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新枝，东风乍起，湖面被吹起一层涟漪，晨曦延至青阶，杨柳依依拂过马车顶。

一排车队声势浩大，如长龙蜿蜒曲折，扬街而过。

“祖母，今年上巳节城东烟雨阁出了一套新妆匣，待会回京时您一定要帮孙女预定下来！”女子身着鹅黄色大袖衫，眼波间盈盈一道水，冲着面前的老太君不高兴地撇起嘴，“上次那匹流光锦京城中贵女人手一匹，孙女没抢到，被舒家那几个丫头嘲讽了好一阵呢！”

老太君头戴辑珠绣花卉纹绿玉抹额，墨绿色大袖罗衫微动，抬手拍了拍怀里的孙女，附和着哄她，“好啦好啦，你要什么祖母没帮你？多大个人了还撒娇。”

“老太太嘴上这么说，下面几个姑娘最疼的就是三小姐您了。”一旁的王妈妈斟着茶，捂嘴笑着看向祖孙二人。

霍老太君嗔怪地剜她一眼，“老滑头。”

霍敏想到什么，忽然坐直了身体，“祖母，上巳节全家都要去三清观祭祖，五妹妹往年会提前给您请安，怎的现下快到观里了还不见她人影？”

“她？”霍老太君冷哼一声，“她的身体金贵，人家亲爹又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哪里还敢使唤她？”

王妈妈道：“五姑娘前些日子来信，说又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今年就不叨扰了。”

霍敏心里一阵可惜，今年除了三房那两个穷酸的丫头，族中长老也会出面祭祖，还想着在长辈们面前长长脸，好磋磨下这丫头身上的傲气，谁知她竟直接不来了。

“老夫人！三清观到了。”

马儿一阵嘶鸣，几辆马车同时停下，丫鬟们各自扶着自家主子下车，领头的两个妇人朝霍老太君拜下。

“六丫头和小七头一次来祭祖，一切需听老大媳妇的话，少说多看，切莫丢了霍家颜面。”

霍家老大霍佑宁原配生下霍敏后撒手人寰，于是将妾室李氏抬正，霍老太君虽不喜这个儿媳，却也不愿管家大权落入三房手里，只好处处提携着她。

显然李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霍敏对她不敬，老太君言语羞辱她也只能忍着，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方能在霍家活下去。

李氏忙上前扶住老太君，“娘，这些小事您不必操心，六丫头和小七向来聪慧，阿敏又是咱们家的活招牌，旁人见了霍家姑娘，只会夸老太太您教得好呢！”

霍敏道：“姨娘说的是，上月在私塾里我作的那幅春日饮酒图，郡王妃娘娘还夸我说，后生可畏呢！”

李氏笑意微僵，随后又被一抹关切的神色代替，“今年怎么没见小五？”

听到自家孙女被夸赞正高兴的霍老太君眸色瞬间犀利，不悦地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李氏自知自己说错话，垂首退在一旁。

六丫头霍緐出来打圆场，“祖母，大伯母，族老们已经进去了，我们也不要让他们等久了才好。”

李氏跟在老太君身旁正准备进去，却被一旁的霍緐拦住。

“怎么了？”

霍緐见老太君一行人走远，这才对李氏摇摇头，低声道，“祖母不喜小五，大伯母少提为好。”

平日老太婆嫌弃她便也就罢了，如今一个刚及笄的小丫头竟也开始对她指指点点？李氏睨了她一眼，语气中满是不屑，“六丫头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待会祭祖大典上见族老，若是失了霍家体统，老太太那边伯母可帮不上什么忙。”

说罢拂袖而走，一旁的霍瑛嗤笑道：“让你多管闲事，人家根本不领情。”

“我可不愿和你们在一起惺惺作态，先走一步。”

霍緐蹙眉，“你要去哪？祭祖大典马上开始了。”

“少管我。”

霍瑛和霍緐乃一母同胞，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霍緐深知自己父亲官职不高，将来议亲也议不到个好人家，于是样样做到优秀，想在京都贵女圈子里挣个好名声，奈何霍敏处处排挤。

于是她便换了个思路，同管家的大伯母结盟，李氏实在是目光短浅，生怕自己抢了风头，伙同祖母一起来打压三房。

霍瑛从小和二叔待过一阵子，身上的草莽气息也是由此而来，看不惯他们这些人勾心斗角，成日拿着根棍子打狗斗鸡，在贵女圈子名声臭的不能再臭了，也就因为这样衬托下，霍敏高贵贤淑的形象才更独树一帜。

山里的微风拂过脸颊，给燥热的霍祈清缓解了一丝疲惫。

她已在寺中挑水劈柴干了一个多月，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祈求天快些下大雨，将那些张着大嘴就知道喝水的缸填满。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霍祈清掀了掀眼皮，半死不活道，“师父，我现在就去梅花桩上打坐，您不必催我。”

“等等，”兰师父叫住了她，语气颇为欣慰，“不错嘛，我本来以为你坚持不了三天，既然你都做到了，那从今日起，我就开始教你练内功心法。”

他从皱巴巴的袖袋里掏出一个布包，紧接着打开一层又一层，活像什么绝世珍宝，“看！罗汉伏魔神功！”

霍祈清嘴角抽搐，“您……当年就是靠这个抵挡的流寇匪贼？”

“你要是能把这个练好，就出师了！”兰师父冷哼一声，将这团可以称为帤①的真经重新叠好。

“您不是说，后院那钟敲响才能教我心法吗？”霍祈清小跑跟上，却正好看见兰师父心虚的神色。

“那钟……没点内力你敲不响，我也是为了试探试探你的诚意嘛！”

两人一阵无言。

过了许久，霍祈清才道，“师父，今日我家人来三清观祭祖，不知可否告一天假？”

“可以，快去吧，切莫让他们等急了。”兰师父巴不得她快些走，连连将她往外赶。

霍祈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向禅院赶去，径直朝祠堂走。

若没有记错的话，前世就是这一天，霍敏同容世清在禅院幽会，被发现郡王妃后不得已来霍府提亲。

条件却是要她嫁过去做世子妃，霍敏做个贵妾，想将霍家兵权同郡王府绑在一起。

这辈子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禅院早被她雇了一帮江湖上的好手紧紧围住，只要她不来，霍敏和容世清就犹如笼中困兽，休得动弹半分。

当年霍敏和容世清都将她当做青云梯，时至今日也该换一换了，正好合族耆老都在，她要让霍老太君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风风光光地将她请回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