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没有医院，距离最近的洋人医院还要几块大洋，那可是小良子好几个月的生活费，可他没机会想那么多了，连忙进屋抱起孱弱的妹妹，眼泪汪汪地望着沈之衡。

沈之衡最是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柔中带媚，娇而不软。

若是平日里在戏台上，他还能宽慰自己是入戏太深，可如今，在私底下瞧见这一幕，只好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只是一个孩子。

“上我的车。”

直到沈之衡开了口，小良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急忙抱着妹妹便钻进车里。

一路无言。

小良子年纪小，步伐也小，为了节省时间，沈之衡便先把那小姑娘抱下车，率先一步踏进医院。

来来往往的急救车，凄凉的哭声，绝望的哀求声一次次在小良子的耳边回响，他只觉得手心不断渗出冷汗来，冷得浑身发凉。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良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他从小苦惯了，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大病靠抗，小病靠撑，可事到如今，他却巴不得自己信些什么。

说不定，还真能保佑妹妹平安无事呢？

手术室大门紧闭，小良子只觉得度日如年，若不是沈先生还抓着自己的手，恐怕，他便要在这里昏厥过去了。

“小良子，你妹妹一定会没事的，别怕。”

小良子只觉得沈之衡的声音好听得紧，连带着他也多了几分醉意，只是此时心乱如麻，只能一味地点着头。

竟是半句话都开不了口了，可真丢人啊。

他在心里偷偷骂道。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才被缓缓打开来，小良子迅速冲上前去，抬起头望着面前身穿白褂的医生：“医生，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沈之衡也跟着站起身来，他剑眉微蹙，那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面容，多了几分担忧。

“你们送来得很及时，手术很顺利，”医生摘下口罩说道：“不过，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医院的住院费如此昂贵，小良子哪里还能等得了几天，他顿时面露难色，却又不敢看向沈之衡。

如今妹妹早已脱离危险，他自然不能再拜托自己的恩人了，毕竟沈先生已经帮了他们许多。

“医生，您能不能……”

小良子抬起头来，刚打算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特别是迎面而来的那些怪人。

原本安静的医院好像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许多，几个年轻力壮的身影正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

他们身着粗布麻衣，看上去像是一副车夫的打扮，虽不曾交谈，却又时常用眼神交流。

“这笔住院费，我付了。”

沈之衡似乎还没察觉到周围的危险，他朝着医生微微颔首，随后，便将一块大洋塞进小良子的手心，示意他前去收费处缴费。

小良子将那大洋紧紧攥在手里，转身间，瞧见沈之衡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一时间心跳如鼓。

就只是被东西打一下，应该也不怎么疼吧？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眸光紧锁在那些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大衣口袋里。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宁静，周围的行人顿时慌忙逃窜，象征着救赎的医院在此刻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

一枪。

又是一枪。

“先生小心！”

这大概是小良子身手最好的一次，只见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推开面前的男人。

子弹在精致西装上擦肩而过，唯独落下一枚早已被烧焦的纽扣……

沈之衡也没想到这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被推得踉跄了几步，紧接着便将目光牢牢锁定在远处：“谁在那里！”

那群人一见事迹败露，顿时慌不择路，横冲直撞地离开了医院。

小良子本想去追，却被沈之衡伸手拦了下来，他看着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严肃：“回来！你不要命了？”

见那群人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小良子顿时有些懊恼，却也没有反抗沈之衡的意思：“沈先生，我总该知道是谁要害您吧，若是再不上去看看，可就真要来不及了。”

此时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知道，究竟是谁要对沈先生下手。

“没想到你竟然会想得如此周到，”沈之衡本打算用几句玩笑话敷衍过去，却不曾想小良子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有些讶异，微微挑眉，笑道：“按理来说，我们确实应该上去追查，不过，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所以真相是什么，那个人是谁，也都没那么重要了。”

小良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一番话让他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解道：“如果真相不重要，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苦苦追寻呢？”

正说话间，一阵细微的血腥味突然扑鼻而来，沈之衡只觉得浑身血脉扩张，他望着面前秀色可餐的小家伙，极力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小良子，你受伤了。”

若不是小良子突然受伤，他几乎快要以为自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了。

沈之衡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抛之脑后，可鲜血的味道却一次次地刺激着他，身子也逐渐开始不受控制。

不行！ 一定要忍住……

如果真的咬下去，不仅会危及小良子的性命，他也将永远无法成为正常的人。

一招出错，满盘皆输。

他是吸血鬼这件事，是永远的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吓到面前这个小孩子……

沈之衡的呼吸逐渐紊乱，他的眼眸猩红，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一道伤口上。

不行……

绝不可以……

小良子显然没有察觉到沈之衡的异样，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去，这才发现手臂上有一处子弹的擦伤。

若不是司徒威廉及时赶到，沈之衡真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这小家伙给啃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晃了晃脑袋，不断暗示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看着司徒威廉开始为小良子上纱布之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静静地站在一旁，身子也跟着慢慢放松下来，眉眼带笑：“多谢司徒医生。”

司徒威廉听着大哥的语气，顿觉不妙，开口道：“沈之衡，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生分了？这样可不行，你千万不能忘了，我是你唯一的好兄弟啊！”

沈之衡知道，司徒威廉这小子又需要钱了，他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小良子那圆溜溜的小眼睛在两人身上徘徊，转了又转，欲言又止。

“你这是从哪儿捡来的小孩啊，还挺可爱的，”司徒威廉的眉梢微挑，他摘下医用口罩，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小良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良子。”

小良子大大方方地介绍着自己，眼眸格外有神。

沈之衡听着，忍不住用温热的大手轻轻包住小良子的脑袋，揉了揉，他低下头去，正好能瞧见那饱经风霜的小脸。

司徒威廉觉得小良子就像是路边一只脏兮兮又可爱的小狗狗，他低下头收拾东西，回应道：“你是戏院里来的吧？我常听沈之衡提起你。”

一听到戏院二字，小良子的神态突然有些反常，他下意识地放低了姿态，阿谀奉承道：“是的，爷，我就是那边的小良子，您要是有时间，可以来戏院找我，我一定好好招待您！”

“算了吧，”

司徒威廉只当他是招揽客户，笑嘻嘻地摆了摆手：“我可没有沈之衡那种闲情雅致，医院里还有一大堆患者等着我照顾呢。”

听着司徒威廉的语气，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匪浅，小良子的眼神暗了暗，心里萌生出几分羡慕。

他羡慕司徒医生，羡慕司徒医生可以如此坦然地和沈爷对话。

不过此时最为羡慕的，是这个人能够长长久久地陪在沈爷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