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虽说回暖了,但早晨的风吹到身上时还是带着凉意。
沈惟时将车窗摇下了一半,额前的发丝在风中乱舞,叶向之手支着车窗,偏头凝视着开车的沈惟时。
沈惟时明明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但面上却不显老,反而经岁月打磨后别有一番韵味,除了眼角的细纹和夹在鬓角的零星白发,似乎和年轻的时候并没太大差别。
面容依旧俊朗气质仍旧出众,只是不像年轻时那么清冷疏离了,透露出儒雅温柔的清癯气质。
叶向之很喜欢沈惟时身上那种淡淡的冷感,也就是所谓的禁欲感,年轻的时候就吸引着他,现在依旧让他移不开眼,尤其是那种冷感因你而被打破时。
叶向之嘴角挂着浅笑,伸手在晨曦光晕中描摹着沈惟时的轮廓,“沈惟时,能看见你就很好了,是我太贪心了。”
没法再谈心没关系,没法再吃到你做的饭没关系,没法再合照没关系,没法再牵手没关系,没法再拥抱也没关系,只要还能看到你,我就该满足了,你当时也该是这样想的吧。
车窗外是满目盎然的绿和缤纷绚丽的花,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虫鸣鸟啼,风带来了春的生机,雨带走了冬日的衰败,车厢里却是已无生机的叶,和了无生气的时间。
——
沈惟时在高速上的休息站解决了自己的午饭,顺便带着煎蛋下车透透气。
高速休息站相比市区略显荒芜了些,没有了成片的绿色,也没有了似锦繁花,只有偶尔掠过头顶的鸟群和或停驻或路过的车流。
怕煎蛋在陌生环境应激,沈惟时一直抱着煎蛋,手掌轻抚着煎蛋的背部,坐在休息站的长椅上,极目远眺着远方山峦的蜃影。
叶向之坐在他身旁,看着神情落寞的沈惟时,胸口一阵窒闷有些难以喘息,他摸了摸胸口,纳闷又怅然道:“做鬼也会心疼啊。”
他轻轻靠在沈惟时身上,看着背后地上投射出的影子,只有孤零零的沈惟时一个,叶向之敛下眼睫语气低迷地说:“我真的在陪着你。”
沈惟时一下一下摸着煎蛋温热的驱体,以排遣内心的不安,看来先应激的居然是他自己,他自嘲般轻勾了下嘴角,垂眸嗤笑了声,离不开家的哪里是怀里这只洒脱的小猫,分明是自己。
若是被阿先看到自己这脆弱的模样,是会取笑还是会心疼呢?
或许会先觉得惊讶吧,毕竟在阿先眼里一直成熟可靠的人居然会像第一天上学的小孩一样,惶恐不安极其恋家。可看不到和阿先相关的事物,脑内便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再也看不到阿先的事实,像是针扎般,刺痛却无可奈何寻不到痛苦源头。
沈惟时右手拇指蹭了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随后又在风衣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丑丑的做工粗糙的晴天娃娃,娃娃脸上的笑容都歪歪扭扭的,似笑非笑要哭不哭的模样。
这是昨天收拾行李时无意间发现的,在衣柜下方抽屉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四方方的礼物盒里装了一堆快要遗忘但一看见又印象深刻的小玩——
皆是儿时叶向之送给沈惟时的,像是第一次他在幼儿园手工课上做的晴天娃娃,第一次得的小红花贴纸,第一次得到的“乖宝宝奖”,第一次得到的老师奖励的小汽车,第一次……
小时候的叶向之也不管沈惟时到底想不想要这堆或丑或无用的“废物”,反正就是想把在他看来的好东西全送给邻家那个又酷又帅的小哥哥,只因为哥哥给了他一颗咬不动的糖。
沈惟时将晴天娃娃拎到晴空中,遮挡住头顶的太阳,眯着眼睛看着晴天娃娃,心中默然:如果时间能回退,我会从最初便开始爱你。
——
叶向之扒着门框,肉乎乎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奶声奶气却委屈至极地谴责着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要扔掉我!我不要上幼儿园,我要在家里和咪咪玩!”
任谁看了这么软糯可爱的小团子哭泣都会心软,叶妈妈当然也难逃可爱攻击,轻轻掰着叶向之抠着门框的手,语气也尽量轻柔地解释:“宝宝,没人要扔掉你,等你放学了妈妈就接你回家了。”
叶向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扒着门不松手,被掰开指头了也要重新再抠住,抽抽嗒嗒地吸溜着鼻涕但还不忘控诉道:“你骗、骗人,你就是要扔掉我。”
“宝贝,妈妈哪里舍得扔掉你啊。”叶母细声细气地和叶向之掰扯着,试图让小叶向之理解,幼儿园并不是垃圾站,也并不会再回不了家了。
一个耐心地解释,一个却拒不听话,要送沈惟时去小学报道的沈母领着沈惟时恰好也在此时出门了,正看到叶向之和叶母在家门口争辩的这一幕。
“怎么了这是,我们阿仙怎么哭鼻子了。”沈母半蹲下身,蹭了蹭叶向之脸上的眼泪。
两家来往密切,沈母一向喜欢嘴甜爱撒娇的叶向之,像疼自己小儿子似的。叶向之鬼机灵,此时看见了沈母就像是找到了给自己撑腰的人似的,撒开门框转身抱住沈母的大腿,委屈巴巴地说:“阿姨,妈妈要扔掉我,你救救我呀。”
叶向之眨着自己圆溜溜的大眼睛,鼻尖下巴上还挂着水珠,脸蛋红扑扑的压在沈母腿上,脸颊的软肉被压得顶出一团,软乎乎又糯叽叽的,惹人疼的不行。
“小可怜。”沈母揉着叶向之的小脑袋,她当然不信叶向之所谓的要把他丢了的话,遂转身问一旁的叶母,“这是怎么了?”
叶母将鬓边散落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叹了口气,说:“要带他去幼儿园,昨天说的好好的,结果今天他爸刚上班一走,这小崽子就变卦了,非说我要把他扔了,死活不出门,我好说歹说都没有。”
在叶母和沈母聊天时,叶向之扒着沈母的裤腿,悄悄觑着沈母背后的沈惟时,当沈惟时视线转向他时,他又不闪不避的,冲沈惟时甜甜一笑,嘴里还做着口型喊哥哥。
沈惟时在一旁绷直着嘴角,睥睨着连自己胸口都不到的叶向之,他没回应叶向之的笑也没理会他那声听不见的称呼,不耐烦地看了眼手腕上的儿童手表,暗自嫌弃着这个小麻烦精,也不知道他妈妈什么时候说完,再不走可能自己第一天上学就得迟到。
叶母和沈母终于停止了对话,叶向之光顾着看沈惟时了根本没听,就算听了也一知半解的,沈惟时则是摆着张酷脸实际心里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忙着吐槽也根本没在听。
叶母重新蹲下,扶着叶向之的肩膀转向自己,抬手抹掉了叶向之脸上还没干的泪珠,“宝宝,你看哥哥去上学都没哭,是不是很勇敢啊?”
叶向之看向沈惟时,又朝沈惟时笑了笑,根本没听他妈妈在说什么。沈惟时不懂怎么扯上了自己,但碍于自己的人设,并未张口反驳自己本来就不会哭。
沈母也跟着搭腔,“小阿仙,乖宝宝上学可不会胡闹的哦,你哥哥当时上幼儿园时可乖了呢,不是喜欢哥哥吗,那向哥哥学习好不好呀?”
叶向之看了看沈惟时,又看了看围着自己的叶母和沈母,小拳头攥了攥,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定,随后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举着小拳头挥了挥,“向哥哥学习!”
“这才乖吗,宝宝真勇敢。”叶母亲了亲叶向之柔软的脸蛋,起身拿过门口地上的小书包,牵着叶向之往出走。
谁料叶向之还是站在原地不愿挪动,嘴角抿得紧紧的,挤出了颊边的酒窝。
“怎么了,不是向哥哥学习吗?”叶母弯腰询问。
叶向之快速瞥了沈惟时一眼,嗫嚅道:“要哥哥牵。”
不等沈惟时表态,沈母便推着沈惟时到了叶向之旁边,“快,牵着弟弟,要迟到了。”
沈惟时无语地沉默了几秒,想到刚才哭得涕泗横流的叶向之,盯着那圆乎乎的小胖手看了好几秒,确认是干净的后才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叶向之顿时喜笑颜开,满足地拉住了沈惟时的手,刚才那个撒泼打滚不去上学的人好似不是他一样,还催促着其他人:“上学上学,要迟到啦!”
到了幼儿园后,叶向之后知后觉又涌起了恐惧,拉着沈惟时不愿撒手,说话也隐隐带上了哭腔:“妈妈不要丢下我,哥哥也不要丢下我,阿姨你也不要丢下我。”
叶母和沈母又开始哄慰起了叶向之,沈惟时看着马路对面自己的学校简直也要欲哭无泪了,他今天还能不能去上学了?
“宝宝,先把哥哥松开,别抓疼哥哥了。”叶母怕叶向之没轻没重地伤到沈惟时,趁叶向之松懈时,赶紧解脱了沈惟时,把叶向之搂进自己怀里哄着。
沈母也跟着劝哄:“小阿仙,你看,对面就是哥哥的小学,以后你就可以和哥哥一起上学了,之前不是老嚷嚷要和哥哥去上幼儿园吗,怎么现在忘了?”
叶向之靠在叶母的肩膀上,顺着沈母的手看向对面,抽噎着说:“我、我要天、天天和哥哥一起上学。”
两人哭笑不得地应承着他,“好好好。”
无人在意沈惟时在心里说了无数个“不好”。
总算安抚好了叶向之,叶母歉意地和沈母跟沈惟时道了谢,沈母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便牵着沈惟时去学校报道了,沈惟时有惊无险的没有迟到。
放学时,沈惟时在马路这边站着队等家长来接,叶向之在马路那边也排着队等人接,隔着宽阔的马路,沈惟时看不清叶向之的状态,也不知道那个小短腿还有没有再哭了,啧,真是个麻烦精,想到以后要天天和叶向之一起上学,沈惟时就头疼。
叶母和沈母接到自己崽崽后,结伴一起回家,路上叶向之依旧是要沈惟时牵着,一只手牵着沈惟时,一只手牵着自己妈妈,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最幸福的宝宝。
在叶母和沈母唠着家常时,沈惟时随手将课上老师奖励的糖给了旁边的叶向之。
“哥哥给我的吗?”叶向之如获至宝地捧着糖果,双眼亮晶晶的。
“都到你手上了不是给你的是给谁?”沈惟时有些不耐烦道。
叶向之听不出沈惟时嘴里的嫌弃,满心满眼都是沈惟时送自己的糖果,乐呵呵地朝沈惟时笑,“谢谢哥哥。”
他的单纯懵懂反倒搞得沈惟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不愿承认自己含羞,沈惟时便把脸色绷得更紧了。
沈惟时只是不喜欢吃糖,想着不浪费便随手给了看起来爱吃糖的叶向之,没想到叶向之异常珍惜。
叶向之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趁没人注意,连忙塞进了自己嘴里,含了几秒他就没了耐性,试图咬碎嘴里的硬糖,好让甜味在嘴里更加浓重地扩散开来。
轻微的“咔”声后,随之而来是叶向之震耳的哭声。
沈惟时正在内心天人交战着呢,也没留意叶向之的动静,随着叶母和沈母一起疑惑地看向叶向之。
叶母抱起叶向之,“怎么突然哭了?”
叶向之捂着腮帮子,嘴里喊着糖含含糊糊地说:“牙疼。”
叶母蹙了蹙眉,“你吃什么呢?”她去掰叶向之的嘴,叶向之紧抿着嘴不张开。
叶母有些急了,叶向之体质特殊,怕他乱吃了不该吃的,把叶向之放到地上,扶着叶向之的后脑卡着叶向之的下巴,终于掰开了叶向之的嘴。
只见一颗硬质糖果顶在一侧腮帮,叶母悄然松了口气,但为了警示乱吃东西的叶向之,还是板着脸色质问道:“哪里来的糖?”
叶向之闭着嘴不说话,抱住叶母的脖子蹭着撒娇。
沈惟时几经犹豫还是承认道:“我给弟弟的。”
叶母扯开粘着自己的叶向之,“哥哥给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向之还是不说话,乖乖站着,不过悄悄向沈惟时的身边移动。
叶母无声叹了口气,又捏着叶向之下巴敲了敲他的嘴里,“刚刚怎么说也疼呢?”
叶向之绞着手指头,心虚道:“我用牙咬糖了。”
叶母失笑道:“馋猫,活该,你那乳牙能咬得动吗?乖乖含着。”
看到一旁略显局促的沈惟时,叶母笑着揉了下他的脑袋,“别自责昂小时,是弟弟调皮。”
沈母揽住沈惟时的肩膀,“下次给弟弟吃点软糖,你也少吃硬糖,省的哪天把牙磕掉了。”
沈惟时讷讷地点了点头。
几人继续朝家走着,仿佛闹剧没有发生,叶向之乐颠颠地牵着沈惟时蹦蹦跳跳的,叶母和沈母依旧聊着天,沈惟时一如往常的沉默着。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具体原有的,喜欢一个人只是因为喜欢,讨厌一个人也只是因为讨厌,他们简单到纯粹,但也多变难测。
沈惟时少年老成,比同龄小朋友的心智要更成熟些,他的世界更复杂矛盾一些,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孩儿,他觉得叶向之麻烦,但又不可否认叶向之的可爱,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毕竟真的没人可以抵抗住小叶向之的可爱攻击。
而在尚未完全认知世界的叶向之眼里,他的世界不能再简单了,爸爸妈妈是全世界最最好的爸爸妈妈,沈惟时也是全世界最最好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