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收到报案,称港口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
穿着传统老布鞋的地衡秘书,推了推单边眼镜,道:
“大家共聚罗浮,也算是自家人了,怎能自相残杀呢?看在无人受伤的份上,就此止戈,这件事便不记录在个人档案上了!”
“收到!”你如释重负地收回剑。
“不行!”队长却一拍桌子,抗议道:“这女人今天敢在港口拔剑,明天就敢去将军府大闹!你们代表正义与和平的地衡司,难道要放任这样的危害么?!”
秘书:“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队长:“自然是要关押半月,让她每日写三千字检讨书,等彻底反思后再好好做人!”
秘书凑到队长身边,发动耳语技能。
队长闻之,又是一拍桌子,“前任校尉又如何?就是将军犯错,也应伏法!”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只有镜流淡然道:“关押我可以,但请先将事件经过全部奉上,由地衡司裁夺。”
*
案件申报的第二日,相关人等皆被传唤到地衡司内。
秘书站在案边,念读文件:“*月*日,港口卫队队长称,原苍城居民镜流,欲持刀抢夺扣留货物。虽被及时阻止,未造成伤亡,但引起了范围内惊慌。”
执事官问:“被告镜流,你有何异议?”
镜流:“我无意伤人。”
队长:“无意?看看这是什么!”
他拿来一只机巧连上,画布里映射出当日的景象。
【停!他们都是普通人啊!】
乍然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一个激灵。
好在聚焦点不在于你,而是放大了几倍,落在两柄相抵的剑鞘身上。
镜流:“我不曾拔剑。”
队长:“那是因为在场的云骑勇敢上前!若地衡司没有及时赶到,或许下一秒血流成河也未可知!”
他环视一圈,找到你,“队员,告诉我,那一柄剑有无凶意?”
“没……”
你本来想下意识否认。
但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她以前对你说过的一句话:
【不为弑而挥的剑,与枯木无异。】
说实话,你和镜流并没有多么熟稔,几乎是由白珩这个纽带勉强连接起来的。
就如队长所言,若是再僵持一会……
她会不会,也像对待丹枫那样对你呢?
你一时的犹豫,在众人眼里如同默认。
见状,队长有了些底气,仿佛一个凯旋在即的大将。
执事官判断:“被告有较强的主观伤人意图——”
“执事官大人!”
一道清亮的声音穿堂而来。
狐人女子跨步而来,撩起青肷披风,单膝跪地,道:
“我有另一案请求明察。”
“须等本案完成判决。”
“若我说和本案的起因——被告想要讨回的那件物品有关呢?”
执事官没再打断,静听其言。
“当初卫队扣押的原因,是此物仿造建木。这实在是无稽之谈!”
说着,她拿出一纸证明,上面赫然写着由朱明工匠——应星所造。
“这位名为应星的工匠,故乡被丰饶民摧毁,恨不能啖其血肉,又怎可能制造与之息息相关的建木模型?”
队长反驳:“就算是被寿瘟邪祟所害之人,被洗脑后反为对方效力的例子也数不胜数!”
白珩并不论道,而是又掏出另一纸:“这里还有朱明百冶——怀炎先生,为自己徒弟写下的保证书!”
执事官拿来看了看,道:“这确实是怀炎亲笔。”
“设立投票环节——就此物是否为建木模型一事。”
除了队长,无人举手。
在沉默之中,一名门卫突然暴起:“你们投票的不敢说,那我来说!”
“——这他丰饶的根本和建木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吧!除了神经病谁会这么强词夺理?”
“没错,我不装了,我就是觉得这个原告有病!早上因为我左脚先踏进门骂我,中午因为我吃了个异星零食说我崇洋媚外,晚上又因为我到点下班骂我不知进取!”
“我不干了,比起受这个窝囊气,我宁愿回老家种田去!”
什么?种田?
你提取到关键词,猛地抬起头。
但可惜,这位门卫并不是真心要种田,只是想骂人:
“他丰饶的,我跟你爆了,我要起诉你——严查你这个神经病队长!!”
被众票否决后,队长像个被扎破的气球,那些焰气渐渐瘪下去了。
他自言自语:“我错了?是我认错了?……我又错了?”
“不对、不对……”
“就算我错了,她想要伤人的事实也不假!”
镜流平静地看着他,而后手一挥,那被没收的剑自己回到了主人手中。
众人警觉起来,但她仅是把剑拔出。
原来,只是一柄辟邪纳福的桃木剑罢了。
“我不伤普通人。”
说完后,又将其丢在地上,不再捡起。
至始至终,都仿佛只是在面对一场无聊寡淡的闹剧。
想起自己先前的猜疑,你蓦地心揪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
好在只是一下。
“被告镜流,可拿回被扣留物。虽未持真剑,但恐吓云骑属实,拘留十日,罚款一千。”
*
二次开庭。
那个门卫是动真格的,把队长给告了。
但原告还有另一个人,据说也是货物莫名被扣的受害者。
他瘦干干的,姑且就叫他杆子吧。
门卫一直在怒瞪,仿佛失去理智的狗。
于是杆子替他说:“我们已经找到了关于近期扣留物的表单,诸位请看。”
无非是和“建木”模型一样离谱的,什么鹿茸祭寿瘟,骐肉渎帝弓,狼犬慕步离。
“而这其中的紫薯粥,正是我父母订购的货物。被他这么无故一扣,害得餐馆供不应求!”
杆子一指证人席,“并且,我是这‘货物狱’的第一个受害者。而她是就第一个提议扣留货物的人!”
被指的正是和你一起值班的同事。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提起,一时懵住了。
你也震惊了,完全无法想象老实本分的她会掺和一脚。
“我起诉她是共犯,是唆使人!”
执事官:“你有什么证据吗?”
“她家的餐厅曾经停业半年,是金人巷的耻辱。”
“这和本案有何干系?”
“当然有干系!父母是毫无职业道德的人,女儿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队长本是明智严谨之人,却被她挑唆成这样。没准就是她父母故意安排进来的,需要严查,一网打尽!”
同事开始金鱼嘴一张一合,半天说出一句:“我没…”
“你有!”
你有点头疼。
杆子的声音太尖了,你感觉这不像起诉,像小孩吵架。
执事官也有点看不下去,“请原告不要感情用事。”
“这怎么能叫感情用事?”杆子愤愤道,“我分明是一腔赤诚,是为了整个罗浮、乃至整个仙舟考虑!”
“异议。”
你受不了这叠叠乐似地上高度,终是忍不住出声了,
“…如果跟整个罗浮挂钩,那你应该去找司衡。跟整个仙舟挂钩,那你应该联系所有将军。”
执事官:“我赞同你的说法,但你是证人,请不要试图辩护。”
你:“异议…”
执事官:“你是证人。”
你:“……”
好吧,非代理人不能喊异议是吧。
“鉴于突然追加被告,休庭半小时。”
*
同事已经完全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哭丧着脸,道:“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都要来针对我们家餐馆呢?我们两家明明卖的是不同菜系,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脑子里在打架。
妾父结草,黄雀衔环。
但她只是给你吃了个凉粽——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而且凉粽很好吃。
“要是闹大了,我们家的生意肯定会更差……”
“我明明是想帮爸爸妈妈妹妹,才来当云骑的,为什么反而搞砸了……”
同事泪水哗啦啦流。
不行,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听不得这个。
“不想让妈妈担心…”同事还在破防低语。
额啊啊。
你受不了了,眉头拧了又拧,最后终于是豁出去了。
问:“你…把事情经过好好地跟我捋捋。”
同事虽然很伤心,但还是一一讲来:
曾经的队长,确实是个好人。
但有一天,有行商来给杆子父母运送冷藏紫米粥。同事看着有些奇怪,就和队长提了一句,暂时扣留。
本来想第二天统一查看,结果说粥储藏不当馊了,全被扔了。
队长说了句“怎会如此”,然后他就渐渐魔怔了。所有物品严加检查,仔细储存,不论真假。
你细问:“货物怎么个不对劲法?”
同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直觉,紫米粥没那么黏糊,颜色也没那么深…”
你:“你说的话保真吗?”
“真的,是真的!虽然可能是我误判了…”
“好,我信你,别骗我。”
你将刘海抹到头顶,梳成大人模样,
“那么,我来当你的代理人。”
同事:“诶?”
杆子:“啊?!”
可能是这句太装了,以至于被杆子精准捕捉了去。
他一下子蹦过来,“你当代理人?你又不是地衡司的,你怎么代理?”
你:“其实,我有实习证。”
实习期——五年。
没想到吧,这么久的实习期。
说是要锻炼人情世故,所以要当很久的小助手才能转正。
这也是当年劝退你的原因之一。
至于为什么没销掉…
因为不重要,没人查,懒得管。
“你,你,你…”
杆子语无伦次一会儿后,转身拿出小册子,“哼,别以为只有你们整这出,我也可以找代理人,而且比你专业得多!”
双方各自利用起珍贵的休庭时间。
你找到和同事休戚相关的队长,“麻烦再仔细描述一下关于紫薯粥的扣押问题。”
“紫薯粥?”一直沉默如山的队长,似乎这才回魂,“描述?能怎么描述呢……也就剩那一张临时拍的照片,其他什么都没有……”
“就算只有一张照片也给我!”
对着照片细细观摩一番后,你左看右看都觉得确实只是紫薯粥。
但是!你不能就此承认。
对方证据不多,却虚张声势、死缠烂打,大概目的不在地衡的判决轻重,而是想借着舆论进一步打压竞争对手。
想造谣?想玩阴谋论?
好啊,那一起在法堂上瞎扯吧!看看谁扯得更厉害!
你回想起同事对照片的描述,突然有了个剑走偏锋的想法,从怀里掏出难得一用的玉兆。
接通后,玉兆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
“父亲,您懂得多,麻烦帮我搜集整理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