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叶小泉发来的论文非常难。

题目是“XX戏剧作家创造的童话世界”。主要分析一位严肃剧作家的笔下，极具反差感的绮丽幻想情节。

虽然是高中生论文，而且只有前半截，篇幅却有八页之多，远远超过课程要求的“全文至少十页”。

看来叶小泉很认真地想写好这个课题。阐述的内容也十分详实，甚至略微繁琐，校正起来让人有些头疼了。

并且，由于双鸦不熟悉主题，阅读起来感到十分生涩。

文中引用了原作的许多描述，令人匪夷所思，例如：“温暖的绿油油树洞中，孩童熟睡，洞里的菌菇睁开绿色眼睛，伸出长长的菌丝守护着他”。

语句很长，用词也是舞台剧惯有的华丽生僻。双鸦时不时还得自行查字典，再加上校正翻译、调整一些语句表达，叫人心力交瘁，只三页就花去了快两个小时。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双鸦明早九点开始候考。而且，复述文章，绝对是一件需要休息充足、头脑清醒的事情。

叶小泉那边也十分崩溃。她一面凭借回忆重写论文的后半篇，一面打电话过来，哭着向双鸦道歉说：

“哥哥，已经很晚了，你别改了，我自己一晚上能弄完的……”

双鸦正凝眉修着翻译稿，被其中一个句子绕得头晕，回答她的声音显得心不在焉：

“嗯，没事……你写到多少了……？”

“嗯，写了一页半……”叶小泉嗫嚅着，羞愧地补充：

“有一段论述我想不起来了，查了半天笔记才记起怎么回事，耽误了时间……”她本来撰文速度就慢，加上事发突然、慌了手脚，此刻惊惧得更写不出来了。

叶小泉心一横，忽然提高了音量：

“不，哥哥，你快停下吧。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剩下的我能写多少写多少，大不了砍掉几段，把简化版的交上去——”

“是吗……”双鸦咬住嘴唇，抵抗着困意睁大眼。他自己也写过很多论文的，知道把精心写出的东西删掉有多心痛。

“没关系，”叶小泉坚持：

“实在不行，我就和老师说明情况……本来就不是我的错，我、我不信还说服不了他！”

“我也觉得，和老师解释原因是最正确的……

“——嗯，我第四页页改完了。”双鸦脑袋沉沉的，大概白天考试后劲很大，此时的他的确有些熬不住了。

“但我怕他不相信你，又是论文截稿的时候，很敏感……”

“没事没事，就是因为我太隐忍了，上次被冤枉作弊，这次论文还被删了！我才不要忍气吞声！”叶小泉的音色明亮起来：

“而且哥哥，我刚刚文思泉涌，一举写到第三页啦！放心睡觉吧，妹妹我是有出息的人！你明天专心考试！”

“好，你也别担心我。”双鸦说着，摇摇头，继续翻到文稿第五页。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叶小泉是故作轻松地安慰他罢了。

——还是帮她改完吧，多做一分努力，老师看到诚意，更容易相信的——

可是头晕目眩，连眼前的文字都看不懂了。

下一秒，双鸦趴在桌上，难以抵抗地被睡意拖入黑暗里。模糊的梦境中，他看见自己飞快奔跑着，在一片漆黑中向未知的远方呼喊道：

“拜托了！请帮助叶小泉啊！

“请老师相信她——一个人在国外，受同学欺凌，她有多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双鸦猝然睁开了眼睛。

他正躺在床上，身上整齐地盖着被子。

双鸦一下子坐起来：

“几点了？！小泉的论文呢？！

“我的考试——”

可手机显示才七点二十。设定的七点半闹钟还没响，倒是一旁的室友轻声叫他道：

“诶，鸦哥，怎么觉得你最近总是做噩梦？休息好了吗？”

双鸦一怔，看到是薛久明从床上欠起身说话。再往旁边，简凝还窝在被子里，到现在还没醒来呢。

“我……什么时候上床睡觉的？”他茫然地问薛久明：“是你把我扛上来的？”

“你那么高我怎么扛你？！你自己飘飘悠悠走上去的啊！”薛久明的声音露出诧异：

“你昨晚，不晓得在写什么东西写到一两点，我想提醒你还有考试，你还软绵绵推了我一下呢。

“然后就摇摇晃晃站起来，爬上床睡觉了。”

薛久明若有所思：

“看来你也是神智不清的，难怪当时问你话也不回答。”

双鸦听得更头大了：

“我写到一两点？还推了你？”他愣了愣，仿佛想到了什么，猛一下拿出手机，打开了与叶小泉的聊天记录。

其中赫然是叶小泉的回复：

“天呐……

“你真的帮我改完了……

“哥哥你肯定累坏了，真的对不起……

“考试加油！哥哥你是最强悍的！”

双鸦就此留有一段回复：

“别担心嘛嘛~我读你的文章也收获很多，还练习了翻译，对考试很有用的哟~妹妹也快点休息~”

记录中还有一份校正过的论文稿，双鸦点开，看到八页论文全都做了修改，标着一行行批注。

他根本没有做这些事的记忆。

双鸦想起昨晚梦里的呼唤：“拜托了，请帮助叶小泉”，不由地惊出了一阵冷汗：

触手……

竟然可以操控我的身体了。

他感到无比动容，同时又难以压制地抗拒起来：

每次触手帮忙，事后总会给双鸦添乱，像收取代价一样。这一次它们又要做什么呢。

双鸦咽下一口唾沫。静静听着耳畔异世界的声音。

毫无音讯。可是这样的寂静，却像蛰伏着阴霾，反而更让人惴惴不安。

——无论如何，既然你们帮忙，那我就珍惜和不负好意吧。——

双鸦一咬牙，飞快地折好被子跳下床去。

他强打精神让自己平静下来。匆匆地出门洗漱，随后清点好考试资料和文具，背上书包去食堂吃饭。可双鸦刚一出门，忽然顿了顿，回头看向躺在床上沉沉熟睡的简凝。

——还不起床么……——

时间显示已经七点四十了。再拖晚些，等吃完早饭几乎立刻就要候考，还没消化完，大概会影响发挥的。

双鸦咬了咬唇。

走回寝室，来到简凝床边轻轻推了推他：

“简凝，该起床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考试了。”

简凝猛一个翻身。

他懵懵然地仰躺着，应了几声：

“好，好的……”

总算是醒过来了。

双鸦看着他慢吞吞坐起来，也转过头，无声地离开了寝室。

他飞快跑去食堂，买了蒸蛋和几份易消化的点心。

待双鸦来到考试地点，许多考生已经早早在那里等着了。看上去又紧张，又有些无所事事，毕竟是听力和口语，实在让人没法准备了。

双鸦打开耳机，播放音频提前磨磨耳朵。但实际也听不进去什么。

并且，他心绪不宁静，时不时就心头一紧，像随时提防着触手突然冒出来。

正是这彷徨时候，监考老师走进考场，手里拿着面试的入场顺序表。“都到了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念到名字的同学跟我去电教室听音频。”

她点名道：

“第一组：唐煜，简凝，叶双鸦。”

双鸦一愣：

竟然是第一组？

他几乎慢了半拍才走上前去，仿佛难以置信，一直遥遥无期的考试，却在此时猝然地扑面而来。双鸦飘悠悠走到老师身旁，可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蓦地插进来，很迅即地将双鸦挡在了身后。

简凝。

他吃过了饭，不知在哪里等候许久了。

简凝看上去无比清醒，全没有早晨时那样倦怠。一双细长的、瞳仁小小的眼眸，透露出标志性的机敏和轻微算计。

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身后的室友。

但双鸦也无暇再去介意。只咬着嘴唇，和同组的考生排成一列进入听音的房间。

按照考试流程，他们要先在这里听文章，然后由监考老师带领着，分别进入单独的面试厅答题。

“电教室”，也是平常用来上听力课的地方。每人桌上配备一台电脑和专用耳机，双鸦一看到些陈旧的黑色耳机，薄薄的皮套还簌簌掉落碎屑，紧张的情绪“噌”一下就起来了。

真是平常练得再多，一来到考室还是会发怵。

双鸦按指示找到座位，扣上耳机，等老师统一播放音频文件。一开始只是“呲啦呲啦”的电流声，响了很久，可是突然间，一个女声响起，说了句“XX极保送生考试听力”，随后连气也不喘一口，噼里啪啦就念起正文来。

“啊！”

这节奏真是令人闪腰，双鸦一吓，手里的签字笔都快要捏断了。女声说得飞快，所幸发音还很清晰：

“【正赶上西班牙文艺之都巴塞罗那的双年艺术展览节，卡洛斯女士，作为‘普露斯艺术学院院长’、巴塞罗那文艺部副部长、巴塞罗那‘艺之花’基金会创办人以及本次艺术节负责人，最近要参加一系列节日活动数不胜数，在十五天时间里共有九个座谈会要出席。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完成——】”

双鸦狂写得胳膊都快要飞出去。

——好多细节……——

要知道，诸如人物头衔、活动名称这样的信息，细节题里免不了要考。

他一行行地极速写下来：

“Bclna（Barcelona，巴塞罗那的简写标记），【双年，艺术展览】

“Carlos，【女，plus院长，副部长，艺之花基金，负责人】

“【15天，9会】”

双鸦稀里哗啦转写着。也不知全不全，但也来不及多管只能跟随音频继续往下听：

“【首先她要做的，是去海关落实一批外国工艺品的入关流程。

“【这是从南美洲哥伦比亚‘波哥大博物馆’借调来的展品。但因为先前的清关手续出现纰漏，艺术品可能无法在日程开始前正常入境。】”

双鸦记录道：

“【海关—波哥大博物馆—清关问题—落实：

“【避免日程前无法入境】”

文章的情节开始推进了。虽然还有不少专用名词，

可是记忆的负担也随事件推动而慢慢变小。

女声朗读道：

“【卡洛斯女士为此动用了一点关系。她找到在海关任职多年的老友，向他说明情况，提交报告申请优先处理这批艺术品。

“【随后加急了艺术品在西班牙境内的运输，尽量减少路程时间】”

双鸦记录得十分顺畅，把主角的一连串举动排列起来：

“【人脉——报告，申请优先——加急运输】”

——还挺有趣的——

双鸦有些期待地往下听着，可这时他耳畔突然一静，随即有嗡嗡的噪音灌入脑袋里。

“什、什么——”

“【卡洛斯女士还亲自拜访了运输公司，向公司员工叮嘱：个别艺术品必须采用特殊包装。她坦言：——嗡嗡嗡！——

“嗡嗡——嗡嗡！”

双鸦惊愕地捂紧耳机：

怎么回事？是触手又来捣乱吗？

我又听见了异世界的声音？

“嗡嗡，嗡——呲呲！”

声音持续不断，双鸦心里一片空白：

——怎么办，这是保送考试啊，

我怎么办……——

周围景物虚化，他的身体像被电流穿过般呆然：

——我……

我不能这样……

快停下……——

唉，作者想到自己考试时的情形了，也是这么紧张狂写><

文中的考试文章是杜撰的。

Plus在西语中发音近似“卟露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