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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妙手生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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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星辰漫天如萤。

大漠的星空真的很好看,比长安的更高远,更辽阔,更自由。

五十杖刑任是个男子也难以承受,妙妙躺在湿冷的草堆里,眼神虚晃望着窗外的星空,疼的意识有些涣散。

司刑寺的人貌似已经察觉到了组织的存在,把有分会印记的人单独关押审问,今日还查到了城东车马行那里。

为了保住底下那些同样出身苦命,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的人,妙妙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刑讯到此为止,这样才不会连累少主。

夜凉如水,沙州的秋天来得早。

那年长安的秋也是来的很早,八月底已是漫天黄叶。

冯唤唤得了新的身验,跟随胡商车队逃出长安,一路山花遍野,天高气爽,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幻想,她觉得凭自己的手艺定能在边陲随便找个城镇安稳的生活下来,忙时酿酒卖酒,闲时上山采摘踏青.

她甚至给自己未来的铺子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妙斋。

西去长途漫漫。

起初的路程大家和和气气出入有礼,可随着长安渐远,城池稀疏,每每到一州要花上三四天的时间,路上行商逐渐减少,路途开始变得沉闷又烦躁,众人小摩擦渐起。

噩梦终于在那天爆发,平时谦虚有礼的行商纷纷撕掉虚伪的假面。

为了泄欲,他们将冯唤唤绑到了一处山谷。

把戏由投骰子产生,赢了优先。

陇右道地广人稀野兽又多,冯娘子孤身一人西行,难免遭遇不测。

谁会在意一个孤女呢。

一轮轮的蹂躏让她身体止不住发抖,激烈的挣扎、嘶吼、咒骂渐渐变成求情、哀嚎、哭诉。。。空谷回荡的惨烈哭声被暗夜吞噬,只有夜枭冷漠地见证。

数日后,她的身体被折腾得如散架的木傀儡,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眼里早就变得空洞。恶人们渐渐失去兴致,弯刀将她腰身刺穿,鲜血铺满周身,她再也没了反抗的力气,像牲畜一样被扔到了路边芦苇滩。

露水湿重,混合着腥臭的血味,引来山中野狗。它们嘶着尖牙,流着唾液,发红的眼睛充满野兽的攻击欲望。

身体被再次撕扯,咬烂,她心死,绝望的闭上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听到耳边地雷轰动,马蹄滚滚踏来!

弓箭划破长空,将为首的野狗穿透,随后十几支长箭整齐发出,将周遭野狗全部钉死在土里!

野狗血浆爆裂,激起她一阵干呕。

马蹄嗒嗒靠近,一白衣郎君下马缓缓走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眼泪和鲜血早已模糊了双眼。

也是这样的秋夜,白衣郎君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将漫天星光蔽去了光芒。

“是前面的商队?”

郎君蹲下身问道,声音很年轻,温柔的,淡淡的。

她双目不清,只得微微点头。

“想报仇吗?”郎君问。

几日地狱般的遭遇,她早已屈服于这样的烂命,放弃抵抗。

她无数次在心里哀嚎,只想快些结束这一世的噩梦,好去下一个轮回。

可是一个即将投入地狱的人,如今见到了一束人间的光。

仇恨的烈火重新点燃,焚烈全身,惨烈的嘶吼化作利剑一遍遍的刺穿她身。

想报仇吗?白衣郎君问。

她想!她每日每夜都想!

她要将那些肮脏污秽的鬼全都打回地狱!

“想!我想报仇!”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身上伤口被震开,却已无血再流。

白衣郎君将褴褛衣衫覆上她的胸口,随后淡淡吩咐:“去查。”

十几匹马应声而出,轰轰隆隆奔向前方。

片刻后前方山谷响起一阵哀嚎,火光冲天,将周遭山脉照亮。

“我已为你报仇,你此生不得再结仇恨。前面是肃州,我会帮你找个医馆,你好好生活去吧。”

冯唤唤躺在泥里,眼里流出血泪,她苦笑一声:“多谢恩公,唤唤此生心愿已了。再求恩公一件事,帮我了结这贱命。”

白衣郎君有些犹豫,他缓缓问道:“你。。。你不想活?”

“唤唤孤身一人走到现在,无亲无友。天地广广日月星朗,人间市井往来,却已没有我想等的人,想去的地方。”

人没了目标,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年轻郎君沉思片刻,道:“那你可愿意追随我?”

这一句话啊,就是四年的光景。

这四年里,妙妙活下去的支撑就是帮少主守着小梁山,守着这座蓬莱阁和沙州城的情报网,以报答他的恩情。如今盘口已毁在自己手上,她觉得愧疚无比。

牢房外响起悉索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慢慢靠近,将妙妙的思绪拉回。

房门被打开,一人靠近。

他穿着一双普通乌靴,素白衣袍角干净得一尘不染。

妙妙拖着疲惫的身体,竭尽力气抬起头,像四年前一样。

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俊美的面孔,眼睛明亮眼尾细长微翘,眉间尽是温柔,如春天那满山的繁花带给人希望。

妙妙笑了,笑的眼睛弯弯唇如蝶翼,一如她刚到长安时,街邻也是这样夸她像春日彩蝶一样美。

“妙妙在此拜谢少主。”

她觉得有点困,眼皮不自觉的打架。

白衣郎君上前为她把脉,他有些惊讶:“你服了紫丹?!唉,你这是何苦,我未曾怪过你。”

“是妙妙没用,没守护好蓬莱阁。若是不能帮少主分忧,妙妙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只可惜我这样的人是去不了西方极乐净土的,只愿来世结草衔环继续报答少主。”

这一世活得太累,她想换一世活。

困意持续上头,妙妙身体开始发凉,她耗尽所有力气,抓了一把星光在手上。

“人间的光啊。。。少主,保重。”

耳语呢喃,妙妙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要走了吗。。。”白衣郎君柔声道。

窗外天空星星点点,虫鸣鸮叫。街巷有人喝醉争吵,有人弹奏吹箫,远处里坊仍有人趁着夜色捣衣,院子里透出微微火光。

妙妙,这些才是存在的意义。

他想。

哑叔等到二更,阴影里才走出一个人,他步子走的缓慢,面上没有表情。

哑叔上前将披袍罩在元白肩上。

“妙妙服了紫丹。”

哑叔不可置信的望向他,想发声说点什么,啊啊了两声又闭上了嘴。

“即使她不服紫丹,也禁不住司刑寺私刑盘查。”元白浑身罩上了一层冷漠,“围杀京都官员,又将祸水引到蓬莱阁断我一臂,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看来沙州城还藏着一方本事不小的人,是我大意了。”

元大交易毒草被灭口,康大郎偷走药草不知所踪,现下蓬莱阁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内奸,他竞毫无察觉。

这桩桩件件,都显示着沙州情报大网出了问题。

“哑叔,消息放去西面和东面,尽快查出康大郎的行踪,还有隐藏在沙州城里的这个势力。”

元白将披袍拢了拢,望向天空。

沙州这地方变天如变脸,前些日子还湿热无比,转眼就凉爽清寒。

冷死个人。元白暗骂。

“哑叔,天光墟近几日是不是要开了?”元白忽然想起这件事。

哑叔点头,伸手比出三根手指。

“嗯。”元白目光移回前方,轻轻叹了口气:“夜凉,回吧。”

今夜的他心情有些糟糕。

妙娘子服毒自尽,让李青衡有点意外。

“打了五十板,留了气。只是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烈,宁愿自尽也不愿交待刺杀动机。”十四立在旁边禀报,“另外,我们的人去瓜州雷神庙查了,那边已经人去庙空。”

蓬莱阁被烧了一半,废墟里也找不出端倪来。

牢里关押的身上有印记的十几个女子,也十分倔强,怎么刑讯也撬不出一句有用的话。妙妙昨夜被审问时,已经把全盘罪责揽到身上,并央求十四放过蓬莱阁的其他人。

可笑她一面之词,十四怎会相信。

“都流去西州,充籍。”李青衡端坐在案前,继续研究面前的舆图。

“阿郎真答应那个妙娘子,放了蓬莱阁的人?”

“妙娘子已经认罪伏法,其他人再审也审不出什么来。”李青衡轻叹口气,“我本不要她性命的。妙妙再狂,也不会在玲珑宴时派手下掌柜妙仪明目张胆去刺杀官员,可见是有人栽赃陷害蓬莱阁。”

“可是蓬莱阁搜出了私弩。”

“如果是你,你会蠢到让自己身边的人去刺杀官员,还把凶器藏在家里?”

“这。。。”

李青衡眼里看着舆图,又淡然道:“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但沙州城内肯定存在一股势力,蓬莱阁只是其中下线,车马行的人可能也是。妙娘子显而易见在保他。”

“所以阿郎虽然没要她们的命,却也把她们流到千里之外,不再在沙州兴风作浪。”

“嗯。”李青衡手指在舆图上来回游走,最后像下定决心似的,吩咐道,“你去衙署一趟,找李思贞,告诉他把缉捕文书和画像分发到瓜沙道上各个驿站、烽铺,势必要把康大郎找出来,特别是他手里的霜羽青兰。”

“是。”十四不再询问,麻利转身出门。

出门的时候,十四碰到裴霖跑回来。

这个小郎君跑得急,十四不动声色往旁侧了身形。

“多谢!”裴霖挥了挥手,声音渐行渐远。

十四摇了摇头,嘱咐周遭近卫护好阿郎,随后径直朝衙署走去。

裴霖急匆匆回来,见阿郎正在专注阅读,他在门口顺稳了气,又将靴上泥土在阶下蹭干净了,这才进屋。

“阿郎,有新进展。”裴霖压着气息道,“沙州的天光墟近日要开了。”

“天光墟?是何物?”李青衡抬头问。

“听闻是陇右道一个地下商会组织开设的鬼市,每年一次,时间不定,不过几乎都在八、九月份。”

“地下商会组织。。。”李青衡重复着关键字眼,“是否与蓬莱阁背后的人有关联。。。裴霖,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阿裴每天在东西大街游走,无意中在一家酒肆听旁边商客提起的。我花了一片金叶子,那人才肯透露几句信息,说是每年端午时节,其会在陇右道各州县分派天光墟通行令,总共八十枚,从达官显贵到白衣乞丐均有。曾经沙州北巷杂院里有乞儿被分到一枚通行令,卖与当地富商换了几百贯钱,从此改变命运。”

“听闻天光墟上交易的物件,都是市面上难以找到的孤品或是见不得光的珍品,只是这交易见不得光,地点十分隐秘,没人敢透露出来,只知这次是选在沙州。”裴霖一脸严肃看向李青衡。

李青衡会意:“你的意思,霜羽青兰?”

裴霖点头:“不是没这个可能。蓬莱阁和何金氏都提到过,这草可以换金子。康大郎贪财,偷霜羽青兰不就是为了换金子吗?这草要是不尽快脱手就烂在手里了,到时候一文不值还被一路追杀,得不偿失。阿裴想,他很可能还藏在沙州附近等天光墟,因为这是他脱手霜羽青兰换钱的最快选择。”

“嗯。做的好。”李青衡拍拍裴霖肩膀,“这几天你再去跑跑,看能不能问出天光墟地点。”

“嗯。阿裴一定去问到。”裴霖十分郑重点头。

“八九月。。。”李青衡喃喃道,“八月么,今日是八月多少?”

“回阿郎,今日八月二十。”

李青衡望着院子里的落叶,目光突然放亮:“我怎么把重要的事忘了!裴霖,现下沙州哪座寺庙的香火最旺?”

“寺庙?”裴霖撅着嘴眼珠转得滴溜溜圆,“我知道了!兴龙寺,对,是这个名字,在城西南二十里的甘泉河边,最近很多东面来的行商过去烧香,城里也不少富人过去。阿郎要去拜拜?”

“嗯?”李青衡飞去一个眼刀,一指弹到裴霖头上,“重要的事也不帮我记着!”

裴霖被小主人这么一弹,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喊道:“哎呀,三日后王妃生辰,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给忘了!阿郎恕罪,我这就找人准备。”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跑,转溜烟儿又不见了人影。

李青衡揉了揉太阳穴,暗自唏嘘。

最近真的是太累了。

十四把消息送到府衙,正巧林晚照也在。

林晚照要留他吃午饭,他委婉回绝了,只尴尬说自己要执行任务,便拔腿就跑。

林晚照手里拎着捆蚕丝线,一边挽一边念:“这洛阳城的侍卫都这么腼腆吗?”

李思贞重新坐回案几边:“朝廷命官,你以为跟街坊邻里一样随意?”

“看来住在洛阳城里也没什么好的,还是这里自由些。”林晚照想了想,有些担忧道,“他刚才说,少卿下令要把海捕文书下发到瓜沙道?这么大张旗鼓公开抓人,就不怕引起其他各州的猜测,暴露宫廷下毒案?”

“霜羽青兰在康大郎那里,好不容易查到南门,又给他跑了。找不到霜羽青兰,陛下恐有性命之危。太子在朝廷的势力未稳,目前二张把持政务,旁边还有个凉王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要是陛下有什么事,朝廷动荡难平。凌家大郎应该也是着急没办法。”

“嗯。。。这倒是难为他了。”林晚照靠近案几,见李思贞真正看官府文书,便也凑近读了几行字,“缺粮请援。。。哪里的文书?伊州之印。。。伊州?”

“嗯。”李思贞正欲解释,突觉心口又闷又痒,止不住咳嗽起来。林晚照见状,赶忙放下蚕丝线,给他倒了一碗清水来。

“最近几天老是咳嗽,是不是染上什么病了,我差人去喊元郎中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多喝水就缓解了。”李思贞放下碗缓了缓气息,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康大郎跑了,霜羽青兰没找到,现下伊州又来请援了。”

“流民营里登记在册的人,饥荒就占大半。虽然这些人逃离原籍不敢说来历,但我从他们的口音、生活习惯,知道大部分来自伊州、庭州附近。”林晚照道。

“嗯。伊州今年大旱欠收,骆刺史行来求援书,想跟沙州借粮。”

“为何不跟庭州借?北庭都护府不管?”

“伊州自身就是北庭府的供粮地,伊州都没粮食,庭州哪来多余的粮救济。”

“北庭都护府上报洛阳了吗?”林晚照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自问自答道,“看来是没有,不然也不会这么多流民为了活命逃到沙州来。话说今年也确实奇怪,天气变化太快了。”

李思贞卷起文书,心思沉重:“要论起来,伊州良田数量与沙州比差不多了多少,只是沙州经过几代努力开渠引水改善了不少田地。伊州地处于天山末端,水渠少,人力也少,人们能不能吃饱饭全看老天爷心情。”

“可我们也不富裕。北府渠那边的水道被沙石堵了,最近才疏通,官田今年的收成也不尽人意。”林晚照道。

李思贞叹了口气:“北庭府才成立两年,根基不稳,那边实在太穷了。若不是陛下在北庭府驻军两万,打通商道北道,引西域行商来往,恐怕那边就要慢慢荒废,最后落入突厥人之手。”

“骆刺史那边要借多少粮?”林晚照问。

李思贞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不对,一万?!”林晚照惊呼。

“一万石。”李思贞沉着点头,“且只能缓解到年底。北庭都护府奏疏其实已经送往洛阳了,但。。。一个月了,还没有任何指示下来。”

林晚照倒吸一口气,缓缓道:“这就对上了。。。陛下中毒不宣,闭门不见,朝中大半政务被二张控制。我们陇右道的文书不也没批示下来么。可是一万石不是小数目,我们怎么拿得出来?要不,委婉回绝了?”

“晚娘。。。”李思贞意味深长看向林晚照。

林晚照眼波几经流转,最后还是忍不住哀叹:“哎呀,我就知道你心软,见不得饿殍遍野。敦煌、寿昌两县官仓总共才收五百余石,这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李思贞手指敲打台面,似乎另有所思。

他思考半晌,最后挑出一卷卷轴摊开来,上面是沙、瓜、伊军事舆图。

“恐怕还要多准备些粮食。。。”李思贞喃喃自语,双目蒙上一层白雾。

“啊?为什么要多准备?一万石还不够?这么多粮食从何处去弄?”林晚照简直心头都要急出火来。

李思贞手指停滞,沉思片刻,最后凝眉沉重答道:“我有办法。”

北府渠,沙州北面一条十分重要的水源地。

第12章 妙手生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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