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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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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与玛蒂娜打交道的这些时日,威廉确立了两条针对她的规则:

一.在不与他们任务冲突的情况下,不去追究、干扰玛蒂娜大小姐的一切行为。

二.同样,在不冲突的情况下,不拒绝大小姐提出的要求。

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们的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尤其是现在,当他真正见识到站在玛蒂娜身后的力量究竟是怎样一种超自然的强大能量时,他甚至还忍不住庆幸,大小姐终究还是人类,所以她的大多数事也依然以人类思维办成。否则这个世界怕是会被她和“她们”毁灭。

于是当浑身是他人鲜血的玛蒂娜小姐理直气壮地将那两份皱巴巴的协议递到他面前时,威廉闭上眼,轻声叹息,认命似的接过那两张余温立刻被地窖冰冷空气侵蚀殆尽的纸张:

“我们会处理的。”

玛蒂娜完全不在乎他的想法。对她来说,今天总算有个完美的结局。她救下了十八个女孩,杀了十二个该死的男人,重新找回她的女仆,还释放了一位百年前强大女巫充满怨念的灵魂。

她走出冰冷的地窖,远眺地平线上那条朦胧柔和的白线,挑起眉毛,露出满足的笑意。

清晨的阳光破开浓厚的阴云,洒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丝暖意。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十多年前烧死父亲的那晚,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亮如白昼,通红的火光也是这样落在她脸上,暖遍她的全身,让她飘飘然如同沐浴在温水中。

就在同一个晚上,就在刚刚过去不久的这个晚上,白金汉宫也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伊丽莎白不久前动用了她自己的一大笔资金,以卡文迪许公爵的名义贿/赂如今的威尔士亲王阿尔伯特王储殿下——很显然“阿尔伯特”是个泛滥过头的名字。这位王位继承人一向不检点,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对于这样一笔巨额贿/赂,他当然不会拒绝,因为交易条件也不过是接受一整套卡文迪许出品、为他私人定制的奢华礼服罢了。

在这个夜晚,从前就是社交中心的他会更受人瞩目吗?他们发现那件礼服的秘密了吗?那件礼服,在灯光下呈现出富有光泽感的绸缎般的冷黑色,但在光影变换的转瞬间,一丝富有变化的神秘的孔雀绿光泽从礼服的轮廓处流水般淌过。有时候那种颜色似乎是孔雀绿,有时候似乎又是松石绿,等光泽淌过臂弯的拐角处又变成了祖母绿。也许所有人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要看个明白这布料究竟有几种可变换的颜色。也许他们认出来了,那标志性的卡文迪许绿。也许那洋洋得意如孔雀开屏的王储自己就先忍不住炫耀起来,炫耀起这件礼物的来处。

想到接下来的发展,玛蒂娜比公孔雀开屏的王储更得意。卡文迪许绿将作为一个标志、一种品牌、一件绝佳的奢侈品,在全英国境内的大小贵族男性间流行开来。从定制礼服与珠宝等真正的奢侈品,到手帕、领带等中产阶级也可消费的轻奢,再到用于培养孩子“男子气概”的玩具、儿童房装修等,一切都只在于她们的宣传手法。她这件为全人类男性献上的大礼在接下来的至少半个世纪内都会像病毒一样传播蔓延,甚至让“绿色=男性”这个颜色刻板印象固定下来,直到所有的绿色颜料都被确定为有毒。

而作为生产源头,她们一定会把持好品控,坚持在这条生产线上为男性创造就业机会。

詹金斯与巴斯克维尔送上的礼物真是来得恰到好处!这下子,现成的地盘、工厂、生产线、机器、以及工人就都有了!

玛蒂娜不禁洋洋得意地盘算起来。她得首先去伦敦敲诈一番麦考夫,然后叫上伊丽莎白,再前往巴黎,利用博览会筹谋一番,让这桩可笑的奢侈品概念走向国际。

她都不敢想象自己将会变得多有钱,百年后又会有多臭名昭著。

还有她的伊丽莎白,她真是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如果不是她察觉到了伊丽莎白名下的巨额钱款流动,她都没发现自己看好的继承者已经进步到了这种地步。

多么有魄力的行为!多么的有智慧,有头脑。如此地精于算计,将她嗤之以鼻的阶级压迫转化为可以为她所利用的优势。又是如此地善于利用周边一切来达成目的,甚至利用起“卡文迪许公爵”来!

这样一颗明珠竟然就被她玛蒂娜给发掘出来了!

玛蒂娜简直要歌唱起来了。

高大的女仆依旧站在她身后,沉默如往常,如千年以来的她们一样沉默。她非人的、闪烁着无机质金属光泽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她当前契约的拥有者——视线一如既往地贪婪、饥饿。

她渴望拥有这个女人的灵魂。那顺着肆意生长的野草燃烧成一片火海的旺盛生命力,那纯粹的恨意与纯粹的恶意,以及那疯狂的野心与野蛮,都让她垂涎三尺。

——待到百年以后,她们就会融为一体。

不过百年,对于“她”这种存在来说,只是弹指。她享受着大小姐带给她的惊喜,她发自内心地顺从大小姐的一切指示,这让她每天都会发现大小姐的新的美味之处。

包括她沾取经/血摧毁来自伪神的镇压,赐予“她”自由的那一瞬间。

玛蒂娜忽然转过身来,越过玛丽安,三两步跨过并不平坦的道路,来到威廉身边,一双眼中兴奋几乎溢出:“尽快。”

“什么?”

威廉一时没听清。

玛蒂娜一挑眉毛,示意他:

“尽快处理这两件东西,它们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麻烦你们快点。”

“啊,能从您这里听到‘麻烦’这种话还真是难得……不,没什么。”

威廉微微一笑,察觉到玛蒂娜此时心情颇佳,便小心翼翼试探起来:

“如果是你的话,往常会选用什么方法呢?”

“找到和死者有仇或是希望通过他们的死亡谋利的人,教唆他们下单买凶。既能快速解决一大批尸体的去向,又能让他们在背锅的同时死守秘密,还能多拿一份钱。”

……他真是既高估了大小姐的良心,又低估了她的简单粗暴。

“那财产呢?除非买凶者正是死者的继承人,否则很难说明死者的财产为什么会属于你吧?”

“我似乎没有教导你的义务吧?小咨询师。”

即便被玛蒂娜粗鲁地呛声,威廉也并不恼,就连尴尬也没有。他只微微笑着,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一朵正在向她绽放的、花瓣沾着露珠的百合,试图通过自己无害的美貌以软化她。

玛蒂娜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威廉假装没听见。

“可以请教你吗?玛蒂娜小姐。”他弯起眉眼,“刚才有那样一幕超自然的奇观展现在我面前,你会担心我泄露秘密吗?”

玛蒂娜“哈”一声:“你不会,除非你也想被评为疯子。”

所以他不会。他不仅不会,他甚至可能不会向他的同伴们透露。

“像你这种家伙,最放不下的就是体面了。”

玛蒂娜蓦地在他未察之际悄声靠近他,惹得他一惊。她伸手捻起他肩上深黑斗篷的一角,兜帽已经滑落在他肩头,露出底下纤尘未染的金发。玛蒂娜随意掸了掸他的衣襟,动作似乎很温柔。

她轻声细语道:“像你这种人,就算死了也要保持体面,甚至会为了体面主动去死。你看——”

就在威廉也忍不住低头向她触碰的那处地方看去时,忽然被她捏住下巴,阻挡了他的动作。

她用她握惯枪、弩、刀、剑、笔而带有粗粝薄茧的手指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与她平视。

她忽然笑了,笑容灿烂,这让威廉生起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别灰心。你看,我们都有见不得人的那面,所以我们即使什么都知道,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那不叫手握对方的把柄,而是手握随时会捅伤自己的双刃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把我的把柄送给你了。”

她制止威廉即将张口说出的话,笑容越发灿烂,语气也更加温柔得怪异:“你可是咨询师,你亲自为达布林男爵做过咨询,记得吗?所以你以咨询师的身份为一位贵族小姐解决棘手的财产,也因此抓到她的把柄,这很合理,不是吗?毕竟,我可是一夜之间害死了十二个贵族。”

她松开威廉,手从他的下巴处顺手抚摸到他的金发,若无其事地擦去手上的灰尘与血液。

“如此一个把柄握在手里,是否会让你有安全感呢?”她低声细语,嘴唇贴在威廉耳边,几乎没有嘴唇翕张的幅度,只有些微滚烫的气流吹拂过他的肌肤,“因为,犯罪卿既可以是你们,也可以是我啊。”

反过来也是一样,垃圾贵族清洁工既可以是她,也可以是他们。

“——我们早就是共犯了。”

这句话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威廉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他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按捺住因此疯狂跳动的心脏,也抑制住自己变化的表情,以免被她看穿。

但是玛蒂娜已经发现了,他那堪称可怜的动容。

“所以就拜托你啦!”

她还沉浸在快乐中,带着女仆快速消失在密林。

威廉渐渐冷静下来,大脑重新恢复运转速度:

“……不对。”

这算什么把柄?她和他们是共犯,她杀人夺财,那帮她洗/钱的他算什么?她拿一件他本不需要的东西打动他,交换来他的劳动资源白白为她效力。

威廉算是明白为什么全天下只有她能和魔鬼达成如此长久的“交易”了,怕是魔鬼也会被她这套话术欺骗,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奴仆。

*

伊丽莎白终于又来到了她忠诚的巴黎。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奉玛蒂娜之命前来出差,寻找愿意接受她聘用的时装设计师。

自路易十四时期起就成为西方世界时尚之都的巴黎有着一整套的时尚歧视链与行业联合协会,彼时尚未被玛蒂娜领入金融金字塔顶端见世面的伊丽莎白只是一家纺织服装企业的管理者,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蹩脚法语,在这个时尚之都处处碰壁。尤其当她的英国人身份被暴露后,她就更是碰了一鼻子灰,所有时装工作室、设计师几乎都对她关上了门。

——几乎。

卡米尔就是在那时出现的。这个富有天赋与时尚敏感度的女人即便才华横溢,也只能作为她那设计师丈夫的助理进入这个行业。她的丈夫拿着她的设计稿,享受着不属于他的荣耀和赞扬,厚颜无耻地署上他的名字。她并没有大闹一场让他名声扫地,做这些纠缠只会消耗她对生活的热爱与活力。她宣布与他决裂,带着自己还未署上他名字的全部设计稿离家出走。

一个没有财产、无家可归的失意设计师与一个名声不显、受人冷落的野心家幸运地遇见了彼此,于是她们理所当然地“私奔”到了伦敦。

但是现在的境遇不一样了。

伊丽莎白凭借着狗仗人势与心狠手辣,成为了贵族大小姐手下的头号爪牙,是人人称道的“资本家”。卡米尔则作为卡文迪许品牌旗下的首席设计师,带上了她的百副得意之作,张牙舞爪、光明正大地签署上她的大名。

当然,伊丽莎白一开始并无意随同玛蒂娜一并前往巴黎。“卡文迪许绿”在白金汉宫的成功亮相让她有些忙不过来,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她们不能两个人同时离开这里。

“我担心离开这里会让一切乱套。”她对玛蒂娜如是说。

玛蒂娜当时正在过目上季度的报表,不紧不慢地悠悠翻到下一页,慢慢挑起眉毛,头也没抬:“你只需要发布执行大纲,安排下属各自领命就好。她们会带领各部门落实的。”

“但是……”

“你上一次就离开过办公室去往巴黎,难道这次不行吗?”

“这次不一样。”

“是不一样,你现在比上次更成熟,下属也更忠诚。”

玛蒂娜依旧没抬头,又翻了一页报表。

伊丽莎白感到脸热。

她站在对面,与玛蒂娜隔了一张办公桌,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站在老师办公室里低头领训一样。即使玛蒂娜并无意在她面前施展权威让她臣服,但伊丽莎白始终感到自己矮大小姐一头。她将她从那个泥潭里拉出,发掘她的才能,交予她资源,让她得以尽情发挥天赋并逐步证明自己、走上高位。于伊丽莎白而言,玛蒂娜既是教导她的老师,也是重塑她的母亲,甚至是支配她的君王。

一向在谈判桌上巧舌如簧、合纵连横的伊丽莎白忽然失去了语言功能,讷讷地回道:“是。”

玛蒂娜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对上伊丽莎白的眼睛,声音平淡,语气平直:“你应该清楚自己在我心中的定位是什么吧?”

伊丽莎白冷静下来了。后天锻炼出的冷静自持压制住了先天具有的磅礴野心。她以坐在谈判桌前的姿态,泰然自若地展露微笑,语气温和、态度坚定:

“是。”

她是她选定的继承人。

“那就证明给我看。”

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

巴黎的勒布朗先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倒霉。

他的前妻是个精神错乱、举止失礼的人,但却有着让他眼红的时尚天赋。于是他大发慈悲,让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有了发挥价值的机会,利用她的设计成功建立了勒布朗时装屋。经过他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如今也算巴黎最受欢迎的时装品牌之一。凭借这一优势,勒布朗先生功成名就,跻身高定时装协会。在他的同僚和顾客面前,他甚至愿意大方地给予她“助理”的身份,让她得以小小露个面。

他的事业一帆风顺。即便是受到有老牌贵族资本家撑腰的同行的舆论打压,也立刻有一位慈善的知名女演员帮助他这无权无势的平民扭转这一局势,甚至还出资帮他弥补亏损,鼓励他继续做下去。

趁着这一东风,勒布朗先生算是出了名,光顾他生意的顾客身份上了一个台阶。

可惜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前妻还是太荒唐,竟然说他在盗窃她的创意。不仅向他索要版权费,还胆敢和他离婚。

那是勒布朗先生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他正瘫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报,要求她为他续杯时却没能得到回应。这个该死的女人站在他面前,轻松地拎着一个巨大的手提箱,雀跃地告知他离婚。他以为她又在犯病,等到她旋风般跑下楼后,他忽然像被针扎一样从瘫着的沙发上跳起来,冲到她的工作室,绝望地发现那里一张手稿也不剩。

他下楼去找,这条街上不见人影;他试图报警,但一无所获。

那个女人仿佛人间蒸发了,连带着他下一季度的时装设计手稿。

勒布朗先生很快又娶了为他时装屋展示并推销商品的女模特为妻,这个美丽温柔、开朗大方、满脑子浪漫幻想的女人在他还有上一个妻子时就对他展现出了倾慕,于是他们也早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情人。现在他没了妻子,这个女人立刻对他表达了殷切同情。他假意推脱、欲拒还迎一番,立刻就得到了一个新妻子,家务事也算是有人包揽了。

可是他的生意怎么办!

那该死的女人带走了全部设计稿。他坐在工作室里对着假人体模特与空白稿纸冥思苦想,却只能拙劣地模仿上几个季度的过气玩意儿。幸好他如今的妻子善于打扫,从工作室里搜罗出了一叠废稿。勒布朗先生终于长舒一口气,在废稿基础上修修改改,把它们变得更加不堪入目后,算是凑出了下个季度。

但是问题接踵而至。

真正的上流社会人士不会采用现成的设计与成衣,只会要求他根据他们的自身特点私人订制。现在没了才华横溢的助理,他立刻失去了这些人的青睐。

可中产阶级市场他也没保住。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从英国刮来一阵名为“卡文迪许”的风,凭借着花样百出的设计与大批量的生产,以及大规模的舆论造势,立刻以“轻奢”名头挤占了中产阶级市场,在各大百货公司的橱窗里频频亮相。

那天勒布朗先生如做贼一般,带着妻子飞快买了一件“卡文迪许”成衣,摸索一番后便立刻如临大敌——

他认出来了这个设计,以及挂在每一件衣服纽扣上那个标牌上的设计师署名:

卡米尔。

这该死的女人!凭她精神错乱的头脑与空乏贫瘠的内心,又怎么胆敢在男人的领域兴风作浪?

女人,哼,不过是女人罢了。一个失去家庭庇佑的女人还能做什么?女仆?还是ji/女?这家伙,怕是靠不正当手段诱惑了卡文迪许公爵,才能有现在这种成就吧!

勒布朗先生满怀恶意地揣测前妻。

不过现在还不必急着出头摧毁她。他现在应该立刻与他的同行们商量对策,阻止这来自海峡彼岸的品牌继续侵吞他们的利益。

……那个曾经扶持过他的女演员不是正在巴黎吗?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艾德勒?无所谓,艾德勒小姐。红极一时的艾德勒小姐还会帮助他的,因为他们是艾德勒小姐同情的“平民”,而卡文迪许却是“贵族”。她们不是靠威尔士亲王来提高品牌地位吗?那他们也可以拜托艾德勒小姐开启一个新风尚,让肤浅的女人们追随这个风尚,排斥“卡文迪许”。

没了那些虚荣的女人,一个时尚品牌又怎么支撑下去呢?

不,还不够,这需要的时间太长了。他如今的生意进项已经一落千丈,可他得保持他的地位,他必须维护住他现在的高档生活。否则凭他的收入立刻就会被排挤出这个阶层,他就只能给平民当裁缝了!

他还有什么资源能够换来这笔收入呢?

勒布朗先生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新婚妻子。

这个女人有一头美丽的金色鬈发,还有一双柔情似水的蓝眼睛。她面容姣好,身材苗条,声音动听,温柔娴静。当她还是女模特的时候,那些陪同妻女进出时装屋的男人们的目光都会频频逗留在她身上。有人说她像那个女演员……艾德勒小姐。

勒布朗先生见过艾德勒小姐,她当时低头签支票的模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而他的妻子,她从厨房走出来,捧着咖啡壶,弯腰低头,为他添上咖啡。两幅面孔渐渐重合,点亮了勒布朗先生的头脑。

这就是他能随意支配的资源——一个妻子!

*

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即使已经步入共和制,但从前帝国的贵族们依旧保留有他们的头衔,并进入了新的领域。虽然他们不再有从前的贵族特权,可他们依旧得以靠着世代积累的财富、地位与权势,组成一个庞大的特权团体,成为操控着这个共和国的一股强大力量。甚至不少官员都以受到“贵族”的肯定为荣。

博览会开幕式的当天晚上,正是那样一位地位突出的权贵举办了宴会。一向与特权阶级“过从亲密”的艾琳自然受到邀请,而大名鼎鼎的卡文迪许小姐与其爪牙巴托里小姐同样在场。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女人的厉害,不得不在她们抵达巴黎的第一时间邀请她们。可他们又出于某种隐秘的“爱国”心理,和说不出的对女人的忌恨,试图给这两个英国女人一些颜色瞧。他们不敢当面得罪她们,只能脸上维持笑脸,私底下悄悄使起手段来。

“艾德勒小姐,您见多识广,一定见识过卡文迪许绿的布匹与时装吧?它们是不是很美?”

被提问的艾琳顿了顿,回眸看向发问的人。

她记得自己曾经扶持过的每一个来自平民阶层的人。他们有艺术家、音乐家、科学家,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出身平民而无法进入大学的学生。她自然也记得,那位出身平民阶层、才华横溢、设计让她惊叹的时尚大师,勒布朗先生。

他写信恳求她再次帮助他。

艾琳当然知道,英国那位卡文迪许公爵之女正带领她的商业帝国迅速崛起,而她新开创的、以她姓氏命名的奢侈品牌“卡文迪许”正在病毒式地蔓延,侵吞这个行业所有人的利益。她的贵族身份是这个品牌最强有力的保障。

对于她的竞争者们来说,那些有权贵撑腰的时装屋自然无惧于她,可那些出身平民、凭借自身努力获得成功、却没有权贵为他们站台的人呢?

艾琳挥开手中由雪白贝母与蕾丝制成的折扇,挡住下半张脸,眯起眼睛,笑得温柔娴静,仿佛不谙世事:“抱歉,美与不美是主观判断,我没法代替所有人评价它们。但于我而言,卡文迪许绿色有些太锐利了,也许这不适合我们女士。”

她没法抵消一位王储带来的宣传效应,就只能另辟蹊径,从另一赛道堵住卡文迪许小姐的路。

卡文迪许小姐当然听见了这句话。

由于厌烦非必要的寒暄,她早已自觉后退到人群边缘。水晶吊灯香槟金色的灯光只微微擦过她的脸,无法为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增添一分暖意。她嘴唇鲜红得不正常,眉眼更是一片浓烈的深色,这让她看起来像个泥塑的假人。

她抬起眼睛,用那双在浓烈黑暗阴影笼罩下的冷绿色的眼看向人群中央、被粼粼灯光所青睐的长袖善舞的下属,又将目光移向艾琳。

忽然,她笑了。

她提起裙摆,拨开人群,走向她。人群自觉退让,为她让出一条路来。所到之处,原先正言笑晏晏交谈的宾客们瞬间鸦雀无声。

在这种令人难受的沉默中,凶名在外的卡文迪许小姐走到了艾琳面前。

艾琳忽然发现,这位大小姐其实很高,比她这位身量高挑的女演员还要高一些。但是大小姐脸色苍白,嘴唇明显涂了口红。

她似乎身体不好。

但这并不足以让艾琳掉以轻心。为了今天的这句话,她曾深入了解过卡文迪许小姐一切有据可查的事迹。除了在商界的搅弄风云并建立她的“女儿国”外,就是知名的诸多贵族暴力事件,受害者不胜枚举。

“晚上好,艾德勒小姐。”

艾琳收起手中折扇,提起裙摆,屈膝行礼,抬起头对大小姐散发属于“女人”的魅力,娴熟地展颜微笑:

“晚上好,卡文迪许小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卡文迪许小姐即将发难之际,她只伸手捻起艾德勒小姐鬓边一缕精心烫过的鬈发,以指尖绕了绕,随口道:

“你比我想象得更美一些。”

“谢谢您的夸奖。”

艾琳笑容灿烂,微微偏头,不动声色地将那缕头发从玛蒂娜的手中解放出来。

“别紧张。”大小姐说,“我很喜欢你。”

说罢,便立刻松开手,转身离去。

艾琳站在原地,罕见地当众愣住了。

“艾德勒小姐?”

待近旁人将她意识唤回,卡文迪许小姐早已走远,即将离场。巴托里小姐紧随其后,微偏过头来,眼中意味不明,轻轻扫她一眼。发觉她的注视后,这位绿眼睛的女士微笑着点头示意。

……那种眼神。

艾琳在心底厌恶地皱起眉头,面上依旧娴熟地挂上笑意,迎合权贵们。

卡文迪许小姐看她的眼神,并不像是一个女人看另一个女人的眼神,而是——

她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位贵族小姐哪怕年近三十却依旧保持单身的原因了。

也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过于超前了。但是对于艾琳来说,无论是她,还是他们,其实都一样。

她曾靠“女人的武器”把持诸多贵族把柄,操纵他们、敲诈勒索,以此扶持那些平民出身的人们。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无所谓利用对象是男是女。

她的目光依旧追随着玛蒂娜远去的背影,眯起眼睛。艳丽的红唇勾起摄人心魄的弧度,闪闪发光的蓝眼睛一扫暗流涌动,如一汪春水。野心在叫嚣着,让她拿下这位对她表现出“兴趣”的大小姐。

她会为此得到足够丰厚的回报。

*

开业于1835年的Le Meurice酒店曾接待过访问巴黎的维多利亚女王,四十余年来迎来送往无视达官显贵,如今又迎来了凶名在外的卡文迪许小姐与其下属们。

在一天最后的时分,玛蒂娜一如往常,以热水浴作为结束。

铺满瓷砖的光洁浴室中,万能的女仆将有着闪闪发亮黄铜脚的珐琅浴缸装满热水。

彼时的“正派”人士们一向认为,即使在家中,女士赤/身/裸/体泡澡也是过于暴/露与危险,所以浴缸一向是男士与孩童的专属。而女士们通常选择穿着最后一件长袍进入一个只能淹没臀/部与下/腹的小桶,以热水沾湿毛巾擦拭皮肤。

玛蒂娜则认为这纯属放屁,只有肛/门与嘴长反的人才能说出这番话。

由于从来不穿束腰,她自然不依赖女仆辅助,轻松地将衣服一件件卸下,将自己全部浸泡入热水,以当初浸泡在羊水中的赤/裸姿态。

她制止了玛丽安往热水中倒牛奶的浪费食物行为,手臂挂在浴缸边沿,手指无意识地拨弄水花。

“艾德勒小姐实在是太好心了。”

玛蒂娜懒洋洋地将脑袋向后倚靠,抬头与站在身后的女仆对视。浴室在大小姐的刻意属意下没有多余的灯光,昏暗异常,只剩一盏烛台火光在光洁的两面瓷砖间不断反射虚化,形成星星点点的模糊光圈。女仆银白的发丝因此异常显眼。她垂下头倾听大小姐的一切话语,鬓边发丝也随之垂落。

“这不是正和你意吗?”没有外人在场,玛丽安也不再时刻保持“主仆之别”,虽然她很享受扮演大小姐走狗这一角色,“不必再刻意花功夫,就能轻松获得你想要的。”

“是啊。”

玛蒂娜伸出湿漉漉的手,去捉玛丽安垂落在她眼前的那缕银发。

有这样一位知名人士,这话在某种英法的国家情怀下,立刻就会传遍巴黎。舆论界不会错过这一卖点,利用某种“爱国心理”,要求法国女士们抵制卡文迪许绿染制的服装,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不出玛蒂娜所料,这样一片舆论声势很快就会从“女士不适合卡文迪许绿”演化为“绿色是男性专属”的颜色潮流。

如果不走好下一步,恐怕她们就很难进军女装市场了。

“艾德勒小姐是故意的,她同情被我们打压的‘平民’设计师。想必她也没料到,我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是啊。”

玛蒂娜捉住了玛丽安的发丝,轻轻拽着,迫使发丝连同它的主人一起拽到她眼前。

她想起在宴会上的那一幕,心中不免升起一些恶作剧似的洋洋得意。

她只尝试了一次,用某些男人看她的眼神,看了眼艾琳·艾德勒。即便只一眼,玛蒂娜也立刻发觉这位女演员在那一刻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身体进入戒备状态,只剩一张艳丽明媚的脸依旧在对她笑,试图引诱她。

这位身经百战的女士怕是因为认为玛蒂娜有独特的性向癖好。

“The Woman。”玛蒂娜轻轻念道,表情古怪起来,混杂着怜惜与厌恶,“一个女人想要走上革/命的道路,竟然要靠这种手段。她们被逼迫得唯一能掌握的资源就只剩自己的身体,可惜连身体的归属权也不一定永远属于她们自己。”

“你喜欢她。”

“是,我喜欢她。”

玛蒂娜毫不忌讳袒露这点。

女仆小麦色肌肤、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覆在大小姐苍白如纸的肌肤上,以合适的力度为她按摩肩颈肌肉。这让玛蒂娜放松眉眼,闭上眼睛。

“玛蒂娜。”

“嗯?”

这是玛丽安第一次对她直呼姓名,玛蒂娜不免挑起眉毛,但眼睛依旧闭着,只剩深黑的睫毛随着面部动作动了动。

“艾德勒小姐一定也会喜欢你,因为促使她走上这条路的人,也叫玛蒂娜。那可是她最看好的后辈,是她意中的接班人。可惜由于身份问题,可怜的玛蒂娜小姐被打压至疯魔,只得自/杀了结自己。”

玛蒂娜骤然睁开眼睛,握住玛丽安的其中一只手的手腕,不可扼地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这也正是我所想的。”玛蒂娜面无表情,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目光落点却是虚空,“如果那是我亲手培养的接班人,我一定会发疯。”

如果换做伊丽莎白遭遇不久前玛蒂娜在巴斯克维尔的猎场所经历的一切,玛蒂娜一定会疯的。

“伊丽莎白小姐也会喜欢艾德勒小姐的。”

玛丽安说。

玛蒂娜的手放松了,重新淹没回温水中,百无聊赖地拨弄水花。

“是啊,那孩子一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知道了我的经历,就会担心起自己的安危,因为她总有一天会坐到我的位置上。艾琳·艾德勒那样的人,正是她所需要的。”

这才是玛蒂娜故意用那种眼神看艾琳的原因。

那个贪心的女人从来不怕自己掌握的筹码不够多,她会想要玛蒂娜的。但以玛蒂娜的身份,如果不受到邀请,怕是难以接近。可现在她有现成的路径了,这些天为了博览会上的展出而四处奔波的伊丽莎白,不正是一个绝佳中介吗?她一定会找机会接近伊丽莎白,而伊丽莎白也一定会发现她的可利用之处。

那两个姑娘,一定会成为彼此最好的合作伙伴。

这剧情也不多啊,才到这个单元的四分之一吧大概,怎么就将近一万字了……

写不完了,先放这章吧,下一章尽量在这周出来,先把伊丽莎白和艾琳以及设计师的剧情结束。下章手撕垃圾男,但不打“小三”。这个时间线上小教授那边还是印度总督的剧情,然后是两个侦探的剧情。所以玛蒂娜视角这里原作这俩单元就跳过了。等巴黎这边的剧情结束后,就是大英帝国的丑闻了,绝对把艾琳拉上船。开学前我必把艾琳·艾德勒这个单元写完,写不完……写不完就算了(躺下)

读研带给我唯一的变化就是让我变成了一个ddl战神。既然必然痛苦,那就等到死到临头的时候再痛苦,而不是从一开始就痛苦。

还有艾琳·艾德勒的官设年龄竟然只有21,神金吧!谁家好人这么设计年龄!她成为女首席怎么也得是个成年人,当几年首席、培养出接班人,退役,接班人被迫自/杀,觉醒革/命,成为the woman,这至少也得有个十年吧。不说她三十好几,至少也得和玛蒂娜一样有个二十七八。结果官设21,真贼他爹离谱。还有小教授那个年纪当教授,麦哥这个年纪就是“大英政府”,我觉得官设年纪得人均加十岁才正常。但人均加十岁就不是少年漫了,就变成中年漫了。众所周知只有中学生及以下才能当日漫主角……

所以我觉得还是我比较靠谱(点头),有四十多岁的琼和梅,有年近四十的卡米尔,有快三十的玛蒂娜,还有二十出头的伊丽莎白和安妮,以及一个不知道岁数的老恶魔。以后也会写六旬女王老太的(不我还没想好老太剧情)

另外说个弃坑的事,评论区有人求我别弃坑。就放心吧,我目前来说应该是不会弃坑的。因为没有特别强烈的去搞别坑的冲动,且确实需要保持写作习惯来维护语言功能和思维能力,月更也不算是特别困难的事……吧。就我现在这个写作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把现在已经有的预收都写完(仰头看天),除非我毕业找不到工作当家里蹲不得不和晋江签约(背着手走来走去)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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