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见老师傅，他拍了拍你的肩膀，大笑道：“小丫头，第一次逃课，是不是受益良多啊？”
你尴尬一笑，“哈哈，受益确实多，我第一次体验星槎坠机。”
老师傅笑得更开怀了，还同丹枫说：“不得了啊，丹枫，你师妹虽习武比你晚，但却先你一步体验到了战场上的星槎解体！”
你悚然了。
师傅这玩笑，是否，有些地狱了。
你惊疑不定地看过去，但丹枫并不像以前那样迅速地回应师傅。
他只是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地望着外头走廊。过了好一会儿，才视线慢慢转来，在你身上睨过去，只回了一个字：“嗯。”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并且，看他那个充满冷漠的眼神，绝对跟你有关系。
像被风雪无情扫过，你的身体本能地颤了一下。
等到训练结束后，你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准备，还是鼓起勇气直面风雪。
他没走远。
你刚跟上去，就看见有等候的仆从迎上去，帮他又是送水又是拿衣服，就差拿个轿子过来抬他了。
他似是不经意地回头，看见了你，便问：“何事？”
看他这疏离的样子，你也忙不迭地恭敬起来：“我有一事想和您商量，可以给我点时间吗？”
闻言，丹枫让仆从散去，又对你招手，“说吧。”
你走过去，先是深深鞠了个躬，“很抱歉，龙尊大人，我不仅偷懒逃课，还不小心把裴公子的花给砸烂了，给你们丢人了……”
“你自己做的，跟我们有何干系？”
啊，他听起来好像还是不太高兴。
你绞尽脑汁，思索要怎么才能更诚挚地道歉。
绞到一半，又听他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去呢？”
你愣了两秒，才答道：“那，那当然是因为……在那之前冒犯了您，羞愧地不敢再见，就……”
听你这么一说，丹枫好像这才记忆苏醒似的，眼睛颤了两下，“你——”
刚说一个字，就好像无法忍受一般，又背过身去。
你痛苦了。
不会吧，提一下他又生气了。难道这件事已经成了不能说的禁忌了么？
你还没想到要怎么补救，前头的丹枫又慢慢开口了：“…你想多了。不过那种小事，我怎会介怀。”
你眨了下眼睛。
“若是跟我一同出去，定不会发生这些意外。”丹枫回首，半张侧脸浸在夕阳余晖下，“你太粗心大意了。会让你的养父，和一些别的人担心的。”
明明不是多么难懂的话，但你却是卡住了，脑袋在拼命处理这些语句的含义。
好半天，你才吐出一句：“啊，我掉在水里，没受什么伤。谢谢您担心我，我以后一定会再仔细些的。”
“还有…您有空的话，下次我们再一起出去…逛逛？”
说完，你讨巧地微笑一下。
丹枫把头转了回去。
“若有空。”
重复了一遍这个条件后，往前走了走，步子很慢。
氛围似乎陡然轻松了。
见对方不生气了，你抓住机会跟上去，“稍等一下，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丹枫又停下了。
“或许您听说过一个叫‘志洁’的持明么？”你道，“我听说他以前有很多作品，到了某个公子手下之后，教着那公子完全传承了自己的技艺，自己却很久没有新作品了。”
“啊，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恰巧听说，那公子还跟我一个工造司的朋友一样，仿制了个名品，还都是七八成的还原度！”
“这样一个全能奇人，实在是令人想要一探究竟啊。”
你觉得自己简直是把景元的话术学了个百分百。
丹枫：“这些话，为何不去和府上的人说呢？”
“这……”你无奈道，“我虽然寄住府里，但只是父亲的女儿罢了。说出来有些不自量力，但在这一方洞天里，我最熟悉的持明除了师傅，就是您了。”
闻言，丹枫猛地用手指抵住唇瓣，袖子遮住下半张脸。
过了片刻，才把手放下，回归了平时淡然又傲然的姿态。
“问得不错，我确实恰巧知道。”
他轻讽一笑，听起来不怎么友好。好在应该不是针对你的。
“但现在不用告诉你，你也无须去探。因为很快，这奇人的‘本事’，就会自己展现出来了。”
*
两月后，有结盟的人类世家按照惯例来拜访龙师了。
当时你正躺床上看闲书，事后才知道，龙师刚客客气气地同世家道别，丹枫就领着一众人类、持明、狐人，总之是一群五花八门的小人物过去。
表面说是这群小人物污蔑世家清白，却是变相地逼出了世家公子之一、即裴公子胸无点墨的事实。
当然，这只是个小小的引子。
后来，丹枫又细察裴家逼了多少人走投无路，将证据呈递将军。人龙两方合力把这根大树给拔了，并还了真正被污蔑的其他世家一个清白，感动得他们力表衷心。
而龙师也挺配合，大抵也乐见其成吧。可能有的时候，有些世家就是要挨刀子的，不然再留着就是浪费资源了。
那时候你尚未意识到，不仅世家如此，哪怕是像你这样的普通人也是如此。
*
一时间，整个罗浮大街小巷，都在报道这一出明镜高悬的人龙合作，说得龙尊将军仿佛好得都穿同一条裤子了。
据说大恶人斩首时，丹枫就站在旁边一同看着。脖子里迸出来的血溅到他衣摆上，被他嫌脏当场撕下丢了，又被人拿去拍卖，取名枫红盖雪图。
太可怕了。这真的是你印象中那个表面高冷，实则有点小温柔的丹枫师兄吗？
虽然对姓裴的没什么好感，但你还是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和丹枫说话都更轻声细语了，生怕自己以后也会成为画上红。
“等过阵子，师傅就会复出收徒了。”
丹枫的声音，把你从回想中唤了回来。
你微愣：“我们不是徒弟么？”
“原本只有我，你是师傅在闭关时破例收的。之后会有更多同门，大抵十几个吧。”
“这样啊…”
“……”
“……”
这样沉默着是不是不太好。
为了避免龙尊感到被敷衍而不悦，你望了望天，先抛出一个万能公式：“今天的天气好晴朗啊。”然后补充：“看样子以后好几天也会是晴呢。”
啊啊，不行啊，这算甚么补充，快借题发挥说点别的话啊！
你疯狂地在脑内拍打自己。
然而意外地，丹枫接了这句废话：“晴天，是个外出的好日子。”
他揉揉太阳穴，“有些累了，尽是些狺狺狂吠的犬畜。纵然过了些天，那嘈杂的喊叫还是在脑内阴魂不散。”
天啊，好冰冷嫌弃的话语。嘈杂的喊叫是指人斩首时的哀嚎么？
接下来，他的语调终于回暖了：“或许我也该像你一样偶尔逃个课？呵。”他笑看向你，“听说你种了湖上画，让我也看看？”
*
之前龙尊出门就很显眼了，但起码还算自在。
但这次一出洞天，就被人明目张胆地瞧。大人们行礼，小孩们被按着行礼，完事了还要继续行注目礼。还时不时有胆大的上来要签名。
丹枫应付自如，你却像化到一半被扒开的蛹，很想扭着离开。
啊，好烦，不要再往这边注目了——虽然看的不是你。
你恹恹地低着头。丹枫看了会你垂下的脑袋，把前仆后继的人挥开了，对你道：“饿了？”
你点头，丹枫就带你去用膳了，选的餐厅评分在整个罗浮中数一数二。
一吃到好吃的，你终于精神焕发起来。但是吃得快了，舌头上又火辣辣地疼，张着嘴直吸气。
见丹枫伸手，你立刻拦住他，“别！这些东西就要辣一点才好吃！”
他看向你。
你马上清醒过来，“其实不辣也别有一番风味，我都可以，师兄选自己喜欢的就好。”
丹枫轻蹙了下眉，道：“这些是你的，我不吃。你要辣，那就不去便是。”
用完膳后，终于去看那丹枫惦记的湖上画。
湖上搭了高桥，可以方便地观览整个帝弓英姿。
桥的另一边，正好真正的设计人也来了。只是他似乎很不喜欢被人围着问来问去，很快就又走掉了。
后头人还死缠烂打地追上去，“别走啊，大师，跟我们说一下您设计这画的心得，好让大家都学习一下——”
跑过你们的时候，手摆得像拨浪鼓上的线，粗心地打到了你的背。
“不好意思，姑娘……”他刚道歉，一抬头看见两根龙角，眼里光芒更亮，“您，您就是下任龙尊吧？能看见您实在是我的荣幸！能不能给个签名呢？……”
“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请不要打扰我。”丹枫道。
可即便他如此冷淡了，这人还是很大胆地想继续搭话，“您行行好……”一边说一边还挤你。
无论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都有点让你犯厌蠢症。为了你的血压着想，你准备远离几步。
可刚要迈开步子，只听“哎哟”一声，这人被龙尊抓住手腕，连骨骼都在痛呼。
“我已说过，不要打扰我。”丹枫把他硬生生转向你，“向她道歉，然后离开。”
*
欣赏完湖上画后，你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之后做什么？”丹枫问。他总是喜欢先问你。
但你没什么心情玩，所以也没什么头绪，“唔……”
见状，丹枫自己拿了主意：“看托蝶幻境吧。”
当有足够的钱时，玩这个总是不出错的。
“病马来咯——”有小孩子叽叽喳喳着跑过来，光顾着取笑后面的玩伴，没注意到离你太近。
“小心。”丹枫早早发现了，将你拉过来。
接触到你手腕时，你想起先前那个差点被捏骨折的人，下意识抖了下手。
距离拉开，调皮的小孩顺畅地跑过去。
“你又手抖了。”丹枫说，“可是这次，我的手心不烫。”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一直抓着你手腕没有放开。温度恰好的肌肤相贴。
你慢慢抬起头，原本带着一点调笑的丹枫，在看清你的表情后滞了片刻。
你有些不安，局促。有一点生怯。
你第一次发现原来丹枫的手不只是好看。他手上的青筋很容易显出来，就像现在，哪怕没有很用力，就横亘在手臂上了。
手掌比你大，手指也比你长，轻轻松松地就能把你手腕圈住。
很容易捏碎你。
但你很快又整理好表情，“谢谢……”
丹枫却在这片刻里就察觉了，问：“你为什么要害怕？”
他放开你的手腕，将宽长的袖子理好，遮住手臂上的青筋。
“我并不会伤害你。”他说，“你不是那些人，你是我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