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剧烈的震动，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所有感官次第归位，潮湿的、微微酸臭的味道灌进鼻腔，耳畔细碎人声逐渐清晰。

病房里这么吵吗？

岑书梨挣扎着睁开眼睛，茫然地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行驶中的公交车上。正前方的电子时钟显示此时正是下班放学的晚高峰六点零三。

雨天的空气总是格外潮湿，身上灰白色的校服蔫蔫地贴着皮肤，岑书梨怀里抱着一只书包，脚上踩着一双运动鞋，手里还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片。

岑书梨有点难以置信，心中隐约有所猜测，轻轻展开手里的纸片。

一张高中数学卷子。

高一六班，岑书梨，36分。

匠心手改卷，满目江山红。

“……”

她再抬头，电子时钟红色的数字醒目地标着：20xx年9月1日。

岑书梨快速计算片刻，原来是高一下学期刚刚开学。

“我靠……”岑书梨两眼发直，低下头打量自己。

头发是用一根皮筋随意扎的马尾，黑亮柔顺，不是她三个月前烫的大波浪，左手的婚戒不见了，膝盖上更没有伤。

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是疼的。

真的……

真的重生了。

重生回她的十六岁，还没有认识秦谳，还没有结婚，还没有发生那场车祸。

太不真实了。

一声轻笑打断她的神游。

岑书梨循声望去，抬手握着把手的男生穿着和她同款的校服，个头高挑，一头打眼的偏长银发凌乱地盖住大半眉眼，刘海微端挑染一抹金红色。下方鼻梁高挺，薄唇唇角微微翘起，下颌处有一粒黑色的小痣。

杀马特站在她前面，镇定地将视线从她壮烈的数学卷子上收回，显然是被她的成绩逗笑了。

岑书梨大脑宕机，根本做不出更多反应了。

面前这个杀马特长着一张她老公的脸，只是更为青涩。

她来不及思考三十岁时成熟稳重的社会精英十六岁时为什么会是杀马特，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馈。

“秦谳！”

秦谳一愣，没想到对方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才转学来这里没几天，当然更没有广交朋友的兴致。

下一秒，事情以更加戏剧化的方式展开了。

岑书梨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书包滚落在地上也不理会。

“你……喂！”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眼泪再也抑制不能，纵然试图隐藏，还是无法掩抑她的颤抖和啜泣。

岑书梨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命运弄人，馈赠与惩罚总令人捉摸不透。

周围乘客投来诧异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谴责，然而秦谳自己比他们更一头雾水。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生啊？

小男孩天真稚嫩的嗓音肆无忌惮地在他身后响起：“这个哥哥是不是坏蛋啊妈妈？他把姐姐都欺负哭了，警察叔叔会抓他吗？我听桃子老师说……”

男孩妈妈略显尴尬地捂住他的嘴：“嘘、嘘！哥哥是在安慰姐姐……”

秦谳额角跳了跳，从一团乱麻中勉强回神，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喂……你的书包掉了。”

岑书梨埋着脸，自己也明白这样太奇怪，哪有人对着陌生异性抱着就是哭呢？

岑书梨埋着脸整理情绪，手指依依不舍地攥着他的衣角，贪恋那一点温度。

秦谳皱着眉：“麻烦先放开我……”

岑书梨抬起头，脸上泪痕凌乱，神情却郑重严肃：“同学，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秦谳：“……”

她哭的那么真情实感，不知道的以为他把她怎么了，搞半天原来是搭讪套路。

方佑前几天转发“震惊！这六个你必须警惕的搭讪套路！”公众号小文章给他时他还不以为意，结果今天就中招了。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会想笑，忍住那声冷笑，秦谳暗暗叹了口气，不想把事情变得更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手机？”

岑书梨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他，看着他把手机接过，瘦长的手指流畅地点了几下。

“舒和家园站到了，需要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车身猛地一抖，后门开了，秦谳弯腰捡起那个包，连着手机一起递给她，然后转身行云流水地下了车。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他好像没带伞，也不太在意，慢悠悠地往小区走，任由雨点打湿那头耀眼的银发。

车门利落合上，公交车继续向前行驶。

岑书梨望着车窗外他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背影，心脏酸胀发麻。

他的离开让她无可避免地感到恐慌。

像是又一次被他抛弃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