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前，冯西巷。

越往前走，越靠近另一端的巷口。

骅余拧着眉，放轻了脚步。啪啪的踩水声逐渐减弱，直到没有。

非同李小梅说的巷中四通八达，几乎所有能绕出巷道的口子都被新糊的水泥墙封住了。像有人刻意为了引羊入穴而规划好的一张地图。

骅余笔直的西装裤被泥污攀附的不成样子，恶臭的气息仍然萦绕在身侧，出于职业警惕，他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放松。

脸颊也绷得紧紧的。漂亮的下颌线从耳尖一直延伸到领口，羽扇般的睫毛就像孔雀开屏似的尾羽装饰在那双不含情感的漆黑瞳孔上。

闹市的声音逐渐清晰，仿佛转过最后一道弯就能看见种在南胡同口的那棵榆钱树。

骅余呼出口气高悬的心落了落。他不懂自己哪来的胆去脱离队伍追下手如此残忍的危险分子，明明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此时却庆幸没有真正在巷内遇到任何人。

像受到某种不为人知的指引，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前方不远处是道丁字路口，头顶为了遮阳的烂鱼网塌了一块，能清楚地看见缩在角落受惊的老鼠。

骅余轻巧迈着步子，想着要不要和李小梅报个信，毕竟跨级办事的处分足以让那两位基层实习镇安者净身出户。

就在他两指将要从裤兜中夹出手机时，电光火时间两声“咻咻”仿佛飞速射出的冷箭擦过耳边，打在墙上。

子弹在巨大压力作用下挤成圆饼嵌入墙中，右手边的丁字路口处，人头密密麻麻，穿着相同统一的商务男三件套，像片摧城背景下黑压压的阴云。

为首的金发男人背向骅余，手腕后钩，骨节分明的指尖握着把枪，枪口朝上。

大概因为刚刚扣动过板机，残留余温的枪口处正冒着丝丝青烟。

即使盲射，但位置把握的却丝毫不差。

两枚子弹，一枚颈前，一枚颈后。与失血过多器官破裂倒地而亡仅有三分五毫的距离。

仿佛有双无形的双手从墙上漫出来。将骅余死死的扼在原地。

有一种势在必得却被半途截到的窒息感。

像灰狼趴在绵羊的羊圈上，被吊死了。

陆易侧过身子，部分金色短发被捋到脑后，祖母绿般的翠绿色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头狼似的威严波涛汹涌的淹没了骅余脑中的空白记忆。

眼前这位看似风度翩翩的成年男性和脑海中某位冲动莽撞的矮小身影重合，又狠狠撞开。

记忆过载的头痛，让骅余小腿一软，险些直不住身子。

他僵硬地从腰间摸出手枪，嗓音沙哑，音调都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放下枪支！抱头蹲下！”

陆易冷笑。“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披上破皮翻脸做人的。”

骅余一怔，还没弄懂这句话的含义，夹杂火星的子弹再次袭来，被下意识的侧身闪过。

单枪匹马偏僻巷道恐怖分子真枪实弹，所有能让基层镇安者连连推辞的bug此时全叠齐了。

骅余根本没时间多想，咬牙举起了枪。与公家发下的简洁武器样子不同的是，这把枪通体镭银，枪体上还雕刻着象征智慧的七芒星，样式精美，倒不像把正经的军事枪。

趁着空隙，骅余扯下卡在腰带上的手铐，钥匙被他故意丢进了水潭里，肮脏粘稠的污水瞬间把指盖大小的钥匙包裹，不见踪影。

想着擒贼先擒王的骅余动作仅迟缓了几秒。

不料就是这短短的一瞬，还没攥热的枪把突然脱离出手，同射来的子弹一起掉到了脚边。

陆易收枪擒人一气呵成，反手就将骅余反剪在墙上。

成年男人的臂力惊人，刚一束紧，骅余纤细的手腕就多了几道红印，加上先前子弹射来了不小冲击，他五指痛得扭曲的弯着，身子被抵在墙上，膝窝也被陆易刻意降低了身段顶着丝毫动弹不得。

骅余无声的骂了句，紧了紧后槽牙，被别转的手腕大片暴露在陆易的视野中。

他的皮肤是透着光的白，即使在黯淡无光的巷里，也能清楚地看见皮下缓缓涌动的青绿色血管。

左手处，两颗浅棕色的痣水粉般的点在皮肤上。

陆易面容一滞，又迅速缓和。

“你…松手！”骅余紧咬着牙，嗓音沙哑，似是感受到了男人渐渐放轻的动作，撑起发麻的小腿剧烈撑扎起来。

陆易眉头紧锁，用力将骅余的肩头摁在了墙上。“别动。”

话音刚落，先前围在身旁装饰似的黑衣人纷纷举起了枪，在寂静的巷中声音十分清晰。

果真是羊入虎口了。

骅余无奈的呼出口气，松开的指尖紧扣的手铐。

清脆的一声，骅余未吊销的市局镇安证在陆易眼前摊开，男人晃了晃压在身下的双手。“禾昌市镇安局出查部副支队长，骅余…真是政府口的？什么时候你们市局的镇安者也能配这种枪了？这可不是军事枪啊？骅队…你哪来的？”

骅余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可视范围内，只能看到两人的脚尖，和逐渐靠近的小腿。

不过这话倒问对点了。

这把枪是在市局上班某天在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出现的，按理来说，来历不明的枪支是不能随意使用的，应上交上级调查是不是非法制枪，枪支泄露，或是恶意恐吓什么的……

谁知道蒋局随意搪塞几句就过去了，还打趣到这枪挺酷，时髦，适合年轻人，就留着给骅余加餐了。

当时年纪还小，即使经过禾安大选拔的重重考核，也仍旧抵不过一支做工精细，成色鲜艳手枪的诱惑。

骅余紧咬着牙，当时层出不穷的漏洞为什么现在才被发现。

如果这把来历不明的枪支真有什么来路，那为枪支做掩饰的蒋局和余所就都脱不了干系。

一股无名的恐惧和疑问从心底油然而生。

枪上已经完完全全的沾上了自己的指纹，或者说这把枪属于骅余已经成了身边所有人的共识，如果出事怎么办？那自己就会是首要嫌犯，不仅被人扣了帽子，连重新调回市局也会变得不复存在。

骅余微打着颤，深埋下头，没有回应陆易的问题。

所有人都以为骅余被问住了，就连陆易的力道也刻意的轻了轻。

难料骅余突然猛的回头，俯身抽出了陆易腰间的手枪，不假思索的扣动了扳机。

“咻。”

一切都变动过快，陆易面容僵住，子弹穿过肩头，血液喷溅式射出，染红了一片。

商务男们首先站不住了脚，纷纷上前查看伤势，被陆易抬手止住。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他竟露出了些许悲伤的神色，旁若无人的喃喃道“时光飞逝啊…我以为你照旧会把伤口曝给我看的。”

“你说什…呃！”下半句话被手扼进喉咙里，骅余一踉跄“，被推的重重抵在砖墙上，脑后束起的马尾咯的头骨生疼。

他倒吸了口冷气，脚尖被拎的悬在空中，脸上红紫一片，说不出话。

“那把枪的确来历不凡，放远了说甚至不是made in China。不过这和你没关系，和善良到总是被欺负得你没关系，你开枪对着我也没关系，因为是你，所以做什么都没关系…”男人阴沉着脸，血液还在沽沽涌出，身后的人乱成一团，却丝毫不敢上前，陆易低下头，翠色的眸子映出濒死的骅余。

他忍受着窒息的痛苦，指甲在男人的虎口抓下道道血痕。

“我只是没想到这么早，你会这么早跟我站在对立面。”

对立面？

这难道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吗？

这人到底在自说自话什么？

可惜骅余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只能尽力掰开陆易的手指，让扼紧的喉咙流进些微弱的空气。

“你记不得我了。”陆易轻笑一声，从兜中摸出粒不明药物利落含入口中。“不就一个谎吗，代价这么大？至于让你记仇到现在，甚至和我反目成仇？”

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打在骅余的脸上，冰冷的唇轻柔的抚近嘴角。

骅余瞳孔一震，下意识冲着伸进的肉团咬了下去，含软的胶囊顺着血液滑入咽喉。

砰！

陆易被狠狠推开，粘稠的血痕顺着嘴角滑向下颚，失去支撑的骅余无力的摔在地上，伸手拼命抠挖着嗓子眼，但胶囊早在自己大口呼吸空气时被彻底吞进肚中。

他不认识这个人，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可他就像担心自己来之不易的宝物悄无声息的破碎似的。

一步一步犹豫的紧逼。

通讯器和手机都被商务男们劫走了，放在以前骅余一定能硬撑到救援赶到。

但现在。

“呃！”骅余紧皱眉头，肺部要炸裂似的被大片氧气侵占，先前窒息的后作用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眼前一闪一闪的黑。

他蜷着腰，光洁白净没一丝血气的额头冒着丝丝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陆易双手抱臂，满目伤情，任由跟班处理肩窝的伤口。

直径5.66mm的子弹在肩窝处不伤筋骨的射出个血洞，也不清楚是自己躲避及时还是骅余真的不打算痛下死手。

陆易吐出口血沫，擦干了唇边沾染了鲜血，脑海中突然闪过骅余开枪前的神情。

孤注一掷又势在必得。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