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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终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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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决定他还没告诉纪渊。既然他不会比自己的死讯更快回来,那么在此之前,也许没必要让恋人流泪。赵蕊最后发来:不要丧失理智。他还没有回复,扭头看街上的碎片。几分钟前,这是一个人举着酒边笑边跑。许尘习惯性握住枪,他冻僵的手仍塞在风衣口袋里,抵御冬末的寒冷。他不会比现在更理智了。

他计算着日子。还有一个月。或许真该告诉纪渊,可之后呢?他茫然看着空气中悬浮的灰尘。细小的世界的粉末,此时如此鲜明耀眼。他向着光看到眼睛酸涩,不得不紧紧闭上。

泪水涌流出去后,眼中形成一个立体,旋转着扩散,变为许多橙红色的点,密密麻麻的灯火。他的思绪转向一个月前,跨年的夜晚,纪渊带他看星空。他们在游戏里,一座绿洲城市的最高处,倚着铁护栏。

铁锈硌着小臂内侧的感觉无限贴近真实。他侧着脸,下巴搁在小臂上,听纪渊讲养父。风速不低,飞沙从面颊处刮过,刺痛着。

他们所在的瞭望台位于绿洲边缘,黄沙环绕。向西能看见地平线,背面是蚁巢般的人类聚居地。

没有选游戏模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俩。广漠无边的虚无呈现出月牙形的淡黄色,瞭望台在霞光中矗立,发出人类微弱的话声。一人的愤怒和埋怨被另一人安静地吸收。他们都在等待夜幕降临,用不同的方式。

许尘听见沙子有气无力地滚动,想到那是爬行动物从一座沙丘移向另一座沙丘。这声音吸引了他。举目远眺,沙迹蜿蜒,空中升起黄色的帷幔,过滤粗犷的风而细微震响着,涟漪般波及天地。

迎着风,他的眼睛像针刺般痛,依然尝试在起伏的沙色中寻找。纪渊随他向远处望。

“和真的一样。”纪渊说。

“嗯。”

许尘的眼角湿润了,只好侧过头躲避。他身边,低头询问的纪渊的呼吸,直冲他的脖颈。

他想起纪渊的视力好,问道:“你能看到吗?”

“看什么?”

“那些动物。”

他半绝望地等待纪渊的回答。

“没有。”纪渊说,“我只看到沙子。”

许尘摇摇头。“说到哪了?”他问。纪渊接着讲下去,而他无心聆听。不愿直面却一次又一次被证实的想法,如今俘虏了他。

下城被压缩了,成一团拥挤的整体,可怕的淡漠像流感一样传开。纪渊的变化,迫使他拿出对人世剩余不多的情感,尽数投向恋人。

纪渊停下讲述时,第一颗星星跃上了天际。模拟出的自然保持着绝对沉默,将黑暗的波纹推向瞭望台。没有枪炮,没有哭喊,没有红色刺眼的标语,如水的夜略显孤独。他们同自然一道沉默,直到天空被银色星辉填满。

一条河带遥跨西东,将宇宙初生的幽光投向沙丘。目之所及,沙碗满贮阴冷的光芒,群星被拒绝在外,仅露出神秘的轮廓。

许尘的记忆里,他们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无所事事、轻盈自得的短暂时光,像阴云后的蓝天,求而不得,一时拥有,便印刻在回忆之中。

“真好啊。”

纪渊无所指地说。

许尘笑了。他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或者没有回答,单纯为纪渊的一句感叹开心着。他仰起头,沐浴寒冷的星光,太阳穴隐隐作痛。

气温骤降。为了取暖,纪渊从背后搂住他。许尘很难忍住颤抖。他们有一个星期没有拥抱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说:“夜里会更冷吧。”

“回去了?”

“不。”他说,“不回去。”

“明天去换腿,好不好?”纪渊忽然问。

“明天?”

“早该换了。”

“能换成什么?”他从纪渊怀里挣脱,看出他对自己使的心思,愠怒地问。

纪渊不出声了。

他们转开脸望着电脑模拟出的银河。许尘叹了一口气,把手搭在纪渊的大腿上,金属冰冷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掌心。他知道自己不能反驳了。纪渊握住他。

“你清楚逆反射的原理。如果真的做到,我会对你做什么?不能冒这个险。”他说。

许尘睁开眼。

他所记得的跨年夜,自这句话后截断一块,好像宿醉后的断片。纪渊说过的话,有过的肌肤之亲,他竟一点也记不得了。下一段记忆开始于模糊的白色墙壁,被窝里满是澡后清淡的沐浴液气味。他换上了干爽的衣服,疲倦得睁不开眼,努力听清纪渊的回答。也许是这样的:

“没有生日,被收养的日期也记不清了。……要一个?我没考虑过。你决定吧,想让我生在什么时候?”

他那时答了什么?

许尘记不起来。他大约睡着了,纪渊温暖的手掌遮挡在眼前,斩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

新年第一天,纪渊去街边的黑店,换了最简陋的假肢。星子陪他一起。也是那一天,许尘收到两则短信,来自赵蕊。她说:

不要来。

不要丧失理智。

春天来了,下城尚存活的树木抽出新芽。

许尘只能想象它们。绿叶的姿影,斑驳而复杂的人造光,在枝条和窗棂上滑动。

他沉在一潭水中,压强逼迫着五脏六腑。在他的上方,水清冽地流动,似乎有一片倒影。极深远处澄明清澈,充满寂光。那光自上而下,抑或自下而上,吞没了一切。

他花费很大力气,才想起一些东西。

那些零碎的,彩片似的记忆,脱出身体,去了广袤的太空,与同在太空里的他若即若离。他被数以万计的情感充斥,一面沸腾,一面静止。时间的流动由他操控,此刻,因过速的思考,正以有史以来最慢的速度前进。他尽力从信息的洪流中探出头,看到高悬在光辉之间巨大的标语,标语问:

我的所在,是怎样一个虚空?

他问了上万遍。

春天来了,上城如旧落着雨,升温加剧了酸臭。

他撑着伞,马路对面是无限的正门口。熟悉的赤裸的上身背对他,冲把守的仿生人讲话,背部纹刻着NECO。许尘当然认得。他盯着背影,看到肌肉运动中残存的性感,十分厌恶。

嘱托过仿生人,他转过头来,好像许尘是站在旁边等待。他招招手,待许尘走过马路,压低声音问道:“你一个人来了?”

许尘没有回答。

他继续说:“进去吧,她等着见你。”

“你一直……”许尘记得自己发出了一种含糊的声音。

“在最高层。”

五爷像个接待员似的朝里伸手,没有理会他的话。

许尘看到自己经过他,踏上光闪闪的玻璃地板,向电梯走去。鞋子踩在地板上,空气从身际流过,酸味充盈鼻腔,他奇怪地看见这些发生在身上。太阳穴一阵刺痛。他不再大口呼吸,好像走在脏臭的粪池中。许多白皙的黝黑的脸孔转向他,用喉咙发出些声音。他不能准确判断远近,只好缩紧身体,好不撞上任何一个。

这样的情况下,他搭上电梯。一位短头发的仿生人陪同他。他们不停地向上升,很慢很慢,没有尽头。

抬升过程中,许尘感觉不到重力。他似乎是飘着向上的。那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里,他的神经维持着恐怖的静止。他唯一的发现是: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除此以外,他什么也没想。身体里发生着某种变化,一部分被关掉,一部分还以信息接收器的方式,徒劳地运行着。他庆幸地发觉自己还有情感。他在害怕。

短发的仿生人说话了,他这才发现它是伊莎。它安慰地说:“不用太紧张,没事的,很快就可以结束。”

这个瞬间,许尘有股强烈的感觉。伊莎在和同类说话。电梯的箱体八面装着镜子,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和左边的伊莎。

他辨认着,找不出差别,不知是伊莎太逼真,还是他太假,不禁想起进来前,他分出了五爷和仿生人。他移动着眼珠,向上方看去,只能看见一模一样的下方。他不确定了。

伊莎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很累了吧?”

“是。”

许尘不敢相信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你的任务的确不容易,太重大了,我其实反对这么做。不过,等结束后,大家会很开心的。”

“是,”他逼迫自己再说点什么,“开心?”

“你也会的。”伊莎说。

他为什么回来?

许尘记不起来了。他丧失了引以为傲的头脑,被完全困缚在电梯厢里,跟随伊莎的指引,婴儿似的思考着。

他为什么要开心?

伊莎接着说:“你觉得过了很久。对你来说是这样没错。但实际上并不是。当你看到我们看到的,也许会哈哈大笑。不过,等你笑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提早知道了自己会笑。这是最有趣的部分。”

许尘听不懂。从这一刻开始,它更像在自言自语。

他盼着电梯停下,好迎来未知的结束,又害怕着。他在远航,没有家可回,无比悲哀。亲切的、爱的,都在变得陌生,连同自身。他不再听伊莎说话,抓住内心闪过的每一丝情绪,在巨大的恐慌中寻找熟悉感。

他失败了。

不一会,电梯门打开。他看见女孩,坐在那张办公椅里,食指转一支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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