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时前。无限人生游戏公司。待客大厅。

上午九点，纪渊踩点走进。他没习惯早起，又赶上大雨塞车，不很耐烦地大声招呼柜台后一头粉发，身材曼妙，笑容可掬的接待员：“我来面试，朝哪走？”

他顺势把伞收起，放在架上，朝四周看。

大厅里四面都是镜子，地板和高高的吊顶也是，叫人看一眼就头晕，目光怎么放都没有个尽头。

柜台正面也是镜子，上面几个立体字表面也被镜子覆满，写着“来无限，找快乐”。字下面是黑色的，大大的莫比乌斯环。

粉发接待员持标准露齿笑，为他指电梯方向：“最高层，先生，祝您快乐。”

“嗯。”纪渊心里盘算着这上面再这么下雨，下一次去义体店修腿的日子非得提前不可，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向电梯走去。

电梯到五十八楼停下。门打开后，外面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这一层有平常房屋两层楼高，是个办公室样的地方，各张桌子上到处散放着电脑，员工络绎不绝，井然有序，与一楼大厅里门可罗雀的景象截然不同。

透过办公室大落地玻璃墙能看见正中一个柱形透明水箱顶天立地，上下连着不可计数的管道。

纪渊走出电梯，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拦下一个戴厚厚的圆框眼镜，抱着笔记本电脑，模样呆头呆脑的小个子男人问：“面试朝哪走？”

小个子极快地看他一眼，不说话，手指一笔画，朝同一方向继续走。

纪渊紧跟上，见他左胸前别着蓝色胸牌，写着他的名字——唐有钱，便问：“你是研发人员？”

叫唐有钱的小个子不答话，死盯着电脑，那上头尽是复杂的图形与数字，纪渊看不懂。

他又问一次：“你是研发人员？”这回大声了点。

唐有钱让他突然大声问得一激灵，好像才发现旁边跟着个人似的，重复道：“研发人员？”他停下来，旁边几个走路不看的差点撞上。

他好像失忆地问：“你找谁？”

“我来面试。”

唐有钱看他一会儿，说：“哦......你就是那个退役的？就等你了，去那间房里。”一指墙上一扇小门。

纪渊挤过去，奇怪地回头看他几眼。唐有钱低头盯着电脑，走开了。

纪渊敲两下门，门内人道：“进。”

室内一如一楼大厅，由镜子全副武装着，极简洁的一间房，放了一套上等胡桃木桌椅，三张小圆凳。唯一不被玻璃覆盖的是那套桌椅，因此显得极其抢眼。

桌后坐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笑得露出八颗牙来，请他坐在小圆凳上。身旁站着一位白领样的高马尾女性，也露着牙标准地笑。这两张脸相应和，让纪渊感到些微不自在。

男人问：“你就是纪渊？”

纪渊留意到他的胸牌是淡金色的，写着“周杉城无限人生CEO”，下意识整整衣服，挺直腰杆，挤出笑容，答道：“是的。我来面试评测员。”

高马尾递给他两张纸。纪渊没看见她佩戴胸牌。周杉城道：“这是合同，写得很清楚。同意就签字，我们马上可以开始。”

纪渊接来看，内容是这样的：

无限人生股份有限公司梯口总部超沉浸游戏《死谷》首次内测服务合同

合同名称：无限人生股份有限公司梯口总部超沉浸游戏《死谷》首次内测服务合同

甲方：无限人生股份有限公司梯口总部

乙方：纪渊

合同金额（元）：200000.00

人民币大写：贰拾万元整

一、总则

1.本合同甲乙双方必须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并各自履行相应的义务和承担相应的责任。

2.乙方保证全部按照合同条款的规定在本合同书规定的义务期间，向甲方履行相关服务。

3.甲方保证按照合同条款规定的时间和方式付给乙方到期应付的费用。

二、合同标的

服务内容：

品目名称：超沉浸游戏《死谷》评测服务

需求描述：评测游戏五小时并完成体验描述、问题与建议反馈、配合体检及评测记忆清除手术、72小时留部观察、十四天健康追踪等评测服务。

金额（元）：?200,000

合计：?200,000 大写（人民币）：贰拾万元整

三、付款方式

其他支付方式本合同签订后一次性付款至乙方账户。

四、服务时间及服务地点

服务时间：本合同生效起，至十四天健康追踪完成为止。

服务地点：本合同生效起72小时内，无限人生股份有限公司梯口总部。72小时后，乙方在法律允许的任何区域的活动不受甲方限制。

五、甲方的权利和义务

（一）甲方的权利

1.对乙方提供的服务工作进行监督和全程录像。

2.对本合同标的服务报告进行审核确认。

3.服务开展中实时监测记录乙方的身体数据。

4.保存乙方评测服务的一切反馈结果。

（二）甲方的义务

1.为乙方提供必要的工作条件。

2.协调解决服务开展中出现的问题。

3.保障乙方的生命健康权不受侵害。

4.在更改服务内容、标准、费用前提前通知乙方，以便达成双方共识。

六、乙方的权利和义务

（一）乙方的权利

1.要求甲方为本合同标的评测服务的开展提供必要的设施和便利。

2.要求甲方按本合同约定及时支付合同款项。

3.在生命健康权受到侵害时要求甲方赔偿。

4.保存录像源文件。

（二）乙方的义务

1.提供评测所需的身体数据和近期体检结果。

2.在履行本合同书规定的义务期间，按甲方的指示进行服务工作。

3.不得将本合同委托的评测服务转委托第三方。

七、违约责任

1.甲方逾期支付服务费的，每逾期一小时，甲方向乙方偿付欠款总额千分之五的违约金，累计违约金总额不超过欠款总额的百分之五。

2.乙方逾期提供服务的，每逾期一天，乙方向甲方偿付逾期提供服务部分费用总额千分之五的违约金，累计违约金总额不超过逾期提供的服务部分费用总额的百分之五。逾期提供服务超过十天，甲方有权终止合同。

八、保密

甲乙双方在订立合同、合同履约过程中，知悉的商业秘密或者其他应当保密的信息，不得泄露或者不正当地使用；泄露、不正当地使用该商业秘密或者信息，造成对方损失的，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九、争议处理

因本合同引起的争议，甲乙双方应首先通过友好协商解决。如果协商或调解不能解决争议，则向人民法院提交诉讼解决。

十、其他

1.合同履行期内甲乙双方均不得随意变更或解除合同。合同若有未尽事宜，需经双方共同协商，作出补充规定，补充规定与本合同有同等法律效力。

2.本合同一式2份，由甲乙双方盖章（或捺印）即生效，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以下无正文）

甲方（盖章）：无限人生股份有限公司梯口总部

甲方联系人：赵蕊

联系电话：U9-184729-CHW

合同签订日期：2059-04-18

合同履约开始日期：2059-04-18

合同履约截止日期：2059-05-01

乙方（捺印）：纪渊

开户银行：拐子里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梯口上矩支行

银行账号：AHSIVOWNCJFI

乙方联系人：纪渊

联系电话：Z9-572938-CHS

合同签订日期：2059-04-18

纪渊在“记忆删除手术”几个字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手术技术在大约十年前就已成熟，不少人慕名尝试。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纪渊从没有做过。

他明知从这两人嘴里问不出真话，还是因略感不安而说：“手术是什么流程？”

“是这样，纪先生，”高马尾说，“简单来说，会在您的脑上连接专门的仪器——我们用的是目前质量最好的一款，NECO牌。随后医生帮您挑出相应的记忆片段，删除掉就好了。不会痛。”

“我怎么知道你们只删了这一段？”

“手术全过程有录像，源文件将在结束后立即给您和公安那边各发一份。当然，手术现场也有公安人员监督。这类手术我们做了很多次，安全隐患很低。”

纪渊沉默着，低头翻看合同。他的目光在“贰拾万元整”和“记忆删除手术”间徘徊，最终问：“钱什么时候到账？”

高马尾说：“根据合同，就在您捺印之后。”

“你们保证？”

“我们盖好章了，就在下一页。对。合同有法律效力的，纪先生。如果我们拖欠，根据合同，将付您违约金。”

纪渊翻回第一页，贰拾万元整在纸上闪闪发光。高马尾与周杉城露着八颗牙笑看他。

他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义体踩在地上的感觉尤其明显起来，直到他忍不住挪动身子，更换重心，用长裤遮住金属脚踝，才说：“笔在哪？”

高马尾立即给他递来钢笔和印泥。他签字画押。高马尾拉开门，说：“我送您去消毒更衣，游戏装置里不能穿衣服。”

清洗消毒的程序极其繁琐。中间纪渊吃了一份无菌盒饭。到快要下午一点时，他才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变得一尘不染。

他们领他到又一个全是镜子的房间，要他躺进房间中央的柱形仪器中，放轻松。

纪渊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那里头实在舒服，温暖柔软的材料裹着他全身。他闭上眼睛，几乎要睡着。渐渐地，温水漫进来，泡过他的半个身体。

他仍能听见有人对他说：“闭上眼，深呼吸，放轻松，温水将没到您的胸部......”

之后的事，纪渊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此刻他赤|裸的身上粘满极片，戴着呼吸面具，浮在柱形透明水箱的绿色液体，离地面有起码五米。

他头脑混沌，游到缸边，奋力锤击缸壁。玻璃外办公室里的人们因他的动作乱作一团。

他就在这诡异的绿水里想起了许尘，他说过的话，他半透明的身体，还有停在半途的吻，不禁面目扭曲，在呼吸面罩后发出无声的质问：

“许尘在哪？你们把他藏在哪？”

纪渊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沙漠灼热的风寂静地刮在他的耳背上，半透明的爱人与被绿色液体隔绝的办公室在他眼前交替出现。

他极快地想通了，再次有了坟场里的那种感觉。无力，虚幻，向上漂浮，不分真假，混淆一气。

突然，他让人关了灯，视野漆黑一片，两秒后，失去了知觉。

作者非法学专业，合同若存在错误欢迎指出！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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