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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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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知道他搬到下城了,就住我哥楼下。”

星子合上雪克壶,摇动起来。她正调一杯鸡尾酒。

距离暴动发生过去一周,第二次迟迟不来。气温越降越低,和酒吧的收入一样,都比不上暴动前的三分之二。上单行管还是封闭的。

许尘清闲地靠着吧台,用铅笔在粗纸上画速写。他没让星子察觉到这事的严重性,以普通闲聊的语气说:“你们以前关系不错?”

“关系可好了。他每天早晨从我家门口路过,总能带来让人惊奇的东西。我看见他就跑下楼,翻围墙出去找他。我那时为他着迷,他让我一整天都非常开心。有一天他没有来,我偷偷溜出去,到处喊他。还好第二天他又来了。我们没提起前一天的事,因为一见面就太高兴,把前天的担心都忘了。后来我的眼睛坏掉,被阿爸禁足一个月,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也许嫌我失约太久,生气不来了。”

星子熟练地掀开雪克壶。酒液流进杯里,呈翡翠石般的青绿色。许尘侧身让她走出吧台。她弯腰上酒。看着她,许尘想起几年前的赵蕊。

暴动过后,星子曾收到她的短信,称因工作变动,要在上城留一段时间,酒吧交给她照顾。赵蕊知道星子会把这则消息告诉他,不再和他联系。她是否想通过女孩传递一种神秘的态度,或者仅仅出于歉疚不愿和他交流,许尘不得而知。星子兴奋得几天没睡着,对其背后的秘密则一无所知。

许尘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速写上,还剩右手臂没有画。客人动了,他凭记忆默写几笔,翻页重新开始。

这会是正午十二点,纪渊在家里直播。十二点半他将会来,同恋人和妹妹吃午饭。一周以来他都这么做。夜里如果不直播,他就来这睡觉。床并不宽阔,他们的手脚无法舒展。深秋寒意绵绵,他们躺在纯粹的黑暗里,小腿互相交叠,热量在两副躯体间交换。纪渊搂着他,身上散发出沐浴露简单的气味。在这样的陪伴下,许尘察觉到自己承受孤独的能力减弱了。纪渊不来的夜晚,清醒的折磨无法像以往,轻易用忙碌取而代之。身旁冰冷的枕被无时无刻不昭示着恋人的缺席。

为了避开唐有钱,他少有去纪渊家里的机会。纪渊拍来照片,展示那副素描画如何被美丽地挂在餐厅墙上。

许尘拨弄小雏菊的花瓣,手指又翻过一页,勾画盆栽的轮廓。纪渊四天前从酒吧抱走几株吊兰,不知养的怎么样。沙沙的摩擦声,爵士乐涨落不定。他画到花茎、叶片、花萼。门铃响了。

“来啦?”

他以为纪渊提早下播,微微笑着抬起头。那点笑还没形成就凝固了。

门口站的是周杉城。

他拎着灰色手提袋,衬衫下摆扎在裤腰里,西装外套的衣领从手提袋口翻出来。看脸色,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觉。星子向他鞠躬,问他喝什么。周杉城看到女孩,眼皮稍稍掀起,很快恢复疲倦的半垂。他没有作答,坐到靠近许尘的高脚凳上。

许尘把速写本合上,向星子一瞥。女孩会意,转身去稍远的门口候客。他问:“喝什么?”

“威士忌。”

许尘给他倒了半杯。酒咕咚咕咚从瓶口流出,香气扑鼻。周杉城留意到吧台上的小雏菊,想起什么,抚摸花瓣。许尘早上喷过营养液,他看着自己被濡湿的手指,碾了碾,擦在袖口。

“你小时候最喜欢雏菊。”他抿了一口酒。

许尘不愿因周旋耽误了午饭,直白地问:“有什么事?”

周杉城把酒喝完了。他拿出灰色手提袋里的平板电脑,打开。许尘看见自己的数字克隆体,坐在建模出的酒吧场景中,低头画速写。星子在调酒。墙上的钟指着十一点。

在一系列背叛与利用中,周杉城清楚他最厌恶哪个。他是故意的。许尘想照电脑屏幕开一枪,但忍住了,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什么意思?”

“除了时间,它和现实一模一样。最小单位是夸克,比先前的还精细。完全搭建只是时间问题。也许很快。我或许能见到‘乐园’。”周杉城笑了,好像个病入膏肓的患者,“我成功了。”

“所以呢?”

“我和NECO的协议将生效。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做想做的研究,随时停下来休息。大楼里没有你不能去的,我们有温室——新建的,你想栽什么花草都可以。在那你性命无忧,什么暴动、战乱,都跟你没关系。我向你承诺,会让你看到‘乐园’建成。好不好?”

“你知道不可能。”

许尘去水槽清洗周杉城用过的酒杯。他想起许多年前,坐在办公室里签合同时周杉城说过的话。他分不出和今天的有什么区别。他看得出,周杉城正如困兽,陷入他还不能完全理解的绝望境地。他向自己求助,希望弥补或者完成什么。让许尘感到可笑的是,走到这一步,周杉城仍把他蒙在鼓里,费尽心力把绝望的源头掩藏在他视野之外。

他听见自己近乎残忍地说:“向前看,你才能看到我。你我相隔万里。”

“你在走我走的路。”

“我早就做好被凌迟的准备。”

“不,你相信自己不会被凌迟,才敢这么选。”周杉城悲戚地望着他,“有别的路,没有人会走那一条。”

“随你怎么想。”

他们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周杉城的声音因痛苦而低沉:

“我签的协议都是为了你能……”

“如果我是你,周杉城,”许尘打断他,“我宁愿把电□□进太阳穴。”

周杉城的嘴开开合合。许尘注意着他的表情,想从中读出他心中的想法。他准备坦白吗?许尘发现自己有所期待,可以说是渴盼。意识到这一点,他背上发凉。许尘想,如果周杉城坦白了,毫无保留地坦白,或许我真的会软弱地原谅他——可他瞒着所有人做的事情,难道可以被原谅吗?

“我有我的苦衷。”周杉城说道。他的声音很单薄,许尘还是听出了他不准备坦白,至少不是现在。

他冷漠地说:“你害死的人,他们也有苦衷。”

“算我求你。”

许尘意外地看向周杉城,似乎不认识他了。正午的阳光从窗□□入,照着他的半边脸。许尘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他观察周杉城,片刻后得出结论:他处在最脆弱的时刻。现在谁都能轻易地杀死他。许尘摸到口袋里的枪。他犹豫了,摇摇头,维持住冷漠的口气:

“火葬场的盒子不够用,烧完一个人,仿生人就把骨灰扫出来,以便烧下一个人。那里的空气充斥着骨灰。你想求谁,该去那里看看。”

周杉城无声地叹一口气。这一口气支撑着他走进酒吧,说完话。现在他失去支撑,似乎瞬间被压垮了,直不起腰来。他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关上平板电脑时,许尘几乎动摇了。他告诫自己:不要看过去。转身把威士忌放入酒柜。

他没有听见预想中皮鞋踢踏离开的声音。

星子的眼睛惊恐万分,义眼仿佛要短路而坏掉。

她用手捂住嘴。

酒吧里出现了一声枪响。那是男人的心脏破裂的声音。女孩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另一客人同样发出一声惊叫,掩盖了女孩撞到椅子和男人倒地的响声。他夺门而出。

周杉城握着枪。他还在呼吸,嘴微微张着,似乎有话要说。

许尘从吧台跑出来,他的手在发抖。周杉城的嘴唇动了两下。他看懂了,拿出枪,对准周杉城左胸前的血洞。

他扣不下扳机。

星子呆呆地看着他。

许尘的眼前一片模糊,头发晕,手心被汗打湿,惯于思考的大脑清楚地看到这场蓄谋已久的自杀背后的原因,胃为即将发生的事不断痉挛。周杉城还在呼吸,低声地呻吟,衬衫被血迹洇透。他枪法太差,不得不经历折磨。许尘食指扣着扳机,虎牙刺进下嘴唇。

他开枪了。

星子跌坐在凳子上。

许尘喘了几口气,站起来,对她说:“他死了。”

星子手足无措地望望他。又看看地上的人。她彻底不知道怎么办。许尘看向钟,十二点二十,还有十分钟。他上楼拿来工具箱和锯子,对女孩说:“到门外面去,走远一点,不要回头看。”

星子迟疑不决,听到电锯滋滋的启动声,捂着嘴跑走了。许尘拉上所有窗帘。爵士乐仍在酒吧里时起时落。

他用设备多次确认周杉城已失去意识,把电锯切入颅骨。炸弹由神经元电信号控制,这会丧失功能。

许尘抱出完整的脑,想到周杉城就为了给他留下这个。他匆忙盖上盒子,来不及摘手套,倚在水槽上,剧烈地干呕,想吐却吐不出,发稍被汗和水浸湿。周杉城大脑的气味让他头晕眼花。

似乎过去很久,他给仿生人去电,听见纪渊拍打店门,喊他的名字。

火葬场实在没有盈余。许尘翻出从前装硬币的铁盒,交给仿生人。纪渊把星子送到家后,便回来陪着他。他处理脑时,屡次呕吐,面色惨白,却不打算停下休息。纪渊擒住他,硬塞了两颗安眠药。

醒来是凌晨,纪渊睡在旁边。

他蹑手蹑脚地走去客厅,从灰色手提袋里拿出平板电脑。纪渊冲袋子喷过一瓶消毒酒精,许尘没有闻到血腥味。

电脑的密码是他儿时最喜欢的硬币上刻的年份。他退出数字克隆体的运行界面,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两千页,内容是毫无规律的数字代码——记忆提取后转刻的结果。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对此更熟悉。

他翻到第二页,幻觉般嗅到一股铁锈味,胃抽动不已,跑去水槽上干呕,反复漱口的动静把纪渊吵醒。

他把许尘整个抱起来,乱糟糟的头发蹭着许尘的脖颈。他们回到窄小的床上。许尘呓语般地说,没有反转刻装置。纪渊说,管它什么,睡醒再说。不过一会,他的呼吸平稳下来。许尘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凝视客厅电脑屏幕的荧光。

随后的几周,他把酒吧交给星子,全身心扑在复原两千页数字代码上。无限有一台他秘密买下的集合型反转刻装置,许尘对它很熟悉。眼下无法用装置,他只得自己推理原理,摸索着用电脑做出分步简易版。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帮他。许尘睁眼在实验室,闭眼还在实验室。

纪渊心里干着急,干脆拎包入住,把直播搬来他家进行。他们吵了一架。许尘什么也不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怎么叫都不出来。他和门板说了半天道理,独个下楼吃晚饭。

好在当晚许尘没睡实验室。

“分开睡,冷静冷静。”他这么说,见纪渊赖在床上,抱起自己的被子。

纪渊偏也不让他去别地睡,连人带被子抱回来。

“外面都刮风呢。冷静一下午了,不哆嗦啊?”

“胡说。”

许尘让他搂着半天,气消了,肚子咕咕响。纪渊去热晚饭,叫他了,许尘才发现自己在笑。

纪渊搬进来后,他们轮流做饭。许尘休息时喜欢给他画速写,遇着两人都有空,就站在阳台上吹夜风,看幕布上的假星星。秋末的夜幕降临得快,他们的发梢被微风吹得摇曳不定。

几周过去,无限土崩瓦解的消息并未传来。他们担心的第二次暴动始终没有发生,要钱的电话也不再响。酒吧的生意有回春之势,最旺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三十来个人在店里一个挨一个,高声谈论,一夜能卖出数不清的烧酒。似乎是个好兆头,但没人敢放松警惕。

下城不知不觉入冬,很长时间没有一滴雨落下,树木加速枯萎。上城如同耗尽乳汁的保姆,再没有一点用处。空气刺骨而滞重,满负荷着威胁。大风呼啸,卷起灰尘和腐烂的落叶。自杀的消息几乎听不到,色彩和人的活动从街上彻底消亡,一片寂静、死气沉沉。上单行管依然封停,不断有胸前标着NECO的持枪仿生人从下单行管列队而出,分散向上下矩。直升机翼在高空哒哒转动,苍蝇似的绕飞,向石头地投射粗红色大字。最新的一则是:

全城宵禁,凡违禁者,当即击毙。

全城由无声的恐怖统摄着。

宵禁对酒吧的收入打击巨大。星子下班的时间提前到七点半,仿生人戒严的专车接她返回下矩。安全考虑,许尘告诉她一周只需来两天,工资照常发。女孩性子倔,每天照常到岗。许尘便把书搬出来,供她消磨时间。

为了缩减开支,他们每一餐都十分简陋。派发的食材总是迟来,好在纪渊屯了成箱的压缩食物,秋季的积蓄也足够过冬,不至于挨饿。

未尝没有好的一面。纪渊面向上城直播,人们对下城的好奇带得他热度起来不少。反转刻进度也颇为乐观,唯一的硬伤是算力不足。许尘几日前联系曾进午,对方答应帮他搞来一台先进的计算机。今天快递就送到酒吧门前。

深夜,许尘盯着进度条。纪渊的直播刚开始,隔壁房间传来打招呼和感谢礼物的声音。

“今天玩什么?游戏名在右上角,播四个半小时,刚开始——不打枪,对,今天不打枪,玩点恐怖的。……谢谢‘小九’的SC。主播有男朋友了。……一会靠你们了,我害怕。……”

纪渊絮絮的话声停下来。

许尘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等待进度。

这两千页里有什么,他做过无数种设想。或许有NECO的秘辛,或许有背着自己签过的无数协议,或许有他多年来与NECO交往得出的经验。然而,除却这些关乎重大的,许尘还秘密地盼望着一段平凡的回忆的影子,来自遥远的儿时。他试着回想,不再如往日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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