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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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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尘这么问时,他们正路过一家老古董店。店门小成一条缝,店老板是一个圆圆的中年男人,坐在门口木凳上,纪渊还没回答,他和蔼地向许尘打招呼:“下班啦?”

“下班了。”

店老板看了纪渊一眼,没有打听,笑道:“去买东西吗?”

“买点日用品,”许尘说,“张叔,这么晚了还不打烊?”

“你姨去买花了,”店老板说,“我等等她,免得她又走错了。”

许尘点头,四下看,不见老板娘的身影。店老板说:“恶化得太快了,她以前最熟悉怎么去花市。上次我跟着,被痛骂了一通。”

“手术的事,照姨说的,真的不考虑了?”

“她想了那么久的,不是随便说说。大不了这店就不开了,我陪着她呢。”

现今还排斥记忆手术的人很少见,纪渊观察着许尘,他不再纠缠手术一事,说:“我想中午来买花环,叔还编吗?”

“编,你想要什么花?”

“桂花吧,姨编的那串要谢了。”

“你来的巧,今年桂花谢得早,就剩几朵开着了,”店老板留意到始终未说话的纪渊,挤挤眼睛,“里屋还存了点水培的白玫瑰,给你俩拿一支?”

许尘微微地笑:“今天就不用了,谢谢叔。”

“那以后常来,”店老板对纪渊说,点着许尘,“还有你啊,别再带礼来了,听见没?”

“好。我先走了,早点休息,熬太晚了对身体不好。”

店老板哈哈地笑。“还知道抢我的话了,”他说,“睡个好觉。”

到他们过了马路,纪渊都憋着没说话,许尘感到他是在想那朵白玫瑰,莫名地心慌,抢在他开口前说:“所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纪渊只得答:“我?嗯……游戏主播。收入不稳定,勉强糊个口。”

“游戏主播?”

“戴个VR,打打枪什么的。我打靶准,危险动作也能做,大多数都玩得来,就是恐怖的不行,播了睡不着觉,观众倒是喜欢看……你呢,玩电子游戏吗?”

“玩过一点,”许尘说,“我没怎么打过动态靶,改天你教教我?”

“行啊,我家有多的设备,你要是愿意来,包教包会。”

路上没什么人,他们走入一条黢黑的小巷子。两侧是老居民楼,路灯十几米才有一个,昏黄的光触绵弱,被密不透风的黑暗挤压,仅能照亮它近旁晾在电线上的衣被。

纪渊步频不变,似能夜视。许尘放慢脚步,摸着墙,小声道:“纪渊?”

“嗯?”纪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很快向他接近,“抱歉,我以为你熟悉这条路。”

许尘感觉得到纪渊就在身边,看不见,小心地伸手:“我向来走不惯这里,忘了带手电。”他的手指尖被握住,暖热的温度传到手臂,他在黑暗里勉强找到纪渊的身影。“你的手好暖和。”他说。

纪渊带着他向前走,到下一个路灯,没有松手。许尘让他越牵越紧,察觉到他的紧张,缓和道:“你的眼睛做过增强?”

“不,是自然视力。”

纪渊指向近千米外擎天的下单行管,它如同一根膨大透明的交流电线,在暗夜中散发着萤火虫巢穴般的微光,百来部梭形电梯在其中飞速穿行,他遥点着中部。

“我能看见那的收费站,里面坐着一个仿生人,如果我手里有现在性能最好的狙击枪,上到这栋楼顶,就能打中它。”

“真的?”

他们走出巷子,来到红绿灯前,下单行管的黑色巨影自脚底爬升到面部,将他们兜头罩住。许尘仰起脸,眼睛从阴影里露出,想找到纪渊说的小收费站。

纪渊转头看他,笑道:“我瞎说的。”他松开许尘的手,再次与他并肩而立。“我身上只有腿做过增强,这两条今天才换上,可惜材料限制,没法做仿生皮。”

许尘低头去看。“很漂亮,像黑釉,而且它一点声音都没有。”

“贵啊。”纪渊说。

许尘本想打听这两条腿的往事,绿灯亮起,纪渊先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在霓虹间,不远不近。烈酒都掩盖不住的,潮湿的雨的气息散发出来,与下单行管巨人的身形一道,显得有点孤独。

“绿灯了,”纪渊回头,不大正经地笑,“还要我牵着你?”

许尘走过去,不回答,指着下单行管。“我好久没上去过了,有几个收费站来着?”

他们从便利店出来,为了避开那条漆黑的巷子,从另一条路走回拐子里。许尘得知,纪渊就住在与拐子里酒吧一街之隔的老居民楼里。

回去的路上,纪渊主动说:“你很好奇这两条腿发生了什么吧。”

“我们才认识几小时,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告诉我,”许尘说,“但我的确很好奇,他们会叫你‘义体人’吗?”

“不,不会。这是十几岁小孩之间的称呼,我已经老得不属于他们了。”

许尘看他二十出头的年轻样貌,不由得笑了起来。纪渊朝他眨眨眼:“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以前是飞行员,开战斗机在天上咻咻咻的那种,可帅了。”

他还要接着说,许尘打断道:“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你把这些告诉我,万一我是个坏人呢?”

纪渊挑起眉,好像说:你能是什么坏人?

“知不知道信息贩子?我把你的信息卖出去,过不了几天,一个叫‘纪渊’的数字克隆体就会偷走你的生活。到时候你想告我,也没人会相信你是你。最后,你只能穷困潦倒,饿死街头。”

“听起来很坏,”纪渊停下来,用十分明亮的眼睛打量许尘,“你会这么做吗?”

“我……”电话响起,打断了许尘,铃声在俱寂的巷道里格外恼人,许尘忙翻出手机,来电人是“妈”,他接通道,“喂?”

“我要两千块,”电话里的声音说,“今晚。”

“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我还有客,挂了。记得转钱。”

忙音刺耳,几秒后,许尘收起电话。纪渊问:“有人找你要钱?”

“我妈,”许尘抿嘴而笑,却没有笑意,他把情绪掩饰起来,如常地问,“怎么猜到的?”

纪渊没有接他的话。一会儿后,他说:“店里挂了很多画,那些是你画的吗?”

“有些是。”许尘顺着他说。

他们聊起素描,各怀心事,不久都沉默起来。许尘摸着兜里的手机,一路上再没有笑。离酒吧还有半条街时,他正想要询问纪渊的联系方式,见纪渊仰起头,停在原地,手臂拦在他面前。

许尘抬头去看,还未聚焦,猛然被纪渊扑了出去。霎时间天旋地转,混乱中他的后脑被纪渊用手护住,两人一起砸在石地上。等回过神,许尘浑身疼得发麻,几乎感觉不到四肢。

纪渊急忙爬起来,托着他的颈部,焦急道:“还好吗?哪里疼?我带你去医院……”

“我……还好,”许尘借他的支撑挣扎坐起,“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突然……”

他直直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秒后,不顾手臂的疼痛翻找手机。

纪渊慌忙按住他:“别动!救护车有人叫了,在那边……你从没做过增强,对不对?这里肿了,稍微忍一下,”他小心地碰许尘右臂着地的地方,尖锐的剧痛顿时让许尘眼前发黑,他咬牙咽下闷哼,听见纪渊说:“可能是挫伤,也可能骨折了。等车来了,我陪你去医院。还有其他地方很痛吗?”

除了由纪渊的触碰唤醒了疼痛的右手臂,许尘难以感知自己身体其他部位。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瘫躺着一个女人,五十来岁,穿着漂亮的褐色棉布裙。黑红的血自她的头部漫开,她手边散了两支紫花。

许尘认得她,是古董店的老板娘,买花没回来。

周围只有他们和一位打急救电话的女孩。车辆很少,开过时,轮胎从他余光里飞驰而过,呼地消失。

那是麦冬还是鼠尾草?

许尘看着两支被血泡住的花,辨认不出,接着又想到张叔,还坐在店门口,盼着她回去。他这才想起打张叔的电话,没一秒就通了。

“姨跳楼了,我们在等救护,你快去医院。”他说。

电话那头没声音,许尘一看,被挂断了。他的后背这时候火烧火燎地痛起来。他努力回想上次见到老板娘的情景,无法向自己解释眼前的惨状。

那是两天前,许尘记得是周三,照每周三的惯例,酒吧九点就歇业了。他绕去古董店,用自己的画换些小物件。那次画的是水墨兰花,花叶袅袅,装帧古朴,他觉得适合古董店的白墙,想拿它换些旧硬币。

他从细小的门廊走进店,张叔在灯下用竹条编花篮,张姨在里屋叫:“张七!张七呢?快去应门!张七!”

“哎!哎!”张叔在外头答应,对许尘说,“又给你姨带东西,总这么客气呢。我看看来,这回又是什么宝贝?”

许尘把画递过去,张叔道:“兰花呀,好,好看,挂在白墙上正好。她念叨那里空,我老不知道挂什么,这个好。你想要什么?我最近没弄到什么好东西,编了点花篮,你喜欢哪个,随便挑。我把这个给梁烟看看去,她估计记不得你啰。”

许尘问:“硬币盒你放哪去了,叔?”

“在……你去左边那架子上找找,我记不大清了,”张叔说,“你别只挑硬币啊,架子上几个陶花瓶,喜欢就拿。”

许尘找到熟悉的马口铁饼干盒子,挑中了两枚黄铜色、刻了异国人像的,看年份,是四个世纪前的东西。他听见张姨道:“这是谁送的?……许尘?许尘是谁?……”

张叔向她切切地说些什么,许尘看见她走出来,手上拿着两朵盛开的九里香。她见着许尘,茫然地回头道:“这是谁?张七?张七!张七去哪了?”她好像没看见身后的张叔,依然叫着:“张七?跑哪去了?”

“许尘,姨,我是许尘,”他迎上去,与张叔很快地换了个眼神,熟练道,“你找的是那个我。张叔去拿东西了,我说要个花瓶来着,他找去了。”

“哦,你是什么陈?”

“上次送的手链我还带着,桂花的,这儿,看,快要只剩叶子了。”

“桂花?桂花……对,对,我知道这个,这个是桂花,嫩黄嫩黄的,嫩黄的是桂花。”

“我是许尘,姨。”

梁烟看看他,又看看手链。“你是陈,许尘……也许吧,”她看见手里的九里香,“嫩黄的是桂花,我知道呢,白卷的,这个是九里香,九里香。”她拿着花左右看,自言自语道:“去栽什么呢?”

张叔小声说:“他送了你一幅兰花,可以挂在白墙上。”

“对,白墙,白墙是太空了,你,兰花是你?”她看着许尘,“兰花……在白墙上。九里香,拿着,白卷的是九里香,兰花是你?”

“是我。”

“你拿着九里香,”许尘去接,她又缩回手,“你来,垂……放下来点。九里香,白卷的……”许尘按她说的低下头,她想把花别在他耳朵上,找不准,许尘忙凑到她手旁,小心地稳住花,她开心地笑。“你是陈……兰花,兰花是吧?可以插到白墙。”

“谢谢姨。”许尘说。

“哎,哎,我知道呢。”

张叔好一番解释,才让梁烟回了里屋去,临进门,不知张叔说了什么,她气地直喊:“是桂花!嫩黄嫩黄的,记着啊,别错了!”

走的时候,许尘隔着门缝和梁烟道了再见。木门内,她凑在镜子前,想把九里香别到发间,却在从上到下地,插花似的钻,找不准后脑勺,怎么也别不住。

纪渊确认他并无大伤,扶他坐到马路牙子上,等救护车。很多次,纪渊回头去看地上的女人,想问什么,没说,叹了几口气。

救护车到时,打电话的女孩等不及走了,只有他们还在旁边。车上下来个仿生人,将梁烟抬进车。

他们付钱搭乘到医院,张叔早等在那,看见车来,微张着嘴,无措地立着。仿生人把他媳妇推进手术室,从他身边飞奔而过。他恍惚地,才注意到许尘和纪渊。

“手,怎么成这样了?”

“我们走在路上,纪渊看见她从上面掉下来,把我扑开了,在地上磕了一下。”

“她从上面掉下来?”

“嗯,很奇怪,”许尘问,“叔,要不要报警?”

张叔回头看手术室,金属门又脏又小,亮着红灯,里面躺着他媳妇,一动不动地。

他说:“报警不顶用,万一有救呢……你先去看看这伤,我在这。”许尘站着没动,想安慰几句,他背过去冲两人摆手:“快去吧,你俩。”

许尘在机器引导下做了全自助式检查,手臂挫伤,背上淤青遍布,所幸没伤到脊柱,养些月就行,只是没法亲力为顾客调酒,非雇个帮手不可。他拿上外用药时,过了凌晨两点半。许尘想等老板娘出来,第三次劝纪渊先走,纪渊还是说:“不麻烦,我送你到家再走。”

医院小而破,取药窗口的对面就是手术室。没有其他人,他们和张叔寂寂地在金属椅子上等了一会儿,一位仿生人从手术间出来。他们全站起来,张叔拦住它。

“她怎么样了?”

仿生人说:“几乎死了。先给她上了脑流器,但她神经退行太严重,想不起丈夫叫什么,也不知道住在哪。你们是家属吗?”

“是!我是她丈夫。”

“来刷证签名,脑流器一小时一千块,看要连多久。”

“她……”张叔哽住了。许尘替他问:“她还有多久?”

“最多五小时。”

“但是……”许尘没说出“但是”什么,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站了两秒,他方才低血糖,头胀痛,纪渊扶住他的左臂,他才反应过来,“没事,我……这太突然了,叔,钱我能帮你垫着。”

张叔摇头。“她要是知道了,该揍我,”他对仿生人说,“在哪签字?”

仿生人带他走向脑流室。墙角的黄垢影子投射在他的裤腿上,白炽灯照着他,和仿生人笔直的金属背板。许尘跟去几步,想留下来陪他一会儿,他不愿意。

“赶紧回去休息,有我陪着她,”张叔眼睛是血红的,拍他的肩膀,“什么事都等送走她再说。”

许尘把到了嘴边的“要不还是报警?”咽回去,同纪渊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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