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黑暗中的人偶都是常人大小，有坐有卧，形态各异，年龄也大有不同。在两人发懵之际，一个扎着小辫的姑娘哈哈笑了起来。

她约莫只有七八岁，站在高大的人群中并不显眼，女孩先是眨了眨眼睛，随后头，手，脚皆是灵活一抖，纸扎的身体就这么轻轻一跃，轻巧得绕过了身前的人，来到了屋子中央。

“哈哈哈哈。”女孩的笑声清脆无邪，徐辛蔚和郭含禹却是吓了一跳，并不觉得活泼可爱，站在门外，惊愕的看着笑嘻嘻的姑娘。

短短片刻，小姑娘纸扎的衣服已经变得柔棉，随着她欢快的跑跳，袖口处开始源源不断甩出类似弹珠的物体，哒哒哒落在地上又飞快弹起，砸在墙上或桌角，甚至击中了依旧立于黑暗中一动不动的人偶上，很快便在他们身上戳出了大大小小的洞眼。整个房间瞬间凌乱起来。

如雨一般坠落的珠子咕噜噜的肆意弹起滚落，瓷花盆，窗纸都留下了毁坏后的痕迹，看上去甚是严重。而小姑娘却敞开双臂，转着圈，丝毫不惧珠子会砸到自己。

徐辛蔚侧身够手，捡起滚到门前的一颗珠子后立刻闪身找掩体，险些被肆虐的珠子砸中，她摊手一看手里的小玩意瞬间一怔。

这弹出的那里是弹珠，分明就是有鼻子有眼，怎么看都是一副和煦的人脸才对。

徐辛蔚怔了一怔，这个嘴角还带着微笑的小人脸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或者说就是很难忘记。

郭含禹也是一愣，肯定道：“这头是……刚才在城外的那个巨大人像！”

徐辛蔚微微点点头，只是愣神片刻，立刻如法炮制，闪身快速从门槛处捡起一颗珠子。

左右对比，依旧是一样春风和煦的笑，确确实实是与那个高大神像一样的脸！

“这…这…什么情况？”徐辛蔚有些发懵。

那人像气势盛大，神态安详，不论是神态还是外貌，都是一副慈悲看众生的感觉。再说那洁净，宏伟的石身，如果制作它的工匠没有拿出十二分的挚诚来雕刻它，那绝对不会让它有如今这样逼真栩栩的姿态。

单凭这些，恐怕论谁都会以为它是当地人极为崇拜敬仰的神明。徐辛蔚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谁会把自己的神明尊贵的头当做珠子摔着玩呢？

或许就是为了给个答案，一个突来的女声斥责起来，道：“你又在胡闹什么？！楼下的客人都不乐意了！”

站在门外受到惊吓的两人皆是一耸，随后骇得齐齐往后退，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诡异的楼梯口。

嘎吱嘎吱几声响动，一个曼妙的女子抬着油灯从楼下上来，她的衣服微湿，应该是刚从外头回来，一听见客人抱怨，便火急火燎的赶了上来。

那女子先是蹙眉上下打量一番，当发现这两个面生的客人只会大眼瞪小眼后，便立刻调转，大步跨进属于徐辛蔚的房间。她一露头，原本危机四伏，铛铛作响的房间瞬间平静下来。

怕归怕，线索可不能断。徐辛蔚和郭含禹交换了眼神，紧随其后朝屋内看去。

徐辛蔚经历的多，某些事上自然多了些心眼。她戳了戳郭含禹，小声道：“下面还是一片黑，看不见情况。”

一片黑也就说明他们还是被困在单独的空间，但也好在，这说明了他们的任务还没结束，这个女子多半就是来提供线索的NPC，不会有太大威胁。

那女子似乎是这小姑娘的姐姐或娘，进屋后，她那盏小油灯顿时就把房间照的透亮，被砸的残破的人偶和一地的黑珠霎时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女子对屋里的人偶视若无睹，但看见一地的珠子顿时火冒三丈，还险些踩上它们被绊倒，好在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才没滑倒。

小姑娘怯生生的抱手不敢说话，看到这一幕却是嘴角一提，险些笑出来。她声音诺诺的认着错，道:“娘，我就是太无聊了，哪也去不了，你带我一块上街吧，好不好嘛。”

说着，她轻巧灵活的避开地上的珠子，跳到女子身边拉着她撒娇，那女子眉间一簇，道:“现在街上乱的很，娘出去都小心翼翼的，还怎么带上你。”

女孩哇哇叫着:“不嘛，不嘛，那么多人那里乱了，小竹想要出去嘛。”

女子扶额，眼里的怒气已经下去，转为了忧伤。她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心情忧郁地望着天真烂漫的女儿。

半响，她朝着女儿轻声道:“先把珠子拾起来吧，别摔倒了。”说着自己也蹲下，开始默默捡着地上的珠子。

徐辛蔚和郭含禹对视一眼，也跨进屋，开始一起拾珠子。那女子看见了来帮忙的两人，没说什么，也没阻止，低下头又开始拾珠子。

四人就这么安静地在房间各处角落寻找，徐辛蔚时不时窜到人偶中央，左摸摸右瞧瞧，发现这些人偶都没什么活气，好像真的只是一个个工匠制出供人欣赏的人偶。

那小竹呢？徐辛蔚撇头又仔细瞧了瞧还在一旁怪怪数珠的小竹，难道她不是人偶变的，只是单纯的混在其中，直到两人闯入才忽然出现？还有郭含禹突然就凭空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又是怎么回事呢？

心里疑问太多，直到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单脚触地的人偶，又因为它接连碰倒了四五个人偶，徐辛蔚这才回过神，慌忙去把它们扶起。

女子闻声，也走过来，道:“倒了就倒了，不用管它，反正也就是些不要的东西。”末了，她接过徐辛蔚手上的珠子，道了声谢。

徐辛蔚也趁机打探，道:“这些是你做的人偶吗？真好看。”

女子摇摇头，道:“并非是我做的，只是原本就放在这里罢了。”

原来，女子名叫鸢娘，在大户人家做些杂活养活女儿。因为战乱，她就带着女儿一路逃到了这城。起初身无分文，有没有身份，许多店家都不敢收留她做事，生怕引来祸事。

母女俩就这么在街上流浪了很久。有一日雨下的太大，又实在太饿，鸢娘便腆着脸到这家客栈求吃的。老板娘也是个心善的人，看见了蓬头垢面，落魄至极的鸢娘立刻就起了怜悯心，悄悄收留了两人。

鸢娘虽然自己累的面瘦肌黄，但依旧把女儿保护的很好。小竹依旧白净安康，甜甜的笑和乖巧模样惹得店里伙计们喜欢的不得了，对这个小娃娃也就更加疼爱起来。

受人相助，自然不敢做过多要求，客栈生意很好，客房常常供不应求，老板娘便只好把她们安排在了一间曾堆放杂物的小屋。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母女二人歇脚了。

时间一过就是半月，老板娘心善，替她寻了个更好的差事，也能在官府重新登下身份，她也就欢喜的去了，只是小竹依旧留在客栈借助，她也时不时回来，在客栈忙时帮帮忙。

鸢娘把珠子一颗颗放进木盒，眼里变得柔和，似乎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嘴角也提起来。

徐辛蔚和郭含禹听的一怔一怔地，感慨这世间果然好人多啊。

郭含禹想了想，问她说:“那请问，这个珠子雕的人像是什么寓意呢？看着是挺和蔼的……人物。”他想说是神像却还是忍了下来。

鸢娘却不做掩饰，大方承认道:“这是神像，我们信仰的神。”

听她这么承认了，徐辛蔚和郭含禹皆是没料到，鸢娘却不打算再多说，她阖上木盒，看向半掩的窗外，平静道:“天亮了。”

随着她的话，天边开始泛起橙光，仅仅片刻，破晓真的划破一切，初阳带着暖光照亮了整座城。雨停了，纸窗上逐渐印出什么东西。

徐辛蔚心里一惊，紧跟在郭含禹身后，冲向了半掩的窗户。竹竿一拿，窗户大开，两人霎时被眼前景象震撼的目瞪口呆。

只见远处，一尊高大辉煌的神像矗立在城墙外，它微微颔首，眉眼弯弯，嘴角微微提起，初生的太阳就挂在他的一旁，洁白圣洁的塑像在光中好像天神降临。

足有几十米高的神凌驾于城池之上，神明慈爱的望着城中百姓，他散发着神特有的灵气，只是一眼就足够打散所有寒意，让莫名的坚定席卷全身。它好像是神的降临，下一刻就能轻手一挥，普度众生。

两人看的移不开眼，原来昨夜他们匆匆见过的神像是这样磅礴。

坐在后的鸢娘起身，吹灭了蜡烛。她拉起女儿的手，似是下了什么决心，道:“走吧，今天阿娘带你上街，小竹可要乖乖听话哦。”

小竹激动的点着头，笑容灿烂，欢喜的仍由母亲抚摸自己的头。

鸢娘又朝还呆在原地的二人轻声道:“二位，可要随我们一起上街？”

两人这才从震撼中脱离，晃神说好。

客栈已经被四处窗户透进的阳光打亮，大堂内热热闹闹，小斯吆喝着，忙前忙后，客栈门前人进人出，好不热闹。

郭含禹的表情却是一变，低声道:“其他人不见了，我们这是单独进了一个空间？”

徐辛蔚四处观望道:“按经验，要么我们这边关卡变难了，要么他们变难了，待会小心点好。”

郭含禹赞同点点头。徐辛蔚叹口气，有句话她没说全，一般这种情况下，也代表——要么我们两人中会死一个，要么他们那边死一个。

但不论过程怎么样，这边是不会死人的，因为徐辛蔚不会死，她虽然不够聪明，但只要两人还在一起，她就还能保证另一人活，而郭含禹单纯好骗，基础不高，只要瞒过去就好。

徐辛蔚也算是松了口气，表情放松下来，脚步也轻快了些。

街上虽然熙来攘往，一副繁闹的景象，可是仔细点就会发现，大部分人都是大包小囊，一边采购一边倒换东西，与其说是为节日做准备，倒更像是……

心中一闪，徐辛蔚忽的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这些人也是来逃难的吗？”

鸢娘拉着小竹的手又紧了紧，道:“战火就要攻到这里了，不仅他们，城中百姓也快离开了。”

郭含禹道：“那你们呢？不走吗？”

鸢娘摇摇头，眼里有一种道不明的情感掠过，又很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