,将她身体轻轻抵在车壁上,舌尖往深处索取。

像是一场野火点燃她,勾动春蛊,内里早已暗潮潺潺,不自觉挺起腰肢。

燕宁手掌覆上去,轻轻一揽,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姿态将她圈入怀中,两人躯体紧贴,仿佛要把对方融进自己骨血。

突然马车急刹。

燕宁整个身子压上她,迷醉靡淡的目光里冒着火星。

除了心跳猛烈的躁动,车外纷乱逐渐清晰。

各种吆喝逐嬉声交织出一幅市井长卷。

“禀殿下,有人拦车。”

燕宁尚未开口,驾车内侍如临大敌似的道了句。

“是飞鸿居的花娘。”

也难怪内侍认得那花娘,花娘名唤柳嫣,乃飞鸿居艳名远播的佳人,正值桃李年华,眉目含愁,生得极为美貌。她立于路中央,手持缎面团扇,秋水眼眸痴望宝盖镶金的马车,眸中潋滟出一抹不经意的风情,足以令过往行人驻足。

车里的人静了一息,嗓音灼哑:“磕到没?”

阮舒窈目色迷离,微微摇了摇脑瓜。

马车晃动中燕宁抱她坐于膝上,根根修长手指钻入她后颈,她软下身子,依偎燕宁肩头,唇鼻深深呼吸。

车外,柳嫣听到简短一句‘磕到没’,眸色一亮,还以为车里的公子是在关心她,习惯性顾影自怜道:“小女子嫣儿,唐突拜见公子。三日前天桥一顾,倾慕公子风姿,在此静候多时,惟愿与公子互通名帖,结交一二。”

此言一出,围观百姓成群剧增,阵阵低语,皆是一副生怕错过好戏的神情。

北国民风素来开放,凡遇到合意之人,女追男同样能被传为佳话,更不谈这柳嫣,可是轰动过云州城的名人,她虽为青官人属下九流,可她极具魅力,结交不少文人雅客,光是提及她的文字都能单独出篇诗集,这些追捧者真心也好,跟风也罢,却是实打实拔高她的名气。

其中不乏官宦子弟,譬如孙仲冬就对她十分痴迷。

这个孙仲冬也算有些来头,正是孙仲秋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就是王宗瑞的小舅子。

孙仲冬为了追求她,砸金掷玉都是寻常,闹得指腹为婚的县尉之女退婚,结果却遭柳嫣拒绝。

柳嫣可谓是吊足孙仲冬的胃口,他日嫁入孙家做正妻也不是没有可能,偏偏这个时候,寺辅街的风声吹入烟花之地,以她敏锐的洞悉能力不难觉察,孙家耀武扬威的后台将倾。

然她今日唱的这一出,足见功底,又浑然使不上手段,想来是打算孤注一掷。

三日前,她在天桥注意到这辆奢华马车,足有二十四位禁卫相随,不假猜测便知马车中的人身份贵重,那日清风撩起帷幔,匆匆一瞥,春心泛滥,如是日日等在此处,还真叫她等到了这位公子。

久寂的马车里传出一道嗓音:“叫巡防的过来开路。”

燕宁本欲低调,两辆马车也只随了两个驾车内侍,这句话是说给安插在阮舒窈身边的暗卫听的。

现下马车被围观百姓堵得严实,纷纷嗡声议论,莫过于对柳嫣今日‘遇冷’感到意外,从而对这位神秘公子的身份更加好奇。不知是那位达官显贵家的小郎君,口气大得很,简直是狂妄至极,还要叫巡防的过来开路,巡防的何曾管过这事儿?

柳嫣未料到这公子得知她的名号后,竟是这副姿态,先前过于美好的假设被碾入泥土,令她不由多生出几分敬畏,面上隐忍尴尬之色,表现得更加温婉,柔声说:“公子高洁,嫣儿钦佩有加。既是如此,可容嫣儿递上拜帖,成全对公子的一片仰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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