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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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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晖盛,洋洋洒洒的罢黜名单在晨曦中亮眼。

城南临街酒楼,郗猷欣赏着刚抄录来的罢黜名单,眼底丝丝兴味,同在的两位在阳台前居高临下观望,马蹄声传来又远去,他莞尔:“是晏霁之吧?”

“这都被霍家截住了?!”郢国公世子捶拳,他鞠家是被排挤的?呵!

“截不截得住又能差多少,截不住是霍家没本事,截住了,什么都能提前防住就是霍家太有本事了,皇帝和圣人能喜欢?”侯家此番损失惨重,侯瞻逊回京来又和老父大吵过后,武襄侯以为他回驻地了,侯瞻逊干脆撇开老父,自行其是。

“四千人,能生多少乱?”郗猷从容怡然:“好戏少不了的。”

郢国公世子冷笑。

晏霁之骑马至都城南郊十里外锦汤山,士兵见到英王世子,往前带路,霍海啸和原牧烈半个时辰前率八百士兵来封山。

来到具体封锁之地,晏霁之走过去,是个比井口大的深坑,见到深坑里的活物,平日里多有讲究的他非但没避开视线,还直直注视着。

“这少说得有二三百条吧?这么养着是既想等朝廷公布完罢黜名单再行事,更想让它们再生一批出来,这是六月里刚有风声传出,就在筹备了吧?”

这深坑里是个小型的蛇窟。

霍海啸抬手指指搁在边上的石碑:“一块从秀岭出来,一块从黄河里翻出来。”

晏霁之扫视过那两块石碑,问:“霍家被联名状告了?”

霍海啸把状纸给他:“我叔公昨天刚送来。”

“真亏得皇帝没少给钱财,否则还真不知要有多少人聚在皇城前哭诉要活不下去了。”晏霁之接过状纸,看看这些人装得有多虚伪,原牧烈赞成道:“是无耻,有时想想,做皇帝是得强硬,软弱些就得被那些居心叵测的贼子拿捏。”

“陛下对郭修仪的外祖家和姨母家处以重刑也有震慑之意吧。”晏霁之有感。

“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在这么一个档口,”霍海啸应和:“皇帝自己都说了,看看这天底下到底是有多少不怕死的?!可惜,皇帝的苦心白费了。”

“虢王胆小,他会想派人收集这些吗?”晏霁之思虑:“应该不是他。”

“是鞠家怕都没准儿。”霍海啸提醒:“这几天多少人觉得郢国公疯了傻了,他还想能得太上皇的眷顾吗?郢国公能放任鞠太妃在皇宫作祟,就不能再多做点?”

晏霁之眼神微闪:“郢国公没傻没疯,何以还能放任妹妹闹事?”

霍海啸微愣,被逗笑了,原牧烈诧异:“郢国公已经上昌隆侯的船了?”

“不知道,但皇宫中的瘟疫,有眼睛都看得出来是鞠太妃在作祟,他总不可能不懂这么放任妹妹的后果吧?”晏霁之中肯道,原牧烈估量:“授康二十六年班家取代鞠家的圣眷,若圣人此后未再庇护鞠家,郢国公早和昌隆侯沆瀣一气了?”

两人看向他,原牧烈推断道:“朝廷清冗官,谁家没受影响,鞠家的风评多好,郢国公应该能体悟上意啊至少不应该想闹事吧,怎么我们能理解,反而他不能?假若他只是装的,他私心极重,那么圣人前些年若未庇护鞠家,他能不倒向昌隆侯?”

“这么说,郢国公会和庄太妃在一起还是在押注?”霍海啸兀然意识到:“死掉的老郢国公打得如意算盘,若庄太妃胜出,鞠家就是稳稳的摄政王了。”

晏霁之补充:“能妄想摄政,几个会不想再进一步,在想谋家族大运呢。”

霍海啸扩散道:“这是二十年前就有心思了吧,难怪死掉的老郢国公要看不上我祖父,这是自觉深谋远虑无人可比呢。”

霍海啸拿起水囊灌水喝。

“但我总觉得这些活物不会是郢国公谋划的,或者说,他知道此事,但不是他做的。这事过火了,此人是不忿还是想死,这些活物若是放进城里,圣人和陛下谁能容忍?”说着,晏霁之心念一动:“会不会是恒山王,受尽娇惯才敢肆无忌惮啊。”

不管是不是,霍海啸看他都是嫌活得太舒服:“没有昌隆侯煽风点火,太上皇能留着这个大侄儿也就到太上皇有生之年,皇帝可供不起这种宗亲。”

晏霁之商量:“咱们是不是该和桓家谈谈?”

霍海啸也有此意:“月底吧,让你爹和我爹一起跟桓国公谈谈,这一条道走不下去了,桓国公应该是不介意跟恒山王分道扬镳了。”

“还是让桓国公速战速决,下个月就断掉。”晏霁之抬眸,看碧空如洗:“没几个月了,等到昌隆侯造反时,他想断都由不得他,今年,昌隆侯必反。”

霍海啸估摸:“差不多立冬前后?”

“我猜也是这时候,下个月他定会知道朝廷已获悉他的反心,筹备俩月,再手忙脚乱,他都得硬着头皮干,否则他就是死路。”念及死,晏霁之心里微微发闷。

“却是正中下怀。”霍海啸往深坑里瞟眼:“陛下不可能只守不攻了吧。”

“你有反击之策吗?”晏霁之捡起个泥块砸向远方,振奋意气:“我暂时是真想不出,让护国公或者嬴天漾送个捷报来,还是防守,这群人能有的放矢,那么,不论朝廷怎么处理都会有大批舆论在等着,有恃无恐着呢,不然敢吗?”

皇宫中,皇帝嬴忱璧起驾前往太微宫,亲自把鞠太妃和戚太妃在内的六位太妃送过去,郢国公闻讯赶往太微宫,乐邑长公主咬咬牙还是先去找霍灵渠,虽然她猜到了,宫里这几天的瘟疫就是她母妃和鞠太妃搞出来的,确认过,她再赶去太微宫。

郢国公几乎和皇帝同时到达,皇帝没迁怒郢国公,太上皇重重责备,送来的六人今后就在屋里吃斋念佛,乐邑过来,太上皇把戚太妃的私房全给女儿,戚太妃今后用不着了,乐邑抱着生母的珠宝不厚道的想笑,感觉生母把自己作进佛堂里也不错。

鞠太妃受这波冲击还没完又被带去小觉庵——她要看着庄太妃被断臂。

皇帝让霍家带霍桑柔也去趟,霍桑柔驾轻就熟痛打老太婆,鞠太妃看得眼睛都直了,霍桑柔打完,庄太妃鼻青脸肿又是出气要比进气多了,顾统领再派人行刑,一刀砍下,庄太妃痛得昏死过去,鞠太妃眼睛一眨不眨定住会儿,晕了。

庞老将军三人回京复命,带回来上百车的财物,皇帝和太上皇见到他们原还笑吟吟的,看着抬上来的箱笼,兵刃、金条,连铜油都有,父子俩脸难看起来。

这是那批人今年要送给昌隆侯的!

待到锦汤山的消息送来,皇帝和太上皇脸都黑了。

穆国公霍秦川在殿门前犹豫是否该暂且撤离省得被殃及,皇帝让他滚进来,穆国公缩着进殿呈上最新奏报:潞州可能发生地动了,嬴忱璧瞪他:“可能?”

“禀陛下,是可能。”霍秦川有理有据:“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地动还是火药炸出来的假象谎称地动妄想以此制造混乱蒙蔽百姓,自然是可能。”

“那么这可能的地动之后,还会有乱象吗?”皇帝没有咄咄逼人,霍秦川还是蔫儿了,但凡有人想作祟,不论潞州地动是真是假都会被借题发挥。

“圣人早有训示,朕想不必朕多言了,不要让事态超过你们的掌控。”

言罢,嬴忱璧走到太上皇身侧,太上皇搭着皇儿的手臂站起来,往外走去。

圣驾至锦汤山,皇帝和太上皇盯着深坑里的活物,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四人陪着来的,霍秦川感觉伤眼睛啊想跳到十丈外,他还心宽,拦住了嘛,皇帝嬴忱璧已森森往外冒寒气:“若非被截住,过不了几天,他们必定要动手了吧?”

“预计,应该会是八月前。”晏霁之猜。

太上皇闭闭眼睛,嬴忱璧问:“此事会是谁做的,你们有猜测吗?”

晏霁之低低头:“恒山王。”

庞老将军眼神微闪,皇帝没看太上皇,也没有论证对恒山王的猜测有多少可信,就问:“近来乱象迭出,这是一家家在各行其是呢还是有人在谋定主导?”

晏霁之和霍海啸他们相视一眼,假若有人在操纵全局,还能是恒山王吗?

昌隆侯当前忙得焦头烂额,不忙都犯不着费这心思,那么,郢国公府?晏霁之再否,不像啊。

魏王和薛述聪哥俩过来,不是同行而来是在山脚下遇上的,薛述嘉凑过去一看,啊啊啊差点栽他哥怀里,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一声,为什么你们反应那么正常?

薛述聪真嫌眼睛疼,这真有点丧心病狂了,晏霁之打量魏王被反注视之后移开视线。

“你在怀疑什么?这些玩意儿是本王派人放的?”魏王挑破。

“是我多心了,你忙着要把罗方渡送进死牢当做给自己三十岁的生辰礼。”晏霁之说。魏王一噎,更想瞪他了,薛述嘉摸摸手臂有点起鸡皮疙瘩了:“咱们还是走远些吧,这些玩意儿没准能蹿起来,它们可是能腾空飞一段的。”

“假若确有人在背后操纵,把人揪出来,定斩不饶。”皇帝吩咐过,扶着太上皇走远,留臣子们相互看看,魏王忖度应该不是昌隆侯吧,霍海啸赞同。

走远了,太上皇道:“皇帝在怀疑什么?”

“此人太过没有顾忌,他不怕死?不该吧,那么他图谋的就不该是妄想以此胁迫朝廷,若如此,这幕后之人意欲何为?”嬴忱璧神情幽幽,太上皇眼眸微眯:“有人想把水搅浑,再出现在朝堂平息乱象,这是在自导自演妄想趁势崛起?”

嬴忱璧宽解:“若有此人,适时必会出现,父皇放心。”

班丞相率十多名大臣匆匆赶来,霍桑柔都过来了,她从小觉庵回去,在府前碰上糟老头祖父要出门,霍擎说带她去看个热闹,她想想可以啊就跟来了。来到地儿,跟着走进人群,毫无防备地看到那些蛇,霍桑柔连跑都忘了,吓得在原地鬼哭狼嚎。

大人们没心思理会个小姑娘乱嚎,霍漓江嫌吵的吓唬:“你快掉下去了。”

“……”

霍桑柔抖激灵跑掉,薛述嘉想追被霍枫叶挡住,霍枫叶跟上,带侄女回府去。

皇帝嬴忱璧问霍擎:“老国公怎么看?”

“近来的乱象若确有人在统一谋划,这人挺傻的。”霍擎评价:“后续必会落在舆论上,朝廷尚没有两全的反攻之策,他站出来毛遂自荐,不是不打自招嘛。”

郢国公不着痕迹地睨眼霍擎,嬴忱璧点点头:“先把这些处理了吧。”

“哎,陛下,这些对咱们是祸害,对张神医没准有用,不如传他来瞧瞧,若他用得着,不若就送给他吧。”薛述聪忙劝,嬴忱璧顺口问句:“驸马痊愈了?”

薛述聪应声谢陛下关怀,嬴忱璧允道:“好,派人去请张神医。”

太上皇不再停留,率众回太微宫,霍秦川拽拽老爹避到边上,霍漓江和霍骏豪跟过来,霍漓江抢前嘲笑:“老爹你刚才应对得是有点糊涂了,郢国公又不是没长耳朵,皇宫的瘟疫若都在人家的统一谋划里,郢国公跟那位还能没勾搭在一起?”

霍擎反鄙视:“所以你老子要蒙蔽他呀。”

霍漓江顿时兴致缺缺:“所以爹您真正的想法是?”

霍擎老眼深邃:“怕是冲着霍家来的,有人想趁势踩着霍家上去。”

晏霁之避着皇帝靠近霍海啸,霍海啸在做收尾布置,晏霁之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谈话:“我不去太微宫了,你掩护好我别让皇帝发现了。”

霍海啸要笑不笑:“那你想去哪里?”

晏霁之怨念:“我回来几天了还没见过她呢。”

霍海啸想把他踹坑里算了:“你怎么就有脸觉得我能掩护你呢?”

“大舅哥,不见外。”晏霁之说,霍海啸攥拳,晏霁之立刻撤退,逃过大舅兄的魔爪,他牵马混进人群,在半途中凑去霍海啸身边寻机避走,绕远路奔向皇宫。

霍灵渠在书斋,宫娥禀报说英王世子求见,她腾的脸红,她记得自己想在上半年适应好没有晏霁之,如今已是七月,她……霍灵渠不由自主有些不敢面对晏霁之。

男人进屋来,霍灵渠握握书卷有点不知所措,都没想她还没有准许英王世子进门。

宫女们奉过茶水退出书斋,晏霁之来到女人身侧,霍灵渠踌躇着站起来,斟酌措辞时,晏霁之拥住她热吻,霍灵渠俏脸热,想阻拦偏手臂发软继而深陷其中,两人亲热好一会儿,在险些不可收拾前急刹住,霍灵渠浑身发烫、小脸红扑扑的羞涩。

晏霁之抱她坐在太师椅中,抬手抚抚她的脸颊,看见她被染花的口脂,拿她的丝帕给她擦擦,把丝帕给她,霍灵渠莫名不好意思,再给他擦拭,擦过,晏霁之又低头落吻,霍灵渠不知怎的以前的亲热之举在他离开两个月后见面让她紧张又坦然。

“你晒黑了。”霍灵渠抬抬眸看他,双手握住他的手,脸蛋绯红。

“嗯。”晏霁之跟她鼻尖相触,目不转睛注视她,眼波相对,霍灵渠热得好像冒汗了,只能想让他败败火:“你们今天那么多人去锦汤山?”

晏霁之嗯,又吻她会儿,把事情告诉她,霍灵渠讶异:“哪里来那么多长虫?”

呃?他们好像谁都没想过这问题,晏霁之直觉道:“山里少不了,不难找啊。”

“难的吧,至少二三百条长虫又能孵出多少,若轻易能找到那么多蛇,谁还敢进山呀,山里不早就蛇满为患,朝廷应该早处理了呀。”霍灵渠再握握他的手想寻求认同,女人美眸晶亮可是不知自己散发着诱惑,晏霁之警觉:“若是有人专门饲养?”

“应该在京郊或者京畿周边县城,不会难找的,你去向人家确认了谁向他们买的,有证据总好过凭猜测指摘恒山王。”霍灵渠抬手摸摸他眉头,晏霁之缓缓摇头:“不,是昌隆侯,若有人专门在饲养应该就是昌隆侯和恒山王在饲养?”

“啊,又是昌隆侯?”霍灵渠吃惊:“不可能吧,他养那么多长虫做什么,何况,何况这是在京畿附近,他真想要养也应该在南边在他自己的眼皮下吧?”

“可皇陵在京畿啊。”晏霁之讽笑。

霍灵渠震惊:“你是说,他想破坏皇陵的风水,坏掉嬴氏皇族的气运?”

“应该还在于他蓄养的私兵,假若那些活物入药能增强战力,一人当三五人用,代价只是这群人会死,他会不做吗?再有,是想绑住跟他做这件事的宗亲吧,假设就是恒山王,这事做了,恒山王还能下他的船吗?一箭三雕,昌隆侯太可疑了。”

晏霁之亲她一口,霍灵渠跟着心跳下,晏霁之留恋道:“我要去太微宫,这就走了。”

“哦,”霍灵渠愣下低低应,很难说这声哦有没有落寞不舍,晏霁之再吻住她,霍灵渠情不自禁,怎么被放进太师椅中都没知觉,晏霁之快步出门,她蜷缩在椅中,小脸凝落自己没有意识的失落,霍桑柔喊着姐冲来,霍灵渠一个激灵立起来。

晏霁之赶到太微宫时嬴忱璧正要起驾回皇城,恭维他:“你还知道来呀。”

“陛下,臣有个猜测禀告。”晏霁之忽略皇帝的阴阳怪气。

“说吧。”嬴忱璧散漫允,晏霁之禀告过,皇帝神情变了,幽幽问:“假设被你言中了,他在朕和太上皇眼皮底下做这些事应该没多久吧?”

晏霁之应道:“一两年或者两三年,应该不会超过三年。”

嬴忱璧眼底聚起杀气,晏霁之低头道:“在此猜测的基础上,针对近来的乱象,臣有一反击之策。”得准许,他再禀道:“派人入醴泉县彻查,今夜再调军过去。

假若查到真有人在皇陵边上饲养长虫,把事情推给契丹和被契丹收买的奸细,戒严,谁敢妄加非议,以细作论,斩。安排人挑事,官差把人抓捕后以他同伙的名义向虢王、代王、恒山王、郢国公等人送信求救,就看看有没有鱼能被钓出来。”

“嗯!”嬴忱璧拂袖,带他去找太上皇。

在一旁等着各自散去的魏王看看这群老头,带他们折返回去。而折返的结果就是,全被留下了,皇帝和太上皇震怒了,查证前不想有任何差池,班丞相率众去偏殿,霍擎没冒头,魏王没顾忌地找晏霁之,霍海啸和原牧烈接到任务也知道什么情况了。

“咱这姑父和表兄弟估计要气得头顶冒青烟了。”出发前,霍海啸跟晏霁之聊两句。

“若被言中,他是太没有底线了。”晏霁之嗟叹。

“也是胆怯吧。”霍海啸讽刺:“若敢于一争,何必搞这些旁门左道。”

原牧烈过来说可以出发了,霍海啸握马鞭和他往外走,他们两个率二十轻骑出太微宫,烈马疾驰,他们数息间扬尘而去。烟尘弥漫间,一人从藏身处走出,遥望百丈外的宫阙,他察觉到身后有人,侧身看去,认出这人,玉藏珠的丈夫冯惊珏。

“很后悔一时的意气用事吧,若是跟前妻和离后,你没有为争一口气立时娶章醇郡主,你至少还可以跟虢王撇清。就差二十天,虢王府要塌了,你也逃不过了。”

滕王状告虢王,预感到虢王府和自己的前景以来,梅浮雪什么心情都尝过,沉淀多日,面对算陌生的同僚扎他的痛处,他也平和:“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太微宫啊,其实大家一样心思,既然有年轻臣子可以在君王面前与老臣同站一堂,为什么不是我?”语毕,冯惊珏转身离去。

梅浮雪注视会儿他的背影,他对晏霁之很熟悉,不是对晏霁之本人熟悉,而是对晏霁之这个名字熟悉,他是授康二十三年的状元,晏霁之是授康二十六年的状元,晏霁之在京中又是出了名的贵公子,想不熟悉这个名字都难,有人拿两届状元比较,他从不在意。

这会儿他忽然不那么想了,不管晏家将来如何,至少,晏霁之站到过高处。

在家乡都是人中龙凤,怎么进国都之后那么微不足道?

晴空在金乌的滑落中步向夜晚,太微宫亮起星罗棋布的灯火,灿若繁星。

平原大长公主奇了怪了,什么事啊要整夜留在太微宫商议还连薛述嘉都被留着?

湘王去问情况,没问出个所以然,只一同被父皇和皇兄留着。

霍灵渠抱着小婴儿倚栏看星空,她觉得寂寥,抱着这小婴儿才好些。

郗家宅中,郗猷对妹妹道:“明天,就给晏霁之下帖子。”这就在他们的计划中,只不过原计划还得过几天才会约见晏霁之,可今天不寻常,郗猷怎么看都不敢掉以轻心。

夜深人静之际,一名轻骑入太微宫,不久后城外整装待发的三千军队驶向醴泉县。

晏霁之在黎明前登高,想看日出,突然多出一人,薛述聪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问到因由,薛述聪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晏霁之打趣:“还不如不知道吧?”

薛述聪手托着额头,垂头丧气:“侯瞻逊是不是又回京了?”

晏霁之随意嗯,薛述聪头疼:“武襄侯府还能留得住吗?”

“你家对兵部尚书的位置有兴趣?”晏霁之顺理成章猜,薛述聪一噎,被烦躁得嫌他:“我没想过这茬。”他静静心,顺势问:“你爹想往前冲一冲?”

“兵部尚书的位置若是空出来,皇帝和太上皇都会属意让魏王接任,这是个让他们三方都能满意的安排。”晏霁之笃定,薛述聪:“……”我竟无言以对。

“真是一招妙棋。”薛述聪没好气:“皇帝还嫌魏王磨蹭吗?”

晏霁之直言不讳:“他应该想在五六年内收拾干净吧。”

薛述聪哼道:“还有蜀王呢,蜀王会是省油的灯吗?”

“你若这么算,你还有个大舅哥,护国公府这笔总得要有个了结。”晏霁之恭喜。

薛述聪宁愿回屋。

他走后,旭日喷薄,霞光万丈。

清早,卯时初刻,皇帝和太上皇率领留在太微宫的众臣和一千军队开赴醴泉县,未时前抵达被封的园子,在郊外,外观破旧,方圆一里地没有邻居,围墙三丈高。

霍海啸和原牧烈恭迎圣驾,不知情的大臣多个眼神打量他俩,皇帝陪太上皇进门,众人鱼贯而入,来到目的地,六座铁笼映入眼帘,每座铁笼大概一丈多高半亩大小,铁网封顶,三面皆是墙,朝西的一面底部是三尺高的短墙再由密密细箍的铁网封闭。

遍地浓烈的雄黄酒味,霍海啸还有安排二百人举着火把防护,薛述嘉看得也差点吓尿,湘王晕乎得脑门冒金星,没有防备的人们触目惊心,显国公都要嫌眼睛疼了。

薛述聪握住身旁晏霁之的手臂,晏霁之瞟瞟他的爪子再看看他。

霍秦川真不想看,虽然他爹和弟弟、妹夫、大外甥都像不嫌伤眼睛似的。

班丞相粗算算少说三千条,在皇陵附近还能不是冲着皇陵?

有几位老大人望望天空,要血流成河了,这等事,太上皇和皇帝不杀一批怎么都不可能息怒了。

霍海啸禀告,审问出来,此事是从正徽三年末开始,距今还不足两年。

可,还不到两年又如何?能浇灭一丝皇帝和太上皇的怒火吗?不能,当下,皇陵周边几个县的官员全被下狱,又从城外大营调军队入都城,妄言非议者一律处斩。

有不怕死的在酒楼里评说,没两刻钟就被逮捕,酒楼也被封了,京中一时风声鹤唳。

至于原县官被撸职下狱后新县官的人选,皇帝把他看得见数得着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全召来了连湘王都没落下,两人一组,暂去代管县衙,吏部选定,他们再回来。

薛述嘉:我怎么那么忙呢又没落下我。

湘王的小白脸说不出什么感觉,吏部议个县令的人选很麻烦吗,这不应该就几天的事,至于还要让他们去代管吗?好像要让他们去一两个月似的。

其实,湘王若是知道他老兄的心思,他就真相了,就是要让他们去一两个月。

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慢悠悠地出城去周边县衙暂代县令和县丞,家长们送到城门前叮嘱过就把他们踢走,赶紧过去,这群少爷们懒怠怠地骑马,兴致不大高,然他们兴致不高,房祯毅躲在暗处,说不出的落寞苦涩,原本他也应该是其中一个。

晏霁之应郗家兄妹之邀,踏着琴音走近花园凉亭,没有打扰人家姑娘的雅兴,随意靠在亭外湖畔石,曲子弹完,郗意站起来致礼:“让世子见笑了。”

“郗家有正事,不该派个姑娘来跟我谈吧?”晏霁之步入凉亭。

“姑娘家不能谈事情?”郗意轻笑。

“是郗姑娘你二九年华还没有定亲,我怕你对我毛遂自荐。”晏霁之排斥道。

郗意眉眼坦荡:“我若确有这个心思呢?”

晏霁之冷漠:“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可你心里的人已经是贵妃了。”郗意殷殷善劝:“你总要娶妻的,我图的是郗家兴旺,我不会管丈夫爱不爱我、想纳多少妾室,我对你是上上之选。”

“你大嫂和昌隆侯世子夫人是表姐妹。”晏霁之提醒。

“正是因此,郗家才要进京来。”郗意从琴案后走出,郑重道:“不谈亲事,谈家族计,但请英王世子给郗家指条路向陛下请安,世子想要多少路费,尽管开口。”

晏霁之沉吟道:“我想一想吧,但会不会给你答复,不一定。”

郗意颔首:“当然。”

晏霁之告辞,走出郗宅,数步外有一人挡路,晏霁之沉默下,侧身,换个方向再走开,在他走几步将走远时,玉藏珠自嘲:“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绝情之人。”

“绝情?”晏霁之止步,批驳道:“绝情二字只有你丈夫对你才适用,一个曾表过对你倾慕的男人在你眼中该一直倾慕你、否则在你看来就是绝情?呵,自重。”

晏霁之策马而去,玉藏珠眼底微有湿润,抬抬下巴,不让自己露出软弱。

在暗中观察的看客们各自散去,郗宅府门后,看过场戏的兄妹俩往回走,郗猷抒发道:“没想到你给玉藏珠送信,她居然真能过来。”

郗意不以为然:“玉家和冯家拿晏家多少好处了,她有多清高,有什么不会。”

“晏霁之这是真不在意了?”郗猷犹疑,郗意责备:“你们男人很奇怪,喜新厌旧,你们习以为常,不再痴恋一个早已嫁做人妇的女人,你们又觉得不可信?”

“他闹得轰轰烈烈嘛。”郗猷略过道:“那你看他对流光姨娘?”

“目前,应该是真心的吧。”郗意给个限定,人再长情又能长情几年呢。

霍骏豪入皇宫给太后和贵妃请安,太上皇则迎来两位不速之客,他的四妹瑞执大长公主和瑞执的小舅母庞老夫人,也就是护国公和他已逝原贤妃的长姐。

对这两个女人,太上皇由衷的不想面对。

“阿爹的孩儿就我们七个了,兄弟们更是只剩你和小弟了。”瑞执大长公主咬牙切齿:“你心里还有爹就让秦王尽管往死里查,别再袒护昌隆侯了。”

“妹妹,你说到哪去了,我会不想知道真相吗?”太上皇好脾气道:“滕王状告虢王和昌隆侯一事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捅破天也要把真相查出来。”

瑞执大长公主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六十岁的庞老夫人笑道:“圣人,四十多年前大家还年少时你还喊过我大姐,我就托个大说你两句,肃宗陛下和庞贵妃五个孩儿就瑞执还在世,十几年,同母的四个弟弟妹妹相继离世,她心里苦,你是知道的。

你是兄长,原该爱护弟弟妹妹们,瑞执有怨冲着你也是跟你亲近,若非说这是无妄之灾岂不是一家兄妹要说两家话了,瑞执就你一个哥哥了,你担待些是应该的。”

真含沙射影得够了!

太上皇仍宽和:“是这话,四妹打小跟我亲,我哪能不晓得她的脾性。”

庞老夫人谢过圣人体恤再道:“臣妇带来的这两个姑娘是皇帝亲自批的关在辽阳死牢,有人想劫狱,是圣人的外甥,不好处理,陛下就把人送到我那儿去了。

我也不好办呀,只有把他们送来给圣人您了,不过,那俩姑娘既然原就在死牢里,您给我个薄面,在太微宫找间地牢还是把她们两个放在牢里吧。”

“好!”

庞老夫人颔首:“那臣妇和瑞执就不打扰圣人了,明儿个再来给您请安。”

太上皇心说明天就不用来了,面上,仍笑着留一留远道而来的妹妹,好在,太上皇确定这妹妹不会留下,谁想,瑞执大长公主应承了,她就住太微宫吧,太上皇:“……”

太上皇默默自怨,明知这妹子对你有冲天大怨还假客气什么呀。

瑞执大长公主还得去滕王府看侄儿,这就跟小舅母走了,傍晚回来用膳。

你就留在滕王府吧,不用回来了,太上皇转念想,派人去传谷王和几位大长公主过来,今夜太微宫小宴给瑞执接风,又让人去叫皇帝,让皇帝带他母后也过来。

瑞执大长公主和庞老夫人出殿门,遇上赶来接儿子的武襄侯夫妇,武襄侯夫妇俩都身体微微僵了下,瑞执大长公主迎上前步发难:“大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呢。”

升平干笑:“四妹,几时回京的?”

“你是就喜欢庄氏的女儿、还是就是不喜欢晏家女生的女儿?我母妃,咱爹的庞贵妃,她也是晏家女生的女儿。”瑞执好整以暇:“这就相当于你不喜欢我咯?”

升平赔笑:“四妹你想太多了,没这种事。”

“好啊,但愿吧。”瑞执越过她往前去,庞老夫人跟上,武襄侯眼神微闪,避过视线,升平大长公主心里松口气,这个是平原见到她都要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侯瞻渥几乎是绑着被爹娘带回家,到家里,还没闹,宫里来人了,霍贵妃派来两个太医给许姨娘把脉,好死不死的真诊出喜脉来,月余了,估摸着大暑时怀上的。

这样的喜讯,武襄侯脸都难看,侯瞻渥全程很懵,他爹哪来的小妾,被姐姐和侄儿侄女们告知后,侯瞻渥愣愣的,脑子里是不知所措的空白。

瑞执大长公主横冲进滕王府,滕王心弦一松,像在淋着凄风苦雨:“姑母?”

姑侄俩八年没见了。

看过弟弟的手札,瑞执一掌拍在桌上,一把抱过侄儿,双目精光全是彻骨的恨。

庞老夫人跟丈夫碰面,去在京中的护国公府。

夕阳红,平原抓狂,怎么没想到滕王状告虢王还有这么个附加的惨剧,这姐姐要在京里住几天呀?她出京避一避能不能避过去,平原大长公主就收拾行李了,显国公泼凉水:“你要走一年半载还是走个一两年,你有把握一辈子不会再见这姐姐?”

平原定住,感觉血脉在逆流:“待会儿你陪我过去。”

显国公利落拒绝:“那不可能,他们都不带家眷,我和你去算什么。”

平原大长公主干脆去霍霍儿媳妇,乐邑让薛述聪挡住,待薛述聪送走他娘,乐邑怪道:“都多少年了,她们姐妹俩都多少年没见了,你娘怎么还能怕成这样?”

“这就是打小的压制。”薛述聪谈笑风生:“刻进骨髓里了,有记忆控制的。”

晏霁之下衙后去找霍海啸,开门见山:“郗家人今天约我见面。”

霍海啸没经心:“我知道,他们好几天前就进京了。”

“郗家人不是想脱离昌隆侯,是想两头押注,脚踏两条船。”晏霁之再道。

“又如何?”霍海啸看他大惊小怪的。

“大舅哥!”晏霁之怀疑他魂不在身上,霍海啸反瞪,晏霁之没好气:“郗家人进京来,找的第一家能是我吗?郗家想两头押注想进京来,对昌隆侯的说辞能是什么,近来的乱象是郗家在操纵,他们进京来找的第一家又会是谁?”

霍海啸眸光凝聚,缓缓吐字:“郢国公府鞠家。”

“必定会有见面礼。”晏霁之揭穿道:“想搏一把会只图家族兴旺?”

“想崛起,和鞠家一样的心思。”霍海啸幽幽说过,勃然站起,眉间杀意凛然,郗家人对昌隆侯的说辞以及给郢国公的见面礼还能是什么,想趁势除掉霍家取而代之?!

是夜,原牧炽悄悄入京来复个命再住两天,然后和大哥一起回北境。

昏睡几日的庄太妃在小觉庵醒来,不敢看她的断臂,不能面对她会输的恐慌。

太微宫小宴,霍家和晏家也都有酒席,晏墉给表叔表婶洗尘,霍家给霍骏豪接风。晏家言笑晏晏间,小厮悄声向英王禀告:大姑奶奶求王爷给钟姨娘请位太医来,钟姨娘难产了。晏墉面色如常道:“勋哥儿,你大姐想请个大夫,你拿二十两银子给她吧。”

年轻的小辈们真嫌被打扰心情,晏琼勋来到府门外,摆足臭脸跟这人纠缠小两刻钟,把瘟神送走。晏明妧回到他们租赁的小宅,冷着脸把银两给弟弟就回自己的屋去。

晏明潜盯着这二十两银子,心里一阵阵发笑,这是打发要饭的吗?

钟姨娘辛苦两天两夜,生下个男婴,裴氏从外面回来,在屋子前碰上婆婆被好一顿骂,裴氏不在意的进屋,看着睡过去的钟姨娘,真难产了还是故意拖了两天呀?

七月三十,晨光微熹,原牧烈和原牧炽策马出城,回北境,庞老将军夫妇、霍骏豪、在京中隐匿的侯瞻逊皆各回各地,街上行人还稀疏,刑部和大理寺率军包围郗家兄妹的住宅,前往江南捉拿犯人的钦差前两天就出发了。

郗氏勾连番邦通敌卖国,夷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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