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好感延续到了蒲桑子一日的口无遮掩,她便是成了银萧族男子人人排斥的对象。
在银萧族,生了子需要在夜晚对月而饮酒,村庄之中会有熊熊燃起的篝火,人人都会拿上一把,唱歌跳舞,以示祝福。
载歌载舞之中,冷寂的夜显得异常热闹。银饰叮当作响,鲜红的长命线缠绕在每个人的手腕处,撒上天空的红豆,男女老少的欢笑,都在为这新生的孩子表示着欢迎。
偏偏,这家最为长老的阿爷却是一整天都没有一丝的笑意,甚至喝上了好几壶自家酿的烈酒,脸颊黑中带着通红,可以就愁容满面。
孩子在欢闹之中被抱在他的面前,老妇人乐呵呵地同他讲道:“看看,看看,多漂亮的姑娘,往后定又是一朵最艳丽的千格花。”
老爷子看了一眼,直接扭过头,随手就抽起了一根大烟,烟雾缭绕,缓缓吐出烟圈,脸色在篝火旁忽明忽暗。
良久,没有任何情绪地道:“又是一个丫头。”
说着,他的目光还落到了一旁女人身后的小丫头身上。
是喜事,所以这对母女都穿着艳丽的衣裙,在人群之中,足够亮眼。
“丫头有什么用,不如生个男孩。”
老妇人脸上的笑意僵硬住了,连带着,原本的欢歌笑语全全停了下来,上百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一家人身上。
好好的日子,一家六口人,只有四人穿了艳衣,头上带着千格花,另外两个男人,依旧穿着平常的衣物,便是脸颊都没喜庆色。
好日子,自然有人劝。
一男子开口:“女儿也好,我们银萧族的姑娘也是最美的花。”
老头子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那你家就别生男孩,全生丫头。”
“你……”
好在一旁人将他拉住,这才按住了坏事的发生。
老头子猛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又吐出:“我看,生丫头都没必要搞这些,麻烦。”
老妇人将孩子抱远,放到了亲娘的怀里,嘴上还念叨着:“听不得,这刚出生,听不得,都喜欢,大家都喜欢。”
女人一手将孩子抱着,一手捂住大女儿的耳朵,将她揽在自己身上。
男人就坐在一旁,人如大山,稳坐着,连屁股都没抬一下。
他宽大的肩,有力的臂,在篝火下,不倒的威严,此时此刻似乎没有任何的用武之力。
女人刚生产完,脚步还虚浮着,消瘦了许多,脸色也是虚弱,但与大女儿对视上,她的眼神强大而又坚定。
像是怕气氛一直如此安静,男人总算是开口说了话:“我和阿玲,往后定是会生一个儿子的。”
女人一脸诧异地看向男子:“我们说过,只生两个孩子,哪有下一个。”
又是一片安静,随后,是老爷子对这两人不成器地一声冷哼。
老妇人打着圆场:“姑娘也好,姑娘也好的,我瞧着,心生喜欢,若是往后我们姑娘同,同阿子姑娘一般,多好。”
老妇人走到了蒲桑子身边,一双带着老茧的手拉起蒲桑子白嫩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这老妇人待他们很好。蒲桑子不喜这些颜色的衣裙,这老妇人便是为他们两特意用做了白衣绣着换花纹的衣袍。她喜欢蒲桑子,说姑娘家,愿意娇气那就娇气着,只要活得畅快那就是最好的。
有外族人在,老族长也不想坏了名声,撑着神杖走了出来。
“莫要见怪,毕竟有女有子,才是一个好字。”
“好字,便是最好。”
蒲桑子浅眼看着眼前人,红唇微张:“女子,本身就是一个好字。”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在火烧木材的声音之中,带着哲理。
“要论生男生女,我言,都好。我不认为,一个生命需要被性别所束缚,她若是女子,我便祝她洒脱自由,他若男子,我依祝他洒脱自由。”
“她是她,就算有什么束缚,也应当是她自己赋予自己,而不是你、我、他。”
蒲桑子拍了拍老妇人的手:“阿婆待好,我便愿意替阿婆多要两分公道。”
老族长皮笑肉不笑:“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们这不公道了?有了女,我想求一男,人之常情,有何不对。”
“不对就在于,你们对一个新生孩子的不尊重。她是一女,又有何不对,既然决定要生下她,就应当爱护她。想要男子,大可继续生,但你既然已经答应妻子只生两孩,因为没有生下男子,你言而无信,此乃小人之举。重男轻女,此乃无知之举,妻女被辱,你无动于衷,甚至煽风点火,此乃窝囊之举。生出这般男儿,便是让人觉得耻辱,有你这般丈夫,敢问哪个妻子敢生男子。言传身教,真就是恐怖。”
蒲桑子看向那男子,火光照射,便是发丝都透着光。
这般一说,这男人总算是舍得挪动他的屁股,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张大了嘴,想怒吼,但被老族长一个眼神给压制了下去。
老爷子倒是接过去了话:“女人还不是得靠着我们男人活着。”
“不是离了你们就会死,”她声音依旧平淡,字字句句陈述着事实,“你身上穿着精美的衣袍,喝着最爽口的酒,吃着最美味的肉,哪一样不是女子所做。”
“我见这的女子会骑马射箭,会狩猎守家,我见这的巫婆有着比男子更为精进的占卜之术法;我见这的女子工匠会做出比男子更结实的房架;我见过姑娘骑马能够奔驰千里,你来告诉我,女子需要依靠你们男子什么。素我直言,我真不能理解你这句话。”
面面相觑,被人戳破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看法,男人的脸色都是麻木而又难看的,像是被人踩在脚下,摩挲了许久,总算是有憋不住气的人,直接道:“你一个女人,长得再美,便是再有能耐,最终还不是要嫁人。”
没等蒲桑子开口,一只手就将她拉住,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慕子安永远这样。他能够看见蒲桑子为人发光的每一面,他欣赏而又支持,但若是言语到了蒲桑子身上,他似乎忍不了一点,他忍不到蒲桑子为自己发声,他要将人护住。
他如今的装扮,在蒲桑子眼中是好看的,像是多情的男子,看着,别有一番风味。
“就算是往后要嫁,她也定不会嫁给如此之人,更何况,我们家阿子也不是为嫁人所生,千山万水,她便是畅快,不会拘泥于什么婚嫁生子之事。万事,都由她选。”
他堵住了众口,同样气走了这银萧族的所有男子。
上百的人瞬间只剩下几十口人,在这个欢快的时候,仿佛一切都僵在了此刻。
蒲桑子不知是不是搞砸了此刻的欢愉,开口想要道歉,但妇人却是带头鼓上了掌。
“便是说得对,姑娘又如何,女子又如何,同样不过百年之命,我们就该逍遥自在。”
女子人人附和上。
“我们不不比这些男子差,我们能做的,比他们多得多。”
“我们生的孩子,管他们何事,热闹起来,今日就是一个好日子。”
“对,别让孩子冷冷清清地来,高歌,跳舞。”
她们举起了手中的火把,在黑暗的半空之中,再次点亮。
女人抱在孩子走到蒲桑子身旁,小姑娘很懂事,小手拿着一朵千格花,递到了蒲桑子面前。
“这朵花本来应该献给老族长的,但,往后这朵花,不该再献给男人了。”老妇人接过这朵花,插在了蒲桑子的腰带上。
一双双深邃的眼眸将她盯着,蒲桑子低头瞧着她怀里的孩子。如老妇人所说,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蒲桑子抬起手,在小姑娘的眉心点上一下,薄光乍现,再是一条灵线随着她的手指一同连在了小姑娘的额头上。
“姐妹同心,往后,灵萧族的姑娘,都是为自己而活。”
千万女子手腕上的红线透出红光,围绕在了两个小姑娘身上。
真是奇迹。所有人都微微怔住了神,随后惊叹:“真,真是圣女,圣女啊。”
蒲桑子没言语是否,只是微微挑眉。
“姑娘,跳个舞吧。为我们的往后,跳个舞吧。”
蒲桑子没有推脱,只是道:“可我不会跳你们的舞。”
老妇人欣喜到几乎热泪盈眶:“不用,不用,姑娘你就自由地跳舞,我们为你的自由高歌,求你,祝福我们吧。”
“好。您为我做的衣裙,我很喜欢,便是这衣裙,为,”
蒲桑子顿了下,看向所有的姑娘,“为所有的千格花,跳上一舞。”
篝火之下,围绕的千格花,闪烁之中,蒲桑子靠近在了慕子安的耳边,声音酥麻。
“哥哥,敬自由。”
在山歌民谣之中,少女像是真正融入了此处,在火光之下,裙摆绽放,浪漫惬意,是热闹的篝火,女子的歌声,银铃的轻响,是迈出的第一步,是她们铸造的光辉,是跨越大山的声响。
这朵腰间的千格花,蒲桑子还是献给了女人。本就应该献给她。即使此刻的女人不是她这般娇艳夺目,身影如画,但在蒲桑子眼中,她有着自己不曾有个的勇气。
而勇敢的人,就该拥有奖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