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过去，待思绪回笼，视线清明，非瑜才见眼前场面，傀儡双目圆睁，气势逼人站在他不远处。
而刚才正是言常拉了他一把，才免于被傀儡的利爪攻击。
“别走神。”
言常贴在他后背，从非瑜的身后缓缓露出半张脸，墨绿的光芒从一只眼折射出来，透彻如瞳，深邃如渊，就这么直视傀儡。
傀儡红色的眼瞳皱缩，猛地歪了一下头，红色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照得红油油，仿佛刚在身体里的鲜血里浸泡出炉。
她的肚子很大，圆滚滚的，像是怀孕了——如果不发出咕噜葫芦的声音。
非瑜听过这个声音，在他通往后厨的曲折通道时，整个黑漆漆的长廊都发出这样的咕噜声，当时的他如同掉进了一个人的肚子里，聆听着物质被分解消化的音乐。
“你们，都给我滚！”傀儡发出低吼后，朝着两人迅猛出击。
在她得逞之前，非瑜先一步，往左边躲去，而他身后的言常心有灵犀般，同他一起往左边方向躲去。
他的肩膀上，依然搭着言常的手。
“能搞定吗？”言常略有些愉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非瑜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推开，道:“你搞不定就别质疑其他人。”
“呵。”言常低笑一声，他的员工要出风头，身为领导的他当然要顺着，这可是考察员工能力的好机会，他也不会错过。
于是，他往后退去，给非瑜让出了大展身手的位置。
非瑜知道后面的人并不打算帮助自己，但他没多大情绪，既不怯场也不恐惧，就跟言常出现在他身后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有人作伴不作伴，又有什么影响？哪怕他身后没有一个人，他都不会为此退缩。
他连自己从何而来要到哪去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在乎身后有什么人，有多少人，所以他有什么理由退缩。
对于他来说，孤独是常态，有人陪伴才是怪事。
嘶噶的一声，打破了红色的幽静。
视野之中，傀儡的嘴颤动了一下，随即张开，越张越大，在低沉的光照下，只见一个成长的黑洞。
咕噜，咕噜。
消化的声音从她的嘴巴里泄出，整个房间都流动着这样的声音，生出要将一切吞没消化的错觉，让人难免心惊肉跳，难以平静。
非瑜只是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没受分毫的影响。
他的眼睛里是平静的大海，安静地流淌着海浪，直到傀儡张大嘴，朝他奔来，要将他一口吃下时，翻滚的海浪才瞬间停下，而傀儡也受到这样的力量，堪堪在离非瑜五厘米处停了下来。
五厘米之内，有一颗红色的珠子横在两人中间。
傀儡看到珠子，维持着原状看了几眼，确认是要找的东西后，她又如流动的空气般缩了回去，就离非瑜一寸的地方。
“给，给我。”
致力于吃人的傀儡终于开口说话。
非瑜两个手指并着眼珠，在她面前转了几圈，旋即收了回去，傀儡冲她吼了一声，他照样无动于衷。
只有弱点才会让不理智的人停下来，听别人的声音。
非瑜断定她这个时候不会对自己出手，因为她害怕自己会损坏她妹妹的眼珠子。
“你不用着急，我不会伤害你的妹妹。”
傀儡定定地盯着非瑜，仍有所戒备。
非瑜知道现在就是谈判的好时机，他不紧不慢讲了起来，“你每天这么不辞劳苦地吃人，就是为了救你的妹妹，好让她能够一直复活，不受轮回之苦。”
傀儡咬着牙，发出咯咯声，模糊间他听到傀儡发出几个不太熟练的音节，“你你们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非瑜微微扬起下巴，道:“我不想做什么，自始至终我与你都不是敌人。”
话虽如此，傀儡对他毫不信任，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死去的灵魂寄生在人眼球上长出眼睛，有多少个眼睛就代表着一具身体经历了多少次的灵魂交替，而人脸球上不止有眼睛，还有长出来的腐肉，那些腐肉跟古树有关，而古树就是轮回的关键。”
非瑜睨了她一眼，继续道:“你吃掉腐肉就是想切断人眼球与古树的联系，好阻止轮回，不过可惜的是，你这个方法行不通，不管你吃掉多少腐肉，你的妹妹依然在受轮回的痛苦。”
非瑜看向傀儡，淡定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傀儡显然被说动了，张口不再是你想干什么，你想这么样这种疏远的话。
“为什么？”
非瑜道:“因为腐肉根本不是古树轮回的关键，它只是一个烂掉的身躯罢了，准确来说，活着的身体是小区人鲜活的肉身，而腐肉是你们命阿族烂掉的肉身。”
提到命阿族，傀儡忍不住浑身抖了一下，眼神由警惕渐渐转化为惊愕。
“想要阻止轮回，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没有得到鲜活肉身的灵魂，小区里的人，他们的灵魂好找，就在眼睛里。但命阿族族人，他们的灵魂去哪了？”
傀儡睁着眼，道:“去去哪了？”
非瑜盯着傀儡，道:“答案，你比我更清楚。”
咚——
仿佛有一个大锤砸在了她的头上，傀儡顿时觉得头痛欲裂，眼冒金星，那些数不清的痛苦在此刻，如一幕又一幕的戏，在她的大脑中密集地播放着。
“你听，时间快来不及了。”
滴—答—滴—答—
钟快速行走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似乎是在催促着所有人占据他们所有的听觉。
傀儡着急起来，但是又不敢贸然离去。
非瑜看出她的顾虑，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妹妹，也不会杀死你的妹妹，要是我杀死了她，我也会进入轮回，入轮回可不是什么好事，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
傀儡盯着他，没回答，大概是在探查其中的真实性，眼下不容她有太多顾忌，一会儿后她龇牙咧嘴，闷闷地瞪了好几眼以示警告，便如一阵风消失在非瑜跟前。
傀儡走后，世界安静了很多。
滴—答—滴—答—
钟声渐缓，非瑜转过身，本想去看蹲着墙角的红影，却被站在另外一边的言常打搅。
言常带着调侃道：“你已经知道命阿族族人的灵魂在哪了？”
非瑜木着脸，决然道：“不知道。”
言常挑了挑眉，道：“那你刚才说那么一大段全都是忽悠人家姐姐的？”
非瑜眉头轻拧：“这种也算犯规？”
言常环抱着手臂，笑道：“我们没那么不通情达理，轻度的调戏npc，还是可以原谅。”
非瑜对调戏这一词应激了，听到这个词，或者说从一号管理员嘴里听到这个词，他就很想打人。
这个时候，角落里的红影动了一下，非瑜收回思绪，去看异动，只见红影身形拉长，变成一个倒置的椭圆，而后又岿然不动。
她低垂的头颅慢慢抬起，一张满面红光的脸露出，稚嫩的颧骨照出阴影，两个眶腔都凹了下去，骨感突出，像个骷髅头。
珈的嘴角咧开，嘴巴里吐出几个词，“姐姐，我的脖子好痛。”
话音刚落，她的脖子断了个口，呜啦啦地喷出鲜血。怀中抱着的钟被染红了，时间被加上了血腥的枷锁。
她拖着地，一步又一步，一边朝非瑜走去，一边唱起歌。
“嚓塞诶嗦，嚓塞诶嗦，膜米阿组波虚索索。”
“嚓塞诶嗦，嚓塞诶嗦，罗塞阿组波索索。”
“阿来，阿来，罗塞阿奴，阿组波塞塞。”
走到非瑜三寸之远时，非瑜叫了一声:“停。”
珈果真停了。
非瑜道:“你唱错了。”
珈:？？？
非瑜:“最后一句应该是:阿奴来，阿奴来，罗塞阿奴，阿组波塞塞。”
女孩浑身一抖，所有稀奇古怪的全都噤声了，只有钟表行走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噗嗤声惊醒红光。
断掉的脖子再一次喷发血液，伴随着的还有珈的哭声。
非瑜:……
天地良心，这次他没调戏npc。
珈泪眼俱下:“你居然知道命阿族真正的圣歌，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不再会有人记得命阿族的女儿。”
伽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鼻子一抽一抽，她通气的部位就蹦出血来，噗嗤噗嗤，就跟跳舞一样，血变着花样地蹦出来。
幸好，非瑜早早地把伽隔绝到三寸线，不然那些跳舞的血可全都要在他身上画出音乐的图画了。
“我真的太感动了，笨蛋姐姐。”珈一边喷着血一边流着泪。
“笨蛋？”一直待在墙角的“监视器”突然说话，语气带着些揶揄。
非瑜往那边瞥了一眼，道:“监视器又成精了。”
“监视器”笑了一声，道:“你可以当成，监视器本来就是精怪。”
非瑜不想理他，没再搭他的腔，他看向珈，毫不客气地接受了珈的邀请，提出要求道:“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活过来，让小区里的居民陷入了死生轮回？仅仅只是因为命阿族破败，荒地改造，被现代化建设成楼房，占了你们的位置？”
珈噤了声，但血还在流。
“姐姐，你知道藏生吗？就是嚓塞。”
非瑜听后，愣了一下，道:“是那颗古树。”
珈:“是藏生古树，在我们命阿族中，藏生古树代表着生命，藏生生育我们，我们是藏生的儿女，藏生繁盛，命阿族才兴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藏生兴盛，我们命阿族子孙兴旺。”
“可是，有一天，藏生古树生病了，他的树根开始腐烂，我们命阿族的子孙也随之生病，生育出来的孩子几乎全是女儿，男儿稀少无比，由于男儿的缺失，我们命阿族开始走向衰败。”
“这时有人说女儿才是最大的错误，是女儿夺走了藏生的生命，是女儿夺走了男儿的生机。”
珈哽咽了一声，道:“他们要杀女儿，他们切断女儿的脖子，用血养育藏生古树，好多女儿就此死去，一天一个女儿，一共有365个女儿死去。”
“这么做不仅没有换来藏生的生机，反而加速了藏生的死亡，到最后，藏生古树上只有枯叶。”
珈:“枯叶在古树上待的很好，一直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有一群人要砍掉古树，她们说要建一幢高楼，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高楼，我只知道藏生死了，枯叶掉了下来，然后……然后世界变了，从此女儿与那些人纠缠轮回。”
非瑜听完后，脑子急速运转。
前因后果已明了，因是命阿族女儿的冤魂无法散去，果是祸害后来之人，陷入生死轮回，但有一点必须明确进入轮回的人都是女人，而男人则被排挤。
这里没有男人吗，不，超市里的老板是男人，如果男人不进入轮回，那超市老板所说的不想再回去又是回哪个地方？
这应该与命阿族男儿的凋零有关，也就是古树的树根为什么会腐烂，非瑜想这大概就是最原始的污染源了。
当真如此，那他们要清理的就是古树。
不过有一个疑点，之前独蒙雪对人脸球使用了清理工具既没有受到处罚，又没有清理成功，这也就是说人脸球既是污染物，又不是污染物。
“系统，副本内会有多个污染物吗？”
“叮咚，眼泪系统贴心解答，副本内的污染物数量不限哦，一般都是一个。不过守护者不用担心，为了让守护者更快适应，新人副本都是一个哦。”
得到回答，非瑜心里有了底，这大概就是他们要去解答的问题了。
他要去寻找两者之间的联系，腐肉，眼珠，枯叶……
想到之前在餐厅后厨出现的枯叶，那片枯叶是突然出现的，可惜的是他还没弄清楚来源，就被田昇损坏了。
等等——
田昇损坏了枯叶。
非瑜脑光一闪，一瞬间什么都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