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之在客厅培训煎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煎蛋睁不开眼睛不再搭理他了为止。

他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坐了会儿，看着天上飘渺的月亮，随后带着一身寒露风霜重回了屋子里。怕风寒侵扰到沈惟时，叶向之又在客厅坐了会儿，听着煎蛋的呼噜声，过了许久，才进了卧室。

沈惟时一如既往的早早就起床了，比叶向之这个野鬼醒的都早。

煎蛋听到了他开门的动静，迷迷糊糊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喵”，然后调整了个姿势，窝在自己的窝里继续呼呼大睡。

沈惟时摸了摸煎蛋温热柔软的躯体，驱散了些许指尖的凉意，他环顾了一圈客厅的摆设，客厅变得拥挤了些，但也因此显得热闹了些。

电视柜上摆着一排蜡笔小新光着屁股的摆件以及一系列奥特曼小摆件，是叶向之之前开盲盒开出来的，书房的玻璃柜里还有其它IP系列的盲盒；沙发上扔着游戏周边的抱枕，是叶向之年轻时候做游戏主播得来的纪念品，以及日后的合作方送来的周边；书房特意隔了一个套间出来，作为叶向之的游戏室，里面还摆着叶向之的各种手办；通往卧室的隔断墙上，贴满了两人的照片，合照居多，以及叶向之偷拍的沈惟时的照片也不少；卧室里叶向之的痕迹就更多了，相框里的照片，地上的地毯，飘窗上的抱枕，床头柜上的摆件，以及衣柜里收得整齐的衣装。

沈惟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煎蛋，席地而坐，他很少有这样随性不讲究的模样，除了和叶向之在一起的时候难得会表露出一些，此时却孤独地坐在宽敞的客厅中间。

“原来家里东西挺多的，是我心里太空了。”沈惟时低喃道。

或许是因为叶向之晚上的补课，煎蛋不到三天就学会了在猫砂盆里上厕所，而且很乖巧听话，除了客厅不会自己到处乱跑。

叶向之和煎蛋在客厅玩闹，沈惟时在书房里忙碌。如若叶向之不是空虚的亡魂，这一幕和他们往日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分别。

叶向之看着一旁的逗猫棒，有些心痒，但无奈自己拿不到手，也无法凭空变出一根到自己手上，而且……

叶向之垂眼看着自己手边的煎蛋，手掌虚虚搭在煎蛋的身上，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想蒙蔽着自己。

“哎——”叶向之轻叹了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飘过客厅，穿过书房的木门，到了沈惟时身边。

“在做什么呢？”叶向之挨着沈惟时的胳膊站着，微微俯身看向沈惟时的笔尖。

“哇——”叶向之来了兴趣，身子伏得更低了些，凑近沈惟时的本子，“我们还要去西藏吗？”

“那我想去看雪山，可以骑马吗？唔，那好像是内蒙古，西藏应该也可以，要不也顺路去趟内蒙吧，嘶——好像不是很顺路。”

叶向之看着沈惟时的笔记，思绪已经飘到了雪山、草原和羊群之中了。

“可以和小羊羔合照，我在网上看那些小羊羔怪可爱的。”

沈惟时放下了笔，拆开了活页本的锁扣，把关于西藏的攻略放到了最后，又重新扣上了锁扣，“最后去这里吧，我们去看看离得最近的苍穹和最圣洁的白云，许下——再见的愿望，最好那时能真的看到你。”

叶向之抚过沈惟时的手背，“会的，会再见的，但我希望晚一点。”

或许是心有灵犀，沈惟时在新的纸页的左上角写下“内蒙古游行计划”几个字。

依旧是记录下必打卡的美食、景点和特色项目，接着列表做出预计的时间规划，在网上浏览并记下食宿的联系方式等。

叶向之的专注度比不过沈惟时，所以站在一边看了会儿就站不住了，平时还能骚扰沈惟时几句，但现在怎么做都不过是自娱自乐，他无聊地坐到了墙边的榻榻米上，无所事事地盯着沈惟时发呆。

回忆在眼前一帧一帧地闪过，蒙着层虚幻的色彩，像是在做梦似的——

病房里静的落针可闻，除了仪器的运作的声响，就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

沈惟时无力地垂着头，双手紧握着叶向之泛着凉意的掌心，试图用体温捂热，却无济于事，那凉意挥之不去，就像眼前人身上那无法驱散的病气一般。

叶向之难得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嘴角挂着浅笑，眼里似乎只装得下沈惟时的身影。他用被握着的手攥了攥沈惟时的手，无声地安抚着沈惟时的情绪。

沈惟时愕然抬头，“醒来了，渴不渴？想吃什么？”

叶向之轻轻摇了摇头，嘴巴张了张，却只在氧气罩上呵出一团白气和虚弱的气声，他只能又朝着沈惟时笑了笑，眼里却没有颓丧消极。

沈惟时一时也沉默下来，帮叶向之掖了掖被子，随后又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他得抓住叶向之，才会觉得稍稍心安。

他不敢直视叶向之，却又自虐般不受控地看向叶向之，从苍白萎靡的脸庞到无精打采的眉眼，从氧气罩下的口鼻到迅速消瘦下来的身形。

他一遍遍地扫过，又一遍遍地和脑内那个鲜活的身影对比，心脏被一遍又一遍地凌迟，洇出的鲜血描摹出叶向之的轮廓，将叶向之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刻在自己的骨血中。

沈惟时一面贪恋和叶向之相处的时间，一面又心疼叶向之被病痛折磨太久，他像是踩着跷跷板扼颈于空中，一会儿身处窒息中，一会儿又得以喘息。

但这样煎熬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叶向之病情恶化的很快，分明所有人在叶向之小时候就做好了现在的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降临时，依旧是措手不及的，前所未有的悲恸席卷了每一个人。

叶母哀嚎痛哭着，叶父沉默流泪佝偻着身子拥抱着妻子，沈父沈母也难掩哀伤，在一片悲哀中，沈惟时的平静格格不入。

他在想什么呢？他好像什么都没在想，空白的大脑就像是披盖在叶向之身上的白布一样。

叶向之只是沉沉的睡着了，他像是丢了糖果的小孩，执拗地安慰着自己，就当是自己吃了。

他平静过了头，却没有人去责怪他的无情，反倒担心地劝慰他。

没人知道他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惊醒时的恍然和怅然，他宁愿噩梦不醒，宁愿跌入第七层地狱。

但他答应了叶向之，便不能让叶向之最后一个愿望和祈求落空——

“沈惟时，这世间风景太多了，我还没看够，替我再看看，好吗？”叶向之断断续续地说着。

沈惟时指尖发颤地握着叶向之的手，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眼里水光弥漫却憋在眼眶中，他不想让叶向之看到自己痛苦的一面，那样会让叶向之也难过起来，他憋得眼眶通红，却还是尽量淡然地和叶向之对话：“阿先，我们会一起去看的。”

“我知道，我们会再见的，但不要太快。”沈惟时的手明显僵了一瞬，叶向之轻轻捏了捏沈惟时的掌心，“所以答应我好吗？”

“好。”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却堵在喉口缓了许久才艰涩地吐出。

当叶向之茫然睡醒时，沈惟时已经不在书房里了。

他飘飘然飘出了屋外，在阳台上看到了沈惟时，沈惟时正在打电话。

“嗯，出去旅游……之前和阿先说好的……没有，真就单纯游玩……到时候给您发照片，别担心……好，后天中午给您送过去，就辛苦一段时间您和爸了……”

叶向之坐到了沙发边，正对着沈惟时的背影，他听不到电话另一头在说什么，但猜想应该是和自己妈在通话，也不知道老两口怎么样了。

他本也想去看看自己爸妈，但没法过去，因为他似乎只能在沈惟时周围活动，跟着沈惟时就可以随意去哪儿，不然就只能飘荡于小区附近，离不了太远，像是无形的羁绊和框束。

沈惟时俯身捻了下花盆里的叶片，在午后的阳光中，吸引了叶向之全部的视线。

两天后，沈惟时吃过早饭后就开始搬运起了阳台上的花盆，叶向之一惊，当沈惟时懒得浇花了，要把他的花给扔了，急得团团转，甚至忍不住凶了几句沈惟时。

不过没过几秒又开始向沈惟时默默道歉。

沈惟时用推车推着花盆，来回了四趟，才将小院里的花搬完，整齐摆放在后备箱和后座的空余处，随后驱车赶往叶父叶母家。

叶向之坐在副驾驶上，讪讪地笑了下：“错怪你了，幸好你没听见。”

到了家门口后，沈惟时又一盆一盆小心地搬下车，叶父叶母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叶父本想帮忙但被沈惟时制止了。

刚搬完花，沈父和沈母也来了叶家。

沈惟时洗了洗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和几位老人交代着自己的打算。

“之前答应阿先了，带他去旅游，前一段时间我辞职了，就想着去大江南北好好看一看，这些花阿先很珍惜，我出门了就没人照看了，所以带过来劳烦你们帮忙照顾一段时间。”

沈母拍了拍沈惟时的手，“好，出去转转也好。”

叶母也应承道：“你就安安心心去旅游，这些花我和你爸会好好照顾的。”

一番心不在焉的寒暄过后，沉默是最常见的状态，强颜欢笑太困难了，所以就沉默着接受命运。

安顿好叶向之的花后，沈惟时稍稍放松了一些，陪几位老人吃了顿饭后，他就又重回了家中。

·沈惟时日记——

2074.3.30

今天煎蛋终于学会上厕所了，不然我真的不保证会不会把它送人，要是你在，准会说我没耐心

2074.4.05

准备的差不多了，下周就可以出发了，本来是想直接坐飞机过去的，但现在多了只小猫，托运担心它不舒服，这不是我的想法，是我觉得你会这么想，所以决定自驾游，之前还没有自驾这么远过，你肯定会觉得新奇和兴奋，我其实也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