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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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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她又像没事人似的出现在马厩里。

廖耀湘对她轻松的神态深表怀疑,将她拉到一旁再三问道:“真的好利索了?”

阮静秋诚恳地:“真的,疼也就是疼那一两天的事嘛。”说着话,又向他挤挤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堆零散东西塞给他。廖耀湘只低头看了一眼,就急忙将它们一股脑全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并把纽扣严严实实地系上。“哪儿来的?”他低声问,感觉自己的脸立时已被晌午头的太阳烧得热烫起来了。

阮静秋摸摸鼻尖,她的脸也正微微泛着红色。虽说大夫们都讲她怀不了孕,但看他总是小心翼翼别别扭扭,她才专程去翻出了这么一堆东西,心想这总能解他的“后顾之忧”。“反正、反正是正经来路,品质可靠,不是坑蒙拐骗来的。”她咕哝着说,“可以放心用,我保证。”

抗战那会儿,这东西大部分来自于日本人那里的缴获,美军也有一些供应,就算真有国产的,那大概也只是近两年的事情。鉴于那些零散包装上有的是英文有的是日语,他猜想她多半是把医务室的仓库悄悄翻了个底朝天,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了这些抗战时缴获的老物件。年头长了,胶皮会脆化开裂,且这一捧东西大小尺寸不一,说明她找得胡乱拿得匆忙,压根也没检查仔细。更何况,这东西用完之后该怎么处理?若是胡乱丢弃,只怕反而要惹出风波。他只得好气又好笑地,点着她的额头道:“你呀——”

小王从马房里探出脑袋,招呼他俩来看一只前两天刚出生的小马驹。阮静秋在周围几匹高头大马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挪进马房深处,隔着围栏看见了那只正乖乖吃奶的小不点儿。其他注意事项早已交代过了,小王将钥匙交给廖耀湘后便去吃午饭,余下的一两个小时里,马厩专属于他们两人。

小马驹吃饱了,迈着好奇的步子走向围栏外的两个人类。它的皮毛是很浅的灰粽色,眼睫毛长得惊人,嘴唇周围的毛发则是纯白色。阮静秋抵抗不了动物幼崽的吸引力,又对旁边的母马十分畏惧,不得不求助于廖耀湘道:“我能摸摸它吗?它的妈妈会不会生气?”

廖耀湘见母马正踮着一只蹄子闭目养神,就知道它半点也没把人类们当成天敌。“不会的。”他笑答,一边从背后轻轻拢住她,一边握着她的手,试探着碰了碰小马驹的鼻尖。小马驹耸耸鼻子,呼哧打了个响鼻,阮静秋吓得“啊”一声,连忙又缩回他怀里。廖耀湘看她紧张的样子,越发觉得十分可爱,于是哄着她说:“你不要怕嘛,它就是鼻子痒痒,打了个喷嚏。要是它发现你怕它,那它可要欺负你了。”

阮静秋显然不想做那个被马驹欺负的软柿子,只好鼓起勇气,又伸手摸了摸它。小马驹这回很配合,不但主动往她手心拱,还舔了舔她的手表示友好。在它的鼓励之下,阮静秋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又伸出另一只手,捋了捋小马驹的鬃毛。“太神奇了!”她发自内心地感叹,“这小马驹才出生几天,就会跑会走会跳,除了个子小一点,其他和大马没有两样。人就要难得多了,光睁眼就要等好些天,往后学爬、学走,少说也得几个月到一年。”

“是啊。”廖耀湘如是感叹。他有幸曾见证过自己的儿子从呱呱坠地到学爬学走又到开蒙读书的许多片段,但她却再也没有机会成为母亲。出于善意,他决定换个话题,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这是一匹‘川马’。这个品种的马个头不算高,也比不得蒙古马矫健,但性格稳重可靠,当地人常用它在陡峭的山路间驮运货物。《三国》中,诸葛亮率蜀汉军队挥师北伐,辖下骑兵大多所乘都是这种川马。那里还有一匹,你要不要试试看?”

“行!”阮静秋说,“我感觉我已经不那么怕它了,说不定你一教我就会了呢!”

马房里还有另一匹毛色漂亮的川马,鬃毛浅金,身上的皮毛颜色则与梅花鹿很接近,甚至背上还真有些梅花鹿似的斑点。小王说这匹马儿性格很好,又很亲人,作为第一节骑术课的伙伴再合适不过。两个人牵它去外头,阮静秋先是投喂了它一点儿草料,又摸摸它的脑袋、给它刷刷毛,使它初步熟悉她的气息。接着她攀上马背,由廖耀湘在前头牵着缰绳,领着一人一马慢慢溜达。阮静秋貌似冷静,实则僵硬,两只胳膊悬在半空,眼睛紧紧盯着缰绳,总觉得稍一走神自己就会从马背上掉下去。廖耀湘走出一截,回头看见她活像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差点儿笑弯了腰,连忙拍拍她的手肘,又推推她的腰腿,笑道:“好姑娘,松着点、松着点。胳膊要放下来,脚下踩稳马镫就好——”

如此走了几个来回,她总算稍微找到些门道,但看他在太阳下热得满头汗水,便不再练下去了,将马匹规整回马房之后,就拉他去一个阴凉的角落坐着,用自己的帽子一下一下给他扇风。廖耀湘想着她方才僵硬的模样仍觉好笑,凑近了逗她:“更复杂的事你倒能‘无师自通’,怎么骑在马背上,却什么都不灵了?”

阮静秋超群的理解力不合时宜地发挥用场,一听他说这话就秒懂了弦外之音。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才短短一阵,她头一回发现他这个一贯正经的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她又羞又气,粉拳往他肩头怒捶一记:“你还说!”

在军事学院迎来盛夏的同时,朝鲜战场的第一轮停战谈判开始了。人们都知道双方部队已在春夏之交经历了一阵胶着又艰难的拉扯,在各方均提出停战谈判的意愿以前,志愿军部队已将战线控制在三八线附近;人们也都知道他们所面临的对手与国民党军队大不相同,美国本土及周边美军基地能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装备和后勤补给,这意味着在朝鲜半岛成建制地歼灭美军的重兵作战集团将变得越来越困难。

廖耀湘仍忙于许多案头工作,他既为前方的每一项战果而欢喜,又为自己只拥有这一份地图而扼腕叹息。停战谈判开始了,但战争远不到结束的时候,为了在谈判中争取更多利益及主动性,双方的拉锯战将和谈判桌上的较量一同持续下去。前线的志愿军指战员已在战斗中熟悉了他们的对手,分析美军过往的战略战术不再是一件紧要的任务。他因此苦恼了好一阵子,总是边望着窗外边想,除了这些,他还能为朝鲜战场做什么?

在海棠花开得最好的日子里,他尚有闲情逸致偶尔去阮静秋的那间小平房里过夜,当苦恼占据了主要阵地,他就不得不日夜对着高悬的朝鲜地图发愁。这回换阮静秋常来他的宿舍做客,她没法对军事上的问题发表太多意见,就总体包揽了他的后勤工作。她也常看着他暗暗叹气;若没有她送饭菜并催他睡觉,他能从一个清早连续伏案工作到第二个清早。近些天,他刚刚找到了新的工作方向,开始从分析美军的战略战术而转移到自己曾经手的战车、坦克、火炮等美军配备的主战装备上,试图为志愿军想出在缺乏重火力武器的情况下对付这些装备的可行办法。但这事显然远比分析战略战术还要困难,且不论除了脑袋里的记忆以外,他手头并没有可参考的精确数据及资料,就算有,他又没机会亲身试验,根本无法证明辛苦设想出的方法是否有效。

离开旧日的战场与部队以后,将军们大多都有类似的迷茫。许多人直到去了功德林也仍在思考自己还能做什么、自己活着仍有什么意义;廖耀湘幸运地在卸甲的第三个年头就找到了其中一个答案,但这也让他比别人更早面临期望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与痛苦。这天晚上,照例是阮静秋打了饭送到他宿舍,他食不知味地三两口将饭菜咽下肚,而后又伏在桌前勾勾画画,一张纸正着反着画满坦克装甲车的图样,没过多会儿又被擦去重来。稍后她回宿舍取了几件换洗衣裳,回来时夜已经很深了,隔壁那位邻居一如既往地鼾声如雷,廖耀湘终于也暂时停了笔,半身俯在桌上,一只手撑在额前。她远远唤了声“建楚”,他“嗯”一声,仍坐着没有动,过了片刻才说:“小秋,劳你……扶我一把。我这会儿晕得难受,坐不起来。”

阮静秋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握紧了他的肩头,好容易才将他支撑起来。廖耀湘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身体重心全倚靠着她,脑袋挨在她的肩膀。她先安顿他在床上躺下,又翻出血压计缠在他手臂上,水银柱指示的数字虽还不到必须打针吃药的地步,可显然也称不上完全正常。她摇着头,忍不住埋怨道:“你再这样废寝忘食地熬下去,恐怕文章还没有写成,自己的身体就要垮了。无论如何,你得好好休息几天,我明早就找院长请假去。”

廖耀湘听见“请假”,立刻拉住了她的手。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她,样子分明还很难受,但使劲对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个军人,却不能为抗美援朝作出一点贡献。假如连课也不上,我不就成一个废人了吗?”

阮静秋看得出他很难过,他既怕自己对于新生的国家没有了用处,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她想了想,握住他的手劝慰道:“论起一个人对一个国家的用处和贡献,并不见得就一定要是出谋划策、上阵杀敌。前线的战士不惧牺牲、后方的工人各司其职,商人出钱、百姓出力,农民耕种、医生治病……在我看来,这都是不可或缺的贡献。你到军事学院任教以后,已经把许多军事知识和理论教给了学员们,他们或是用这些知识上阵杀敌,或是以此训练自己的部队。由此说来,你虽然没有亲自上阵,却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呢。”

廖耀湘侧头凝视着她,目光中柔情万千。“我看,你越发像个能言善道的‘军师’了。”他微笑道,“我知道,近些日子,你为了我花了很多心思、费了许多工夫。我反倒只顾忙着手头的工作,实在是委屈你。”

阮静秋也笑道:“我们之间实在没有精打细算的必要,更谈不上委不委屈。”她说着,索性也躺下来,和他肩并肩地靠在一起。“非要说的话,我只盼着你别为难自己。”她接着叹道,“我这个人之所以看起来总没心没肺,究其根本是不想和自己过不去。人活在世上,本就没有多少事能如意,要是桩桩件件都心有不甘,日子得多么难过呀。”

廖耀湘认真听着她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她翻个身,伸臂搂住了他。四目相对间,她也很认真地说:“湘哥,我真心实意盼着你能过得快活。不必是为了什么人,也不需要证明什么,万事随心,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廖耀湘眸光微动,仍笑着望她道:“你叫我什么?”

阮静秋愣一下,耳朵根往脸颊眼看已红了起来。先前和楚青聊私房话的时候,曾听她悄悄提及,她一向都以“粟郎”开头给丈夫写信。依葫芦画瓢的叫法她实在说不出口,近来也没顾上再想还有什么更适宜的爱称,哪知道刚才说着真心话,就自然而然地叫出了口。一遇上这类让她不好意思的状况,她就习惯性地往被窝里缩,边缩边嘟哝道:“随口叫的。你不喜欢,我就不叫了。”

廖耀湘将她从被窝里刨出来:“不,我很喜欢。”语罢伸臂揽紧了她,动情地亲吻上去。

久违的片刻亲近与温存后,两个人睡意熏然地搂在一起。阮静秋闭着眼睛,在他耳旁悄声说:“关于写美军的那篇文章,我有一点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行。”

廖耀湘已然要睡着了,朦胧地应了一声,后头她说了什么,他就没能再听进去。转天清早,他醒得迟一些,她则已经上班去了,包子稀饭小菜齐整地码在饭盒里,旁边留了一张字条,叮嘱他务必吃了早餐再去上课。其余草稿也被她一应收拾整齐,他随手翻动了一下,看见最上几页大纲及稿件均是她崭新的笔迹,总体旨在强调美军士兵的思想与国民党军队的不同。她认为,在生活环境、经济条件和国家体制完全不同的情况下,志愿军似乎不应当将美军士兵视为可以被“解放”的对象,而对这方面的思想工作产生过于乐观的估计。他们恐怕不能够寄希望于美国士兵能在这场战争中认识到自己是侵略者、反人民的一方,更难以让基层美国士兵像当年的国民党士兵那样发现自己正遭受着统治阶级的压迫和剥削,从而主动奋起反抗。仍围绕着三八线所进行的拉锯战与谈判,本质上仍是实力的较量,在思想武器收效有限的情况下,下一阶段的战争应重点关注于如何使美国人长期性地“入不敷出”,以迫使他们带着真正的诚意回到谈判桌上。

但这又将回到最初的问题——如何在我方火力及后勤均十分有限的情况下,尽可能减少伤亡并增加敌军的伤亡?

廖耀湘望着对面的地图出神。他不能立刻为此找到答案,但他想,答案已经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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