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翠彻底僵住了，她松开拉着应恣生的手，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过了好一会，才像鼓起勇死似的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应恣生反问她。

方翠咬了下唇，艰难道：“发现她没有死，我和方翠在同一个身体里。”

“我没有发现。”应恣生说，“我只是猜，你守在这里总归有别的理由，更何况，这棵树似乎对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恶意。”

方翠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诈我？你连小孩都骗？”

“你也算小孩吗？”应恣生无辜地问。

方翠：“……”

“我在树灵里怎么不算小孩，怎么不算小孩！”她气急败坏地跺脚，“但不是每个树灵都愿意留下人类魂魄的！你根本不知道那棵树是怎么想的！”

“你能知道吗？”应恣生问。

方翠：“不能，它在树里的时候，我是听不见它的声音的。”

应恣生若有所思地望向院子里那棵树：“我觉得它是一棵好树。”

“你不能擅自揣测它！”方翠大声道，“不是每个树灵都像我这样喜欢人类的！而且方翠根本不愿意说话，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你知不知道人死如树枯，是不能复生的！一旦被树灵占据身体，你就主导不了自己了！”

应恣生：“行，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还是把它送去万寿花园吧！”方翠不依不饶地跟着他，碎碎念，“我就没见过几个容纳人类魂魄的树灵，不是没几个，我出生到现在就我一个！你根本不知道它们有多排外，多痛恨人类……”

“方翠，你见过送树灵去万寿花园后的邻居吗？”应恣生猝不及防打断她。

方翠怔了下：“没有，怎么了？”

“我一开始以为这些人可能是出去了又或者他们没有一次性付清费用，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应恣生走到那棵树下，指着树根处说，“这里埋着的不只是昨日那女人的骸骨。”

被吸食干净的人除了黑色焦炭似的泥土碎片，还有一断断白色的骨头片。

原本应恣生还以为是这里泥土中的东西，直到昨天女人死后，也留下了白色的东西，他才意识到，之前那些白色物质来自何处。

方翠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霎时间白了脸，“不可能，只要你一次性付清费用，不会有事的，树灵进了万寿花园，你就不会有事了，都是这样的。”

“是谁告诉你的呢？”应恣生轻声问，“树神吗？”

方翠恍惚地摇头：“没有谁告诉，就是知道，就和天黑不能出门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所有树灵也知道。”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方家吗？”应恣生问。

方翠顿了顿：“大概吧，我本来可以去万寿花园的，但是我的心说它想留在这里，也许是方翠想留在这里。”

应恣生点头：“我知道了，你在家呆着，我要出门了。”

方翠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服，“你去哪里？”

“万寿花园。”

“可你没钱啊？”方翠不明白。

应恣生笑了下：“我很快就有钱了。”

他去了万寿花园，依旧在阴影处等着，不过这次不一样，应恣生立了块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高价出售名额”

来往的人不多，但每个都在应恣生这里驻足，大多视线里带着怀疑。

有个男人忍不住问：“小伙子，你真的卖号吗？”

“真的，你们或许都听过我的号码，9830号。”应恣生微笑着说。

“9830号！”有人惊呼，“我知道！”

她仔细端详着应恣生的容貌，和身边人确认，就是他，最后一个摇中号码的人。

一时间人群蜂拥而上。

应恣生高声道：“大家不用挤！号码只有一个，没别的要求，价高者得，且一次付清。”

“十五倍！”上来就喊了个市价。

很快有人加价，“二十！”

“二十二！”

“……”

当价格加到五十倍的时候，喊价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应恣生的基础价格是单人间2000万，五十倍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的最高线。

“我出五十五倍。”人群外有人高声喊。

所有人望过去，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人，他从人群中走到最前面，掏出卡道：“2000万的五十五倍，一次性付清，现在就能付。”

应恣生环顾人群，确认道：“还有要加价的吗？”

等了一分钟，无人回应，应恣生笑着对男人道：“恭喜你，9830号是你的了。”

男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应恣生跟他进万寿花园。

两人并肩进了会馆。

人群里传来扼腕叹息的声音，卖号的人百年难遇。

“你为什么要卖号？”男人问。

应恣生说：“活够了。”

男人：“……”

万寿花园有专门的交易中心，可以供人买卖号码，费用直接从买方账户划到应恣生账上。

柜员确认了三遍应恣生是否是自愿卖号，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进门的时候，应恣生还是个账上只有几千块的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成了亿万富翁了。这个世界的物价水平和阳间差不多，没有阴间那么通货膨胀。

于是应恣生回家的时候狠狠消费了一波。

方翠看他两手挂满购物袋回来的时候，抓着头发尖叫：“应恣生！你有钱你不去买房！你去万寿花园干什么了？！你买这么多东西？！你真的活腻了？！”

“过来试试这件裙子。”应恣生将购物袋里一件华丽公主裙翻出来抖了两下，“漂亮不？”

粉色的公主裙手工缝满钻石，即便是在室内灯光下，也璀璨夺目得不可方物。

“我讨厌粉红色！”方翠怒视着他。

应恣生哦了一声：“我蛮喜欢的，你试一下吧，买都买了。”

方翠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才八岁，现在也不过十一二岁，还是个小朋友，根本抵抗不了这件公主裙，口嫌体直地去换了衣服，在应恣生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

“不错，人靠衣装。”应恣生说，“你穿这身衣服给我送行，才配得上大场面。”

方翠脸垮下来：“你为什么不信我？”

“我信你啊。”应恣生无辜道。

方翠：“你活够了？”

应恣生：“嗯哼。”

方翠说不动他，发脾气不肯跟他说话，把公主裙换下来丢在边上。

“诶，真生气了？”应恣生教过很多小孩，方翠这样的，已经算是最好哄的了，“别生气了，我跟你保证，肯定会好好的，你不信我吗？”

他用方翠跟他说的话来问她。

方翠瞪圆了眼睛：“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是真的会死的。”她一字字说得非常认真，“很痛苦的，我能感受到。”

“小朋友，痛苦的不是死，是不明不白地活着。”应恣生也很认真地回答她，“我想明白了，你相信我对吗？”

方翠看了他很久，最后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任务时间是四十九天，在第四十天的时候，院子里这棵树终于到了极限。

它已经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就好像之前吸食的那些养分突然之间全都吸收了，与刚入站时候的那棵脆弱小树苗判若两树。

叶片浓郁如墨，搭在屋檐上滴滴答答渗出黑色液体。

“应恣生……”方翠不知道说什么，紧紧握着他的衣角。

应恣生拍了拍她的脑袋：“方翠，我们会再见的。”

方翠拼命摇头：“能不能换个办法？肯定有别的办法的！”

“不是说相信我吗？”

方翠的心跳和嘴巴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前进，她松不开拽住应恣生的手，也说不出再劝他的话。

短短的树生里，她从未经历过这么煎熬的时刻。

就连她吃掉方家父母，钻进方翠身体的那一刻，也不过是本性和道德略微斗争了一下。

黑色越来越浓郁，屋顶、墙壁都已经被覆盖，枝干越长越多，应恣生似乎听见了每一枚叶片的呼吸声。

应恣生从道具栏里摸出一面镜子，仔细地摆在窗台上，正好能照到树干。

他走到镜子前，理了下头发，就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树的生长。

方翠受不了钻进了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半天不出声。

应恣生本来想去叫她，又觉得算了，估计一会儿场面不是很好看，未成年还是少看。

树干膨胀到了一定程度后不再生长，气氛突然凝滞，连风沙声也消失了。

应恣生知道时间到了。

下一秒，浓墨骤然蔓延，顺着他的鞋子攀上小腿，又从衣服缝隙里渗进去，染黑他的皮肤。

这些黑色仿佛无数个黑洞，在吞噬他的魂魄。

“应恣生！”

一抹粉色的身影冲出来，方翠换了那条公主裙，声音里满是沙哑哽咽。

“别走！别走！”

她不知道下一次遇到应恣生这样的人要等到什么时候，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再也等不到。

方翠不知道，应恣生现在根本听不见她的哭喊声。

他的耳朵里是刺耳的机械音，提醒道：

【恭喜您触发支线任务：与树灵抢夺身体！任务时长为10分钟，祝您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