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村位于僻壤之地，老百姓世世代代以务农为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一到夏季毒辣的太阳长挂日头，将广阔无垠的大地晒的龟裂，秋天收成大幅度减少，因此每个人都格外珍惜粮食，在前进村每一粒粮食都是农民的命根子。

“这食堂做的大锅饭是人吃的吗？”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村里食堂的窗口传出，正笑呵呵拿着大勺给众人舀饭的大娘愣住了，瞬间所有的目光向说话的人看去。

“彩霞，不要这样说”，郑薇薇轻轻拽了拽王彩霞的衣袖，两条大黑辫子又黑又长，配上那副我见犹怜的脸，和王彩霞那副嫌弃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正好过来给食堂送菜的林枫轻斥一声，“吃不惯就滚回城里去，在这里可不会惯着你们”。

话虽说的难听，但却在理，如今这年头，谁不知道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有的吃就已经不错了。

王彩霞也明白自己惹了众怒，悄悄的噤了声，却将心里的怨恨藏在了内心深处，等着终有一日冲破禁锢，伺机反咬林枫一口。

远离争论中心的李保国，原本插着兜站在队伍后面，拿着饭盒等待食堂大娘打饭，在看到林枫的瞬间，眼前一亮，按耐不住的向他招了招手。

林枫认出他是那晚的知青领队，对李保国的第一印象还算良好，于是向他点头致意，李保国像是被老师夸奖的毛头小子一样，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等知青队伍安顿好后，村长把几个人叫来，让三个女娃子去学校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其他的男知青分别被分配到开垦农田、养猪喂鸡等农活。

当然活儿不是白干的，村里的生产大队有一个记工员，每个人每天只要完成规定的劳作都能记上十工分，如果是比较轻松的活，那就只有六工分。

这些工分会在年底换算成具体的劳动报酬分发到每个知青手里，孰多孰少就看你自己的表现，当然村里规定女人每天最低要获得四工分，男人最低七工分。

然而即使年年拼命赚工分，一天不落，却也只能勉强维持人们基本的日常生活，一年到头攒不了几个钱，可对于前进村的老百姓们，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好巧不巧，李保国正好分配到了林枫所在的养猪厂，村里的猪圈不大，作为前进村的共有财产，被林枫和其他几个村民打理的干干净净，一点异味都没有。

石头凿出来的猪槽里，十几头白白胖胖的的母猪和猪仔围成一个圈拱着槽里的菊苣草和米糠，李保国看着这一情景，觉得很不可思议。

林枫这个白白净净，不苟言笑的帅小伙，没想到居然是个喂猪的好手，上次看他拿着猎枪，想必也是个野路子出身的，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兄弟，真有缘分，我被分配到了养猪厂，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李保国伸出指节有力的大手，朝林枫所在方向伸了过去。

林枫看了眼李保国，思维停顿了一瞬，然后机械的伸出右手和他交握，炙热的温暖从掌心传来，让林枫的内心产生了一丝触动。

“这是养殖厂的负责人，老赵，叫他赵叔就行”。

林枫松开交握的手，领着李保国来到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儿面前，老头儿一双冒着精光的双眼打量着李保国。

“你就是村长分配给我的那个男娃？长的确实是有头有脸，看着也比小林体格好，不错不错，这回我这把老骨头终于可以歇歇了”。说罢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被赵叔点名的两个小伙子听到话里的意思，不由的看向对方，两人无奈的相视一笑。

“小林，既然你和这个新来的男娃子认识，那就由你来和他交代养猪厂的工作内容，今天的工分就算你全勤，不用上山去了”。

林枫点了点头，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比起每天日复一日的上山割猪草，今天难得轻松一天，于是带着李保国在养猪厂转了一圈，告诉他每天应该做些什么工作。

不知不觉，晌午到了，林枫正准备带李保国前往食堂，养猪场外却传来几声吆喝。

“李哥，你在里面吗？要不要和我们相跟着一起去村里食堂吃饭”。

这熟悉的音色，不难分辨出是女知青里那个叫郑薇薇的女生，没听到回话后继续大声叫喊。

“这个郑薇薇，和我是从一个地方过来的，你也知道，那晚因为在来的路上护了她一把，就开始对我变的很热情”，李保国说完尴尬的摸了摸鼻梁。

“小李，真是艳福不浅呐，这才刚来就有女同志追着跑了，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啊！”恰好从猪圈出来准备吃午饭的赵叔调侃道。

本来就尴尬的羞红了脸，被赵叔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李保国连耳根都忍不住泛红，当然不是因为被郑薇薇喜欢，任谁被有好感的朋友盯着，恐怕都会忍不住。

李保国心底有一个秘密，他不喜欢娇娇软软的女孩子，反而喜欢眉清目秀的小男生，但他也明白，在如今封建保守的年代，不讲明是对两人最大的保护。

“你们一起去吧！我今天回家吃饭”。林枫说完也不等李保国回话，直接转身出门。

家门口的大树下，林母正坐在石墩上织毛衣，家里的大黑听到动静大老远的就摇着尾巴跑了过来，林枫蹲下宠溺的摸了摸它的头，内心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更久些。

“你还知道回来啊！一天天不知道在哪疯，和你那死鬼老爹一个样，就知道往外跑”。林母刻薄的话扎在林枫的心头，他却习以为常的应着母亲，不敢反驳一句话。

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个苦命的女人自从丈夫跑了后，丢下孤儿寡母两个人，十几年来过的甚是艰难，又在听说那个负心汉在外面又组了家庭后，精神就出现了问题。

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对唯一的儿子掌控欲非常强，生怕哪个人跳出来把他抢走，可又因为其生父的原因，对林枫非打即骂，是个内心非常别扭的女人。

林枫从不介意这些，母亲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两个人相依为命多年，早已经形成非同一般的情感，每天干完活回家，那句嫌弃的笑骂又何曾不是一种关心。

“妈，不是不让你出来吗？有什么需要的让隔壁王婶去叫我一声就行”。林枫搀扶着林母缓缓的进了屋，屋中家徒四壁，几张露出霉斑的画报为房子增添了几分色彩。

厨房的冷锅冷炤没有一点使用的痕迹，林枫叹了一口气，挽起宽松的袖子，从盛面的缸中舀出几勺面，加入清水，简单的给自己和母亲下了碗面条吃。

用完午饭回到自己的小屋，灯光昏暗，阳光从狭小的窗户透出一丝光源，大黑也乖乖的窝在床边，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忽然枕头处发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大黑耳朵一动，抬起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躺下睡觉，林枫从枕下翻出一本带有拼音的故事书，一字一字的拼读，书上的卡通连环画在他眼中都变得可爱起来。

前进村的孩子们大多没有上过学，今年刚满十八的林枫也不例外，这本图画书还是他那便宜老爹走之前留给他的，只认识一些字，毕竟谁能想到还没教完他就跑了。

学校里新来的那些老师，无疑是解决了村长的燃眉之急，等以后她们回家，给村里培养出几个文化人，那也值得显摆一下，因此规定十五岁以下都的去学校识字。

林枫的年龄远超过十五岁，加上他还得赚工分，补贴家用，只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那些背着布包上学的孩子们，在所有长辈的眼里，只要会读书那就是体面人。

除了一本连环画，还有一个信纸本，那是幼时林枫过生日时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本子后用铅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汉字，从前几页的四不像到方正隽秀，可见下足了苦功夫。

“汪汪”大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朝着门外狂吠两声，林枫这才从思绪中抽离，不知不觉已经到下午上工的时候了，离开前他轻轻闭上大门朝着养猪厂方向走去。

李保国不愧是赵叔口中的好苗子，短短几天就适应了养猪厂的生活，不管是体力活还是技术活，都难不住他，各种夸赞不绝于耳，让林枫十分心梗。

想他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确实比他差点儿，这点他服输，但“村草”的宝座怎么说换人就换人了，逢人就有路过的小闺女和他打听李保国的信息。

在林枫胡思乱想的间隙，另一边的李保国也是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每次在厂里休息的时候，他总是找不到林枫的身影，这小子偷偷躲哪去了？

某一天下午，李保国的眼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盯着林枫，想看看他今天会不会出去，果不其然，休息时间一到，林枫去水井旁的塑料桶里洗了洗手，甩了甩，就准备出门。

李保国像做贼似的，借着错综复杂的房子掩护，悄悄的跟在林枫身后，只见他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路。

“这路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我回宿舍的路吗？他来这干什么？”李保国心里默默想着，心里一惊，他不会是暗恋队里的某个女同志吧！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可能。

林枫顺着熟悉的小路来到学校，透过破着洞的纸糊窗户看到了郑薇薇，讲台下坐着十几个年龄不同的孩童和少年，每个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课。

郑薇薇正在叫学生们读一首古诗，林枫听了好几遍才依稀搞明白是王维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室里传来，学生清脆悦耳的声音显得那么稚嫩，在此熏陶下，林枫也忍不住跟着一起默读。

随后从衣兜里扒出来一张信纸，用一支削的只剩指节长度的铅笔，趴在墙上将整首诗一句一句抄写下来，殊不知跟着背后的李保国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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