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大门里没有再传来动静。

三双眼睛都落在门上，只是情绪各不相同。

施今遥担忧又愤怒，苏婵焦急加惊惧，而丰老师，只看得出一些烦躁。

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

“下午自习。”丰老师说，“别出教室门。”

他大步离开，直接上了教学楼第九层。

九层的楼道里没开灯，只有尽头的那间会议室亮着光，嬉笑声从里面穿出来，听上去像是有一群人在开趴体。

“丰老师！你怎么迟到了？！”

会议室大门里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穿着一身灰色西装，像是粘了层皮，他眯缝般的眼睛看向丰老师，嘴角翘着得意的笑。

等丰老师走到门口，他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想要去揽丰老师的腰，“丰老师……啊！你做什么？！你疯了？”

男人的手被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疼得青筋凸起，龇牙咧嘴地对着会议室里大叫，“园长！怎么回事？！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老师？！”

园长走出来，看向丰老师捏着男人的手，怒斥道：“丰老师！快松开！不许对客人这样！”

丰老师没松手，他直接折断了男人的胳膊，像一截没了力道的皮筋，挂在那儿晃来晃去。

园长神情难看，气得连笑容都维持不住。

那男人显然是她的贵客，如今在会议室门口，当着其他客人的面，被掰断了手臂，以后谁还会来她的幼儿园？

“道歉！”园长威胁，“丰老师，别忘了，你的绩效考评是末位，如果这学期还不达标的话，就要下地狱了！”

丰老师笑了，他是活得太久了，竟然还能听见这种威胁的话。

察觉到李老师对他的态度像中转站的鬼差后，丰濯给自己加了一层禁制，防止其他的npc再猜测他的身份。

他原本没打算进应恣生的第二站，他命数有异常，应该就是系统通知的那个bug。

即便被判定下地狱，最后也会因为系统查不到信息数据而送回中转站。

丰濯进入第一站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但他听见了应恣生的铃声。

看着乖巧无辜的青年，却有一肚子的坏水。

他在进站的最后一秒想着丰谛的样子，说希望能再见到他。

确实，他可以不应的。

毕竟不过是一个法器，能拿他怎么样？

偏偏丰濯想起了应恣生裹着被子，脸色惨白的可怜模样，叹了口气还是跟进了站。

他附身在丰老师的身上，只有应恣生能看到丰老师躯壳下的他。

他不想妨碍系统设置的死亡点和审判点，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帮应恣生。

应恣生也不需要他的帮忙，他做得很好。

本以为一切都会顺利，可这个站内的npc竟然比他想的还要离谱。

也不知道是系统因为bug运行出了错误，还是站内的npc生出了异心，仗着上面不进来检查，就肆无忌惮在站内享受。

这些npc也是鬼魂，只是他们从第二站开始就会被清除记忆，只以为自己是站内的原住民。

本来是用扮演npc攒功德投胎的好事，现在被玩成了欺上瞒下的孤岛。

“什么客人？”丰濯好整以暇地问，“我怎么没听说过幼儿园还要招待客人？”

第二站审判的罪恶，小至偷东西、忤逆尊长，大至拐骗孩童、害人残疾。

好孩子幼儿园是根据进站者的生前经历共同点选中的，丰濯看过之前的报告，无非就是通过幼儿园的课程让进站者意识到自己的罪孽，哪里有什么客人的角色。

“丰老师！”园长已经彻底管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她伸出手要去抓丰濯，却被他轻轻扫过地一眼钉在原地，打了个寒噤。

丰老师……什么时候有这么可怕的眼神了？

园长轻咳一声，敛去刚才的恐惧，识时务地说：“丰老师今天不舒服，先回去吧。”

她转身谄媚地拖住客人的胳膊，软声软气地道歉，“实在对不住您，今天是我们招待不周，这样吧，正好上午刚来了几个新品，您尝尝？有一个还活着呢，那叫一个鲜嫩呢，我给您打八折，如何？”

她好像餐饮店的老板，卖力营销着自己的餐食。

可幼儿园哪里卖什么新品能让人尝一尝？

除非，他们吃的不是菜——

是人。

丰濯知道有些鬼魂不老实，试图吞噬其他小鬼来长自己的鬼力，但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在站内演变成一门生意。

现在，他可以把这些人一锅断掉，送进十八层地狱里最可怕的一个，但这个站的任务也会崩塌，这些进站者都得跟着下地狱。

即便应恣生会因为系统错误被吐出去，那他知道以后呢？

他对周香宝、苏婵都那么好……

丰濯突然不想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做个坏人。

丰濯厌烦至极，索性挥了挥手，会议室的大门哐当一声阖上，他加了禁制，谁也别想从里面出来，等应恣生他们都审判结束出站了，再来收拾这波蠢货。

……

红色大门内。

应恣生疲惫不堪地坐在墙角处，他的身上多了一根管子。

粉红色的，像新生的肉。

摇摇晃晃地从天花板伸下来，插进了应恣生的肚子里。

他总算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潮湿。

这红色大门后的房间，是一个不完整的子宫。

没有羊水的子宫。

他不是胎儿，却被锁进子宫，自然无法存活。

要想在子宫里活着，要么他出生，也就是从红色大门出去，要么就是变回胎儿。

应恣生用金刚杵砸了门，并没有办法撼动分毫。

所以当他看见那根像脐带一样的管子的时候，只能被迫选择了连接。

脐带将应恣生和天花板连在了一起，为他提供了氧气的同时，也在抽走他的生命。

应恣生不知道五个小时要多久，他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但是……丰谛应该不会让他送死吧？

他有点不确定地想。

丰谛说，他必须得去。

这间屋子，究竟有什么需要必须进去的地方？

除了让他知道这里面是子宫，还能给他带来什么？

按照他们之前的猜想，羊水就是出口，可是现在这个子宫里，一滴水都没有。

应恣生真的累了，他实在没力气想那么复杂的事情。

滋——滋——

一直在抽走他生命的脐带好像突然出现了故障，发出两声嗡鸣后，竟然停住了。

应恣生将手放在管子上，轻轻用力，直接将管子拔了出来。

鲜血顺着管口滴落到地板上。

地板……好像在震动？

震动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急促。

应恣生撑着墙壁站起身，原本柔软的墙壁变得硬了许多，就像人的肌肉在紧张痛苦情况下绷紧了。

哐——

大门豁然洞开，将应恣生吐出去，狠狠摔在地板上。

他面色痛苦地捂住肚子上的伤口，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应哥！”

“应恣生！”

施今遥和苏婵飞快地跑过来，查看他的伤口。

其他几个npc小朋友只远远看着，心心面露犹豫，最后还是没过去。

“这是怎么了？里面有怪物吗？”苏婵慌张地四处寻找药箱，可教室里除了教学用品和儿童玩具读本，什么都没有。

应恣生还有心思笑，漂亮的眼睛弯起，“我好像是……被流产了。”

施今遥：“……”

苏婵：“？？！！”

教室门被打开，三人望去，是面无表情的丰老师。

施今遥立刻站起身挡在应恣生面前，“你要做什么？”

丰老师连眼神都未施舍给他，直接走到应恣生跟前，蹲了下来，从带来的药箱里翻出碘伏和纱布，给他消毒包扎。

“啊……”应恣生轻呼。

苏婵心中一紧，“应哥，怎么了？”

应恣生语调平静，眼底却带着笑，“没什么，有点疼，丰老师下手太重了。”

丰濯冷哼道：“这是笨小孩自找的。”

本以为应恣生聪明，一早就能发现，流血后房间就会流产，把他吐出来，结果硬是被抽掉半条命才出来。

“丰老师，你还是笑一下吧，你这样我有点害怕。”应恣生面色苍白，对着丰濯眨了下眼睛。

丰濯收紧纱布，听见手下的小孩闷哼，才放缓了力道，凉凉道：“怕得早了。”

“这里面只能用药物，其他的治疗效果不起作用。”丰濯解释，“你为什么进去这么久？”

施今遥蹙眉听着两人熟稔的语气，而一旁的苏婵隐隐猜到，却不敢置信。

应恣生叹了口气：“好奇心害死我呗，我就想看下那根脐带连上我能干嘛，结果就拔不掉了。”

他确实没想到还有流产这种操作。

“脐带在吸收我的生命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应恣生思忖，“脐带那头出事了？”

丰濯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应恣生看着他的神情若有所思，看来脐带停止跟丰谛脱不了干系。

“那扇门后的房间是个子宫，但里面没有羊水，我们还需要找别的出路。”应恣生对另两人说。

施今遥眉头还是未松，他在应恣生和丰老师之间来回打量，最后犹豫着问：“你们……看对眼了？”

应恣生：“？”

丰濯：“……你倒是敢想。”

他站起身，收好药箱，“马上就要吃晚饭了，今晚好好休息，不要乱跑了。”

应恣生乖乖点头，琢磨着他生硬的语气，总觉得丰谛好像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

明明是他丢自己进去的诶？

自己受了伤，都还没跟他生气，他反倒气了？

应恣生撇了撇嘴，老男鬼的心思还真是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