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羞愤
收拾杯盏的动静尽数消失,大殿中登时寂静,一根银针落地的声音也能清晰可闻。
当事人周青雁不免愣怔。
可见,方才那句鬼哭狼嚎带来的震撼确实不小。
尤其是看到姜小王姬柔柔弱弱、满眼含泪的模样,殿中指责的视线便不约而同的落到负心汉......
咦?不对劲......
周将军也是个女子,怎么当负心汉?
面对如此美色冲击,众人难得尚存一丝理智,就听见姜小王姬又可怜巴巴的抹了一把泪:“你前两日才说过要同我长长久久,可今日又装作不认识我呜呜......”
哦豁!周将军果真是个两面三刀的负心郎!!!
众人差点儿跌掉下巴,阿越更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大柱上。
王姬究竟在说什么啊!!!
“别哭了。”
周青雁憋了许久才蹦出三个字。
疯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周青雁让别人吃瘪,她还是头一次对旁人束手无策。
这小王姬没什么什么恶意,自己贸然动手应当有些不妥。至于她口中所说的两心相许之事......
绝无可能!
脑子有病归有病,周青雁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忆过。
“你还不让我哭呜呜呜......”
姜弱柳越来越起劲,她生平第一次喝醉,像是要把十几年来所受到委屈尽数哭个干净。
“呜呜......唔?”
正发泄着,一只有力的手掌却突然捂了上来。姜弱柳被捂懵了,眨巴这两只眼看向手的主人。
“有什么好看的?”
周青雁四下环顾,所有接触到她视线的宫人纷纷避开,忙低下头收盘端盏。
周将军好可怕!!!
不过收拾归收拾,一只只耳朵还是竖的老高。
“周将军恕罪,我家王姬她神志不清,请容奴婢将王姬带回。”
阿越当即伏地请罪。
她没少听周青雁的传说往事,听的越多越害怕。如今看着姜弱柳在那人手下鬼哭狼嚎,急的更像热锅蚂蚁。
姜弱柳上次坚信周将军是好人,可阿越终究没亲眼见过。
房梁的阴影遮住周青雁的优越眉眼,闻言她一言未发,似是默许了阿越的话。
阿越顶着一身冷汗匍匐过去,眼看就要抓住姜弱柳衣袖。
“不回去,我不回去......周将军救我!”
许是周青雁有片刻的心不在焉,姜弱柳很轻松挣脱开捂嘴的手掌,八爪鱼一样缠上身边之人。
阿越:“......”
我想死。
半个时辰后姜弱柳回了六星宫,没缺胳膊没少腿,完完整整被周青雁扔回了她的榻上。
“多谢周将军帮忙,等我家王姬醒了......”正常情况下应该说是改日登门拜访,可阿越主张是姜弱柳远离周青雁。
“等我家王姬醒了,一定会时常感念您的义举!!!”
说完这话,阿越自觉脸皮烧的慌。经周青雁意味不明扫过一眼后,心也变得慌慌。
顾不上什么无礼了,保住小命再说!
“行啊,若是每日再上三炷香就更诚恳了。”
周青雁扬长而去,讥讽话语被扑向殿中的凉风吹散。
阿越长舒一口气,虚脱瘫软在地。
榻上美人似乎意识到有人离去,翻个身环紧自己沉沉睡去。
......
傍晚,姜弱柳睁眼顿觉头痛欲裂。
“王姬您醒了?先饮杯热茶......”
被人扶起靠在榻上,姜弱柳手脚软绵绵,觉得身子比前一阵子要虚弱些。
“我不是去参加接风宴了么?”
先是赵若敏力献奇雁,再是周青雁姗姗来迟大闹宴会。对了!她好像还饮酒了!酒不甚好喝,她却倒了一杯接着一杯......
嘶!头好痛!
“记得好像还哭了......是哭的什么?”
刚睁眼,姜弱柳的脑子比一团浆糊还乱,她倏尔对上阿越难以言喻的目光。
“您确实哭了,在殿中哭了好久好大声。”
四目相对,姜弱柳理顺昨日一团糟乱的思绪,发现自己确实是哭了很久。
“您抱着周将军鬼哭狼嚎,说人家对您始乱终弃,满大殿都听见了。”
阿越冷着脸回忆,姜弱柳有些承受不住举手喊停,只可惜没能成功,耳边依旧是阿越魔音贯耳:“当时,周将军的脸色比烧黑的锅底还可怖!”
“呜呜呜......”
阿越将昨日状况尽速告知姜弱柳,主打一个冷漠无情。
姜弱柳越听越心颤,再配上她回想起的一些片段,顿觉自己着实有些胡闹。
她怎么能!怎么能......
阿越的理想结果是自家王姬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以后遇到周将军就绕道八百里绝不靠近。她方才强制性帮姜弱柳回忆,大半都是实话。
当然其中也有夸大,最后周青雁的厌恶就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为了让姜弱柳意识到事态严重。
很显然效果显著,阿越低头一看姜弱柳已经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完了,刺激过头了。
对这种场面已经淡定不少,阿越熟练的掏了药往姜弱柳嘴里塞,不过盏茶时候便见姜弱柳悠悠转醒。
“我没事......”
在此种噩耗下姜弱柳强撑起身,她眼皮还有些肿,话里却大有看破红尘的超然:“正好周将军想与我划清界限,总不会再见了。”
对此,阿越自然喜闻乐见,顺势转移起话题:“赵王姬在宴会上丢了脸面,一回六星宫就砸了一圈儿东西。”
六星宫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但凡有点儿大动静儿瞒不住,阿越同姜弱柳讲的津津有味。
背后非议她人是不对,可谁让赵王姬那么喜欢欺负人。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儿,看热闹的岂止一家。
“赵王姬是嚣张跋扈又不是没带脑子,怎么能接连办出这种蠢事。”
先是明晃晃送雁表情,又是大庭广众之下讨伐周青雁......
周青雁除了将军一职还是太后甥女,能在秦国横行这么多年,不是自身本事过硬就是真正得宠,又或者是两者兼备......不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她们这些远在异国他乡之人能挑衅。
姜弱柳越想越奇怪,不禁想到送雁被拒后,赵若敏往宾客席上瞪了姬颜,跟着秦国官员讨伐前好像也看了一眼。
一个眼神一次注视本是代表布不了什么,可在那样关键的时候就不应该了。应该满心都是秦王才是,赵若敏眼里怎么可能还会看到其它人。
下巴垫在膝盖上,姜弱柳理了理思绪继续想。
寻常时候姬颜话很少,经常被赵若敏欺负也不生气,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在背后操纵一切么?
姜弱柳陷入怀疑中,直到外面再次动乱起来。
姜弱柳不便起身,阿越连忙去外头探听一手消息去了,看了个大概便“噔噔噔”跑回来汇报。
“是秦王宫的人!说是那只奇雁突然发疯,趁人不备袭击他们大王。”
姜弱柳闻言双目大睁,显然没想到赵国还有这样的胆子。
难道是眼看着和亲不成,就把计策转刺杀了?
“那秦王死了么?”
“万幸周......一位将军及时赶到,一箭就将那奇雁给射了个透心凉。”
阿越绘声绘色描述,发现自己似乎要提到某人,反应过来后连忙改口。
“那还真是万幸了。”
听见秦王没死,殿中主仆二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旁的不说,若是秦王此次有什么大碍,这整个六星宫的人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姜弱柳暂时不想死,阿越则是盼着回家。
“不是本王姬,本王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该死的阉人!别碰我,我父王母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
赵若敏听到秦王被刺杀的消息,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么刺杀,她根本就不知道啊!
只是此事是否为刻意安排不是她说了算,秦王宫的大太监奉命领旨来拿人,也不会听她狡辩。
从虚张声势到破口大骂,赵若敏惊慌失措,甚至想不起来这奇雁是她抢来的。
赵若敏挣扎着被带走,看热闹的一群人这才缓缓散开。
“走吧。”
姬颜站在人群中,她带着婢子,转身却发现被人堵住了去路。
各国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只是都驻足在长廊中未曾下去,姬颜看着大氅中的虚弱身形,唇角微微上扬些算是打过招呼,而后便打算绕过去。
这片走廊位在姜弱柳殿前,就算有看热闹的也尽量避开,偏偏站了个姬颜,又刚巧被强撑出门的姜弱柳堵住。
“是你做的?”
姜弱柳直愣愣盯着眉眼女子,似乎不明白什么是冒犯。
“错不是我犯的,也并非我下令抓人,怎么就会是我做的?”
姬颜脚步微滞,对姜弱柳表现出的怀疑莫名其妙。没感受到任何敌意,姬颜笑了笑,打过招呼便径直离开。
原地徒留姜弱柳愣愣。
是啊,就算是姬颜背后谋划又怎样,受罚的不是她,下令杀人的也不她。
赵若敏一直在姬颜身边被欺负,就算报仇也没什么好非议的。
只是不想继续被欺负而已,没人想被欺负......
“王姬不在殿中歇着,看来是精神见涨了?”
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姜弱柳侧身看向昂着下巴的陈媪,眸子中倏然划过一抹亮光。
陈媪后背一凉。
“王姬看我做甚,半日不见还不认得了?”陈媪被那眼神看的悚然,没好气的一通斥责。
“跟我进来!”
姜弱柳一言未语,顺从的跟了过去。
接风宴上秦王与周太后一离席,陈媪也没待多久,觉得疲累就走了。
自然是没招呼姜弱柳的。
那么大个人还能找不到回去的路?
再说了,找不到路正好让这个病秧子知道知道,到底谁才是她在这秦王宫立应当靠着的人!
陈媪心中只有姜王后的吩咐,至于姜弱柳?不过是个早晚都要没命的病秧子而已。
是以陈媪小憩醒来之后,想起来姜弱柳就顺口问了一声儿,竟得到周青雁将人送回的消息,只不过出六星宫的时候脸都是黑的,想来是姜弱柳将人得罪的不轻。
陈媪这才匆匆忙忙赶来。
“听说是那个什么周青雁把你送来六星宫的?”
姜弱柳知道瞒不住,迟钝瞬息后点头。
“你倒真有些本事!虽未曾同秦王亲近,能牵扯上周青雁也不错......”
周青雁横行霸道凶名在外,只是陈媪又不担心姜弱柳死活,管这个做什么。
“她是太后甥女秦王表妹,看着也有进宫的意思...... 你同她来往时多动点儿脑子,将人得罪了你就想法子哄好,最好是能利用她接近秦王。”
陈媪没注意到姜弱柳眸中划过一瞬暗光,依旧自顾自的指点:“先假借周青雁同秦王多加接触,等成了秦王的女人,到时候周青雁还不是任由你怎么处置!”
安排完任务,陈媪还不忘放出些甜头来勾着这病秧子。
“我说那么多你记住了没?”
清透的双眸盯着陈媪,姜弱柳乖顺点头。
“行了行了,那王姬就先歇着吧。”
耍玩威风又得到满意的答案,陈媪这才大摇大摆的走了。
“姬颜,赵若敏......”
“王姬您说什么?”
姜弱柳口中嗫嚅两句,阿越没听清楚上前来问,就见姜弱柳面上猝然绽开笑:“没什么,受教了而已。”
......
赵若敏被秦王宫的人带走,一连几日未曾回六星宫,不止是她,所有前来的郑国官员一夜之间全都没了踪迹。
众人纷纷猜测他们是被秦王软禁,要不然就是全被杀了,一时间“赵国”“赵若敏”就成了六星宫中不能在明面上提的东西。
六国中秦国强盛,大大小小的仗该打就打,真到了有些时候还是多少要点儿面子,这次索要质子,也编排了个好听的名头——雅谈盛会。
由头一出各国心知肚明,敬酒不吃有的是罚酒,倒不如和和气气的送个人来挡灾。
反正各国国君私库不丰,公子王姬倒是多的很。
接风宴后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冠冕堂皇的六国雅谈盛会就正式到了日子。
姜弱柳按时吃药,陈媪因为要传授“经验”,没少来姜弱柳这里晃荡。可她同样怕被传上什么怪病,多数时候都是以袖遮鼻,挑剔视线把姜弱柳从头过到脚,来回数遭。
早便习惯了。
姜弱柳俯首沉默。
“上次的接风宴上你做的不错,能成功让秦王留意就是进展!来秦国已将近半月,务必要在雅谈会上生米煮成熟饭、一举入宫!”
陈媪宽袖一抖,半个手掌大小的药粉包便落在姜弱柳手边。结合陈媪的话,不难猜出这药粉功效。
阿越是被“调教”好的自己人,安排这些事的时候陈媪并未刻意避开她。殿中一片沉默,阿越偷偷觑向姜弱柳,发现姜弱柳亦是面色苍白。
堂堂一国王姬去主动下药......寻常要脸的人家,哪里能做出这种事!
“怎么,王姬若是觉得丢人,不妨说出个更好的法子来听听?”
见少女迟迟不接药包,陈媪一声冷嗤开口挤兑,姜弱柳这才从宽袖下探出只手,有些僵硬的将东西收了起来,讷讷道:“我知晓了......”
陈媪看着那张狐狸精似的脸没甚好气,见姜弱柳乖乖收了药才收回剜肉的眼刀。
天生的贱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装什么装,原先在姜王宫不也勾搭过不少男子,现在倒是装的未经人事起来了。
“马车停在院外,姜王姬可梳妆好了?其它殿下尚在外头等着。”
小太监进殿传话,陈媪这才发觉对姜弱柳的敲打已经误了时候。她连忙起身,出殿时想到什么才开始招呼后头的病秧子:“快点儿,慢吞吞的......”
姜国一行人终于露了面,姜弱柳打头,身后一左一右跟着陈媪和阿越。外面等了许久的各马车已经开始抱怨,姜弱柳什么也没说,领着人匆匆忙忙上了最后空着的一辆。
“行~”
见人已经齐了,太监一声传令,各辆马车这才依次滚动了车轮。
车内,姜弱柳视线不时略过闭目养神的陈媪,手指一遍又一遍的在药纸包上摩挲。
第8章 羞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