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杉城好心给纪渊办了张临时通行证，以叙旧为由拉走许尘。

纪渊恼得很，他权当自己拿了张免费门票，连厕所也不放过，非要留坨大的才作罢。

“这儿除了办公室有别的吗？”走出厕所时，纪渊问陪同他游览的黑衣人编号025，“酒吧，vip浴室……或者非法实验室。”

025摇头道：“我不知道，先生。”

“你不知道？”纪渊笑了一下，“我俩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骗我干什么呢。”

025被他盯着，手足无措起来，不停搓手。“我不知道，先生，”他慌张道，“前面还有很多厕所，我可以带您去。”

纪渊好笑道：“没的拉了去什么去，带我去你们周总办公室转转”

“您的权限恐怕不够，而且我不知道周总的办公室在哪儿。”

纪渊没的问了，了无兴趣地逛了一阵，在走廊尽头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这是唯一一间门上贴着封条的房间，信息牌熄灭。纪渊试着转门把手，转不动。

“这儿是哪位？”

025道：“许博士从前在这儿住，他走之后这间房就关了。”

纪渊上下打量，门的四角都干净，像常有人清理。他将临时通行证贴在感应区，门竟然开了。

屋内感应灯亮起，叮叮咚咚响起一连串提示音，又是烧水又是实验进度，听得纪渊呆了两秒。

房内并不像无人居住。门口摆着待换的鞋，电子便签记着实验笔记，一张弧形大桌横在房中，上摆一列器材。虚拟大屏上，待办事项从天花列到地板。智能系统以为离开多年的主人回来，为他沏好热水。

纪渊也不客气，喝了水朝屋里走，食指抹过桌面，无一丝灰尘。他绕过弧形桌，看到办公椅半拉开，似乎主人是去门口与熟人打趣交谈，片刻就会回来。

他招呼025道：“进来啊。”

025站在门口，道：“周总定期派人来监督清理，不让监督人员以外的人进入。”

纪渊不理他，翻看起桌上的电子便签。

“……”025自顾自圆场，“但他给您开的证件能刷开门，所以我想您进去看看也无妨。”

便签上最近的日期停留在八年前，许尘记道：

“实验编号A-03-015-125，因观察对象死亡，实验失败。

实验编号E-05-017-200，因观察对象死亡，实验失败。

……

以上，实验报告需尽快完成。”

纪渊看了四五个，都是客观记录和备忘。他坐进椅子，注意到弧形桌旁有一小圆桌，桌上摆着真皮套的本子、钢笔和墨水盒。

这三个上世纪古董样的东西突兀极了。纪渊拿起本子，书页发黄，有的脱落。他小心翻开一页，上面画着结构复杂的植物，他认不得。又翻几页，每一页皆有植物的图画，旁注特点、习性、养殖方式等，俨然是一本自制花草图鉴。

有一页画的小花纪渊十分眼熟，叫做小雏菊。许尘线条干净流畅，纸上的花比他脑海中的形象并不逊色。

他轻抚略粗的纸面，想象八、九年前，许尘在实验间隙捡起钢笔，细致地画下花儿草儿的样子，心中柔软，不舍得放下。画中大多花草纪渊从没见过，新奇不已，于是一页页细看。

025安静等在门口，不催促，他没顾时间，看完已过了半个多钟头。

纪渊环顾四周，不难想周杉城是日日夜夜盼着许尘回来，才将房间扮成这样。两人是什么关系，不言自明。可惜房里只有画本还留有许尘的气息，其余不过是死物。

纪渊犹豫片刻，还是将画本放回原处，走时把椅子摆回去。关上门，他问025：“周总常来这里吗？”

025道：“每周来一次。”

纪渊回头看一眼贴着封条，死气沉沉的门，道：“走了，去找他们。”

025似有话说，神色紧张。纪渊问他，他支支吾吾：“只是看您身上沾了灰……走吧先生。”

走到停机坪入口，025把他叫住，低声道：“有样东西我得给您。”

纪渊挑眉道：“什么？”

025匆忙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进纪渊裤兜里，说：“除非有人告诉您把它打开，否则不要打开。”

纪渊疑惑万分，025不等他反应，脚底生风转头就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立方体，实心，外表光滑，找不到开关，想“打开”也无从下手。

他把立方体放回口袋，感到云里雾里。

接他们来的航空器不见踪影，一架小巧轻便的胶囊状飞行器停泊在跑道上。“专线”上和他搭话的高马尾女人站在门边，朝他招手，转身跨进舱。

纪渊加快脚步，跨进舱门，只见后座上周总伸出头，煞有介事地把手指竖在嘴前，要他噤声。许尘枕在他肩上，睡得人事不省。

“可以出发了吗？”高马尾女人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周杉城朝她比了个OK。

许尘一向睡得浅，此刻却毫无反应。纪渊看着许尘异样的睡颜，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呼姓周的头上。他怒道：“你下药了？”

周杉城平静道：“一点精神放松饮料而已，他太紧绷了。”

纪渊注意到他换了高领内衬，脖子上狰狞的抓痕隐约露出来。

“紧绷？”纪渊意识到两人关系并不如他想的那样简单，眯起眼睛，“我还以为你们故人重逢，应该开心放松才对。”

周杉城道：“我确实很放松。”他垂眼看肩上的脑袋：“就是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

纪渊道：“我们来的路上他说起过你。”他刻意不往下说，等着周杉城来问。

“哦？”周杉城看过来，很快转头目视前方，“他怎么说？”

“他说他爱人个儿高长得帅，有腹肌会照顾人，就是缺心眼。”

周杉城表情空白了一瞬：“爱人？”他很快反应过来，了然笑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情侣关系。”

他把许尘往下滑的脑袋兜起来，调到一个舒服角度，转移话题道：“你工作能力怎么样？他可是说了你很多好话，诸如力拔山河……”

纪渊打断道：“不是情侣，那是什么关系？”

“他说我最好别告诉你。”

纪渊硬着头皮道：“这能有什么不好说的。”

周杉城道：“炮友。”

纪渊：“……”

“他情我愿，体感很好，一开始他心理上有点障碍，但很配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玩得开了就……”

纪渊忍无可忍地问：“周总这几年没个新欢？”

周杉城轻飘飘道：“比不上。”

纪渊简直要把座椅扶手掐烂。

周杉城笑道：“怎么，你喜欢他？”

“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杉城把纪渊的回答默认成“喜欢”，道：“我不干涉。你得先想好了，毕竟男朋友在外有炮友，还有爱人，可不是每个人都接受的。”

纪渊黑着脸一言不发。

“觉得我在说谎骗你？”周杉城笑眯眯道，“我说没说谎，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

“不敢？”

纪渊冲口就说：“放你娘的狗屁。”

周杉城轻轻一耸肩。

飞行器又行驶了十分钟左右，窗外景色由大漠转换成林立的建筑，反着刺眼的光。

纪渊的终端显示他们位于全国面积最大的A001号绿洲。最高的一栋建筑形如玉米，NECO新能源的商标在楼体铺满液晶屏的表面上缠绕螺旋，间杂着各色广告。随着飞行器驶近，楼顶一个“玉米粒”向外展开，以供停泊。

飞行器平稳滑行，降落在玉米粒平台上。室内一片寂静，纪渊臭着一张脸，虚点许尘的头顶，问：“抱得动吗，周总？”

刚说完，许尘眼睫微颤，推开周杉城，蹙眉后靠在座椅上。

“没睡够？”周杉城轻声问。

许尘才反应过来：“到了？”

“到、咳——到了。”纪渊一开口声音都在劈叉。

许尘明显一僵。

周杉城道：“没想到纪先生去游览了那么久，其他航空器都有任务，只有我们能留下来等。”

许尘瞪周杉城一眼，撑着扶手就走。药效没退，他刚迈出一步险些跪下去，周杉城忙伸手去捞，许尘想躲开他，却被拦腰搂住，失去重心往后倒去，正坐到周杉城腿上，不敢动了。

许尘：“……”

纪渊：“……”

周杉城抱着他，一脸开朗：“看你累得不轻，要剂师多加了点安眠成分。在这休息一会儿？”

纪渊脸黑得可怕：“走，我扶你下去。”

“不行。”周杉城立马说。

“没跟你说话，”纪渊仗着自己手劲大，把许尘的手拽了过来，搭在肩上，一手撑住他，小声问，“能走吗？”

许尘点点头。

两人步伐不稳地走出舱室，周杉城跟下来，身后是高马尾女人。她抬手示意方向，领着他们朝一间休息室走去。

许尘小声提醒：“可以了，我自己能走。”

纪渊像是没听见他说话。

“轻点，”许尘觉得自己右手骨头快被掐碎了，“你怎么了？”

纪渊连忙松开手，停下来，被许尘这么一问，莫名地十分委屈。走在前面的女人停下脚步等他们，周杉城缀在后面，同一个员工样的人讲话。他鼻头一阵发酸，努力压抑情绪，道：“你俩是什么关系？”

许尘道：“上下级。”

“哪个下级在上级的肩膀上睡觉？”

许尘似乎有些好笑，把手腕挣出来，往外退了几步，道：“那是他给我打了药……你哭什么？”

纪渊忙低下头，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不争气，自己伸手一摸，果真是泪。

许尘被他逗笑了，过来捧他的脸，抹掉眼泪：“舒缓剂对人体无害，也不疼。”

纪渊没料到许尘会帮他拭泪，向后退了几步，反应过来又凑上去，抓住他的手不放。

“不是这个？”许尘道，“那为什么？”

纪渊不吭声。

许尘无奈叹了口气：“又闹小孩子脾气。”

纪渊听着这话耳熟，没心思追究，觉得这会儿许尘的眼睛看着他，手由他抓着，比和周杉城时亲近不知多少。

他问：“真的只是上下级关系？”

“真的。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纪渊道：“他说你们是炮友。”说完又要掉眼泪。他羞得不行，自己也觉得奇怪，平常并不爱哭，这会儿却憋不住眼泪。

“他骗你的，”许尘笑了，眼角弯弯的，“怎么这种话都信？”

又哄了一阵，纪渊情绪稳定下来，才意识到两人距离极近，他再将头向下凑些，就能吻到许尘的鼻子。他赶忙松开许尘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许尘好似无事发生，跟着高马尾女人往前走。

纪渊还在愣神，眼前不断闪过许尘帮他抹掉眼泪的画面，直走到休息室门口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喜欢我？

纪渊盯着许尘背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周杉城跟着员工走了另一边的通道，高马尾女人刷开休息室的门，几人先后走了进去。

休息室装潢简洁明净，沙发在地上摆成个圆。里面坐着个破衣烂衫的十几岁男孩，正埋头捣鼓一只机械鸟，头也不抬道：“早安。”

“这是唐有钱——下午了，”高马尾提醒道，她挥手向纪渊示意，“自便，接我们出发的航空器还有半小时到。”

纪渊问：“你是？”

“赵蕊。”高马尾向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