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戚风正闭眼休息，耳朵塞着耳机，脑袋随着客车的颠簸轻微晃动，不强的阳光只照在他的鼻尖，像是个被换了红鼻子的小丑。

明明坐上车的时候关洛都没有多想什么，但随着路程的推进，越坐越焦急，从每隔半个小时看一次手机到现在一分钟之内看三次。

他抬脚将手机压在大腿下，轻轻呼出一口。侧头看了一眼依旧在睡觉的戚风，刚闭上眼耳朵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睁眼看去是戚风给他带了个耳机。

“听什么歌？”戚风问。

“我都可以。”关洛说。

戚风点头，关洛又重新闭眼打算静静心，刚放松下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像是小提琴的伴奏，不时混着一些杂音。关洛皱眉，睁眼扭头往旁边看，那人正嘴角带笑的同样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看过来。

“这个伴奏……”关洛话只说一半，仔细观察着戚风的神色。

戚风依旧笑着不回话。

关洛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手机，被躲过。

“是那首伴奏吗？”关洛问。

“好听吗？”戚风不答反问。

关洛皱眉，又伸手去拿手机，戚风无法躲闪只能上交，奈何手机需要密码开锁，但是页面上有音频程序的小窗口，上面滑动着一串小字——故里逢春，纯音乐，小提琴伴奏，关洛。

“你什么时候搞的？”关洛问。

“某一天。”戚风答。

戚风拿回自己的手机又问：“好听吗？我觉得好听极了。”

“那么多杂音，哪里好听了。”关洛说。

“我听过现场版，所以会自动带入，所以觉得好听极了。”戚风说。

关洛取下自己耳朵里的耳机还给戚风，闭眼假寐。

戚风又把耳机塞回去：“不听了不听了，听一些助眠的，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才到，你先睡一下。”

果然耳机里的音乐已经被换掉，一首首民间小调传来，虽然睡意不足，但确实让人渐渐放松下来。

下了大巴再转坐一辆三轮车，没多久便到了地方。

戚风一直快半步走在前面，路过的人家多半都认识，关洛看着前面领路的人一直都嘴角带笑，好几次扭过头来貌似要跟他说什么，就又被熟人喊去。

外面基本是楼层房，越往里巷子越小楼层也越矮，七拐八绕的终于停在了一排小平层户型前。

关洛微微喘着气，戚风回头看他：“之前这些地方都是山，所以坡度大，挺累的吧，歇一下吗？”

“还有多远？”关洛问。

“也不算远，前面就到了。”戚风说。

关洛摆摆手：“走吧，反正快到了。”

戚风放下手里的行李，卸了半边的书包肩带掏出一瓶水给关洛，他接下喝了好大一口才站直，呼吸也平稳了不少，刚将那瓶水重新塞进包里，不远处传来一小串跑步声，直冲着他们俩。

戚风被人从身后抱住，他没有防备往前踉跄一小步被关洛扶住。

“哥，你终于回来了。”声音从戚风身后传来。

他们同时看过去，一张少年的稚嫩模样，咧着嘴角大笑。

“小桀。”戚风瞬间笑了，伸手揉戚辞桀的头发。

戚辞桀笑的更开心，转眼去看关洛，立马伸手打招呼：“你好，是关洛哥吧，我哥已经在短信里介绍过了，我是戚辞桀，我哥的弟弟。”

关洛礼貌一笑，刚想说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了，戚辞桀又开口了：“哥，我来提吧，你这次回家来得好晚，之前每次都是坐早班车中午就到家的，今天怎么下午才到。”

他提起刚刚被戚风放在地上的行李，说完就在前面带路。

关洛一愣，抬眼去看戚风，他知道这次为了迁就自己。

戚风皱眉，弹了一下戚辞桀的后脑勺：“哪有每次，而且之前不是假期很短才赶着时间回家吗，寒假时间那么长，不能让我多休息一会儿呀。”

戚辞桀捂着脑袋回头做鬼脸，空出来的那只手拉着戚风往前走：“是是是，我又不懂事了，赶紧回家吧，小四还在等你呢，爸今天晚上也会更早下班，我们一起准备晚饭吧。”

刚走两步，戚风就把手从戚辞桀手里挣脱出来，转头又回到关洛身边拿过他的行李笑着说：“走吧，但是要帮忙准备晚饭。”

戚风家不大，是真的不大，整体面积可能跟关洛那个单身公寓差不多，四个人住已经有些拥挤了，如今还加上一个他，小小的厨房根本挤不下三人，菜都还没洗完戚辞桀就被戚风赶出去。

关洛洗菜的手法依旧生疏，戚风也不做口头嫌弃，一边切菜一边查看关洛的动静。

“小桀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怕生。”戚风打破了将近十分钟的沉默。

关洛点头。

“他是个好孩子，你别在意，过一下熟了就好了。”戚风又说。

“我没在意，”关洛说，“而且我这次来的确实比较突然。”

“我要是早点知道你不回家过年的话就不会这么突然了。”戚风说。

关洛停下手里洗菜的动作，皱眉看戚风。

“怎么了？”戚风问。

“我才反应过来，今年其实不回家的话我也并不是一个人，顾哥不是也没回家吗，凑合凑合我和他过也行。”关洛说。

戚风一笑：“你这话也就现在拿来唬我，明明就不可能，顾哥会理你？你会去找顾哥？”

没唬住。关洛别别嘴，两人这样随意闲聊没多久戚爸爸就回家了，刚好饭菜也熟了。

放下最后一盘菜的关洛在与门口换鞋的戚爸爸对视一眼之后开口：“叔叔好。”

“爸，你回来啦，”戚辞桀走过来直接介绍，“这是关洛哥，哥之前说带回家过年的朋友。”

戚爸爸立马朝关洛点头：“小关是吗？你好你好。”

关洛微笑点头。

最靠里的房门被打开，还没见人走出来戚辞桀就开口了：“小四，吃饭啦。”

戚辞媞走出来，与关洛对上视线之后站在原地低着头，有些局促的样子。

戚风刚好从厨房出来，放下筷子朝戚辞媞招手：“小四，吃饭了。”说完坐下，将自己身旁的椅子拉开，喊关洛过来坐。

之前就听戚风说过他妹妹有些腼腆，这下看来是非常怕生。

洗完手重新走回餐桌旁的戚辞媞刚打算坐下，戚风抬头与她对视：“小四，要喊人哦。”

关洛去看戚风，桌下拿手拽了拽他，戚风不理，一直盯着戚辞媞。

“哥……”戚辞桀刚开口戚风又去看他，他皱眉立马不做声。

“没关系，小四是吗？坐下吃饭吧。”关洛说。

戚辞媞低着头点了点，很小声的喊：“谢谢关洛哥哥。”

戚爸爸也开始打圆场，询问着关洛一些在学校的事情，戚风就在旁边边附和边给关洛夹菜。

饭后戚辞桀和戚辞媞很自觉的开始收拾，本来关洛是想帮忙的，但是碗筷被戚辞桀很快速的收走了，他想跟去洗碗被戚辞桀挡在厨房门口。

“我家小，挤不下过多的人，”虽然面带微笑，但是语气里的敌意很明显，“关洛哥还是去房间帮我哥铺被子吧。”

说完就走进厨房关上门。关洛暗自叹口气，觉得自己确实好像不该来。

“怎么了？”自从关洛走进房间戚风就感觉到他的沮丧。

关洛摇头：“我来帮你吧。”

戚风抖了两下刚套好的棉被：“不用，你就坐着休息吧。”

“我也没那么厚脸皮，跟都跟来了，哪有不做事的道理。”关洛走到戚风身边要去帮他。

戚风停下手，看了关洛好一会儿才问：“小桀跟你说什么了吗？”

因为戚风的突然停手，关洛刚准备抖开的被角脱了手，蹲下身去捡：“你怎么突然停下了。”

他蹲在地上整理刚脱手的被套，视线只专注在手上，等他重新站起来，也并没将视线移到戚风这。

“小桀他，不坏，”戚风顿了一下，貌似在找合理一点的说法，“就是青春期叛逆。”

“我知道。”关洛说。

这个年龄的小孩虽然基本都在叛逆，但是关洛知道戚辞桀不是因为叛逆，只是本能的在护着自己的妹妹而已。

“今天坐车累了吧，赶紧去洗洗睡觉吧。”戚风说。

关洛坐在刚铺好的床垫上没回话，戚风还在抽屉里面翻找着：“我给你找个牙刷和毛巾，卫生间在小四的房间对面，”掏出牙刷放到一边，又开始翻找毛巾，“还是等会儿我带你过去吧。”

找到洗漱用品的戚风重新走回关洛身边：“走吧。”

关洛抬头看向朝自己伸来的手，犹豫一下，拍开那只手，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

洗漱完也才刚过九点，根本还没到犯困的时间，关洛拿着手机翻看两下依旧觉得无聊，坐到床边看窗外。

真是难得的，在临近过年的时候还能有随处可见的绿叶。

房门被打开，关洛转头看去，戚风一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一手推开门走进来。

“你怎么不吹头发？”关洛问。

“吹风机突然坏了，”戚风说，“没事，头发刚剪过又不长，一会儿就干了。”

听完这话关洛才想起顾哥那时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一起去理发的事情，下意识的说出口：“有那么像吗？”

“什么？”戚风没听清。

关洛摇头，打算跳过这个话题，没成想过了两下戚风反应过来关洛在说什么。

“其实刚剪完的时候我就觉得不亏是同一个理发师剪出来的。”戚风说。

“明明是你非要等同一个理发师剪，那个时候不是还有别的理发师闲着吗。”关洛说。

“因为就那个理发师看着靠谱点，早知道多等两下了，之后不是还来了个据说更好的吗。”戚风将毛巾最后揉了两下头发丢到一旁。

关洛看着他皱眉：“你擦干一点，这边又没有暖气，等会别感冒了。”

“放心，之前上学的时候就很少吹头发，也没感冒，”戚风坐到关洛看窗外，“等会儿应该有惊喜。”

“什么惊喜？”关洛问。

戚风扭头朝他一笑，窗外突然一声炮响，将那一抹笑染得绚烂。

心脏一跳，耳边传来戚风的声音：“来了，烟花。”

窗外一阵接一阵的炸开，在寂黑的夜晚洒上五彩的浓墨，在炸开的瞬间有一半都藏在窗户之外，只能看见陨落的星点。关洛贪图美好，靠近玻璃往外瞧，终于能将大半部分的烟花尽收眼底。

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款式，也阻挡不了关洛对它们的痴迷，与外头那些七八岁的孩童无差，脸上只透入出欣喜与惊讶，随着每一次的炸开都要多惊喜上一分，然后再随着最后一声的结尾，又巴巴望着，相信烟花的美好永不结束。

好在真的来临，失落都还没爬上眉梢，喜悦又重了几分。这次的烟花放在远处，不用再凑着窗户看，关洛又退回原来的姿势坐好，隔远了才发现玻璃上留下一圈白雾，是他刚刚从鼻腔哈出的气。

立马转头去看戚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底带着失措与无辜，然后愣怔一下，收起情绪，有些尴尬的转回头，伸手将白雾擦干净，视线又清晰起来，让远处的烟花更加炫彩。

这轮烟花不长，没多久便停了，刚擦干净的玻璃好似白费力气，关洛只看到最后一尾紫色，他有些遗憾，还等了好久都没其它烟花再续上，肩膀的力气都松下不少，最后耷着脑袋小小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才刚叹一半，“砰”的一声又响起，小脑袋瞬间抬起，弯了眼角，扬了笑容，唇边的小窝若隐若现，虽然可爱这个词用在一个二十岁的男孩身上有些不适宜，但这样的关洛，确实可爱极了。

他很激动，梨涡显现的瞬间立马伸手去抓旁边的人，戚风送上自己的手腕，由着他开心地晃荡，单纯的人总有股魔力，将快乐翻倍的传染，仅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让人沉在甜糖蜜罐里。

戚风就是那个直接被传染的人，连看了近十年的烟花都觉得比以往美得更甚。

这轮烟花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款式也轮回了两遍，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关洛眼睛有些酸涩，却又不想错过任何一下，快速的眨了眨眼又看向窗外，这时刚好一簇烟花乍现，五彩的闪光印在玻璃上照出一个重影，影子里有一个大致的侧脸，他用手撑着脑袋，视线却放在了关洛身上，好似烟花对于他而言，还没身旁之人吸引人。星光陨落，侧脸转变成一个黑黑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的侧着脑袋，方向与烟花相悖。

耳朵里传来心脏砰砰的声音，逐渐盖过烟花的喧嚣，从缓而急。五彩的光芒还在闪烁，玻璃上的侧脸依旧不动，关洛的视线虽然还看向窗外，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那道若隐若现的影像里。

他感觉身上的毛孔突然张开，顺着四肢一阵电流而过，百孔密密麻麻，耳朵里的心跳完全盖过了所有声音，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快听不见，却又像个濒临溺水的人，需要大量的氧气。

十指下意识的攥紧，却没察觉到右手多出的手腕。

戚风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腕上因为用力而泛白的骨节，又抬眼去看关洛，他的心思明显已经不在烟花上，紧张而慌乱的颤动着眼皮，视线虚空没有焦点。

发疼的手腕让他瞬间明白过来，内心的情绪却是百杂不堪。

从始至终他只想守护，孩子的天真最为美好，曾经起过打碎的念头全被他压进心底，如今却因为对方一个小小的举动又开始翻涌，如果不是真正的想通，他只愿他活在童话的世界里。

挣扎与坏事，不是关洛该做的。

戚风收回视线，望向远处的烟花，然后轻轻感叹：“真美。”

关洛回神，去看戚风，对方的眼睛里已全部都是转瞬存在的星点，好似前几分钟的人影只是幻象，在那扇玻璃上看到只是错觉，如烟花一起，被吞进漫漫黑夜里。

可他又不信，难掩的失落从心底泛上来，怎么也不想去相信那是自己的错觉，将目光落在那个专注烟花的人身上，几秒之后，对方也向他看来，眼底只有疑惑，关洛想寻出别的，最后也没有找到一丝其他的情绪。

这轮长久的烟花也终于落幕，停在关洛的余光里，像是一道警醒，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径有多愚蠢。

关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装模作样的揉了揉，刚要开口想缓解尴尬，身边的戚风站了起来。

“睡觉吧，今天你应该也累了。”戚风说着走到门边将灯按灭。

窗户的玻璃上瞬间没了任何戚风的身影，只留下窗外的户户灯光。

本该是困了的，但是经过一场短暂的不真实的悸动之后，所有的困意都被打跑，只剩躁动的心跳，将大脑的瞌睡虫全部赶跑。

他睡不着，但又不敢将翻身的动静闹得很大，床底隐隐传来戚风平稳的呼吸，这更加让他烦闷，加上大脑不听话，总有意无意的跳出玻璃上那个侧脸，却又如梦一般让关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悄悄翻身，侧在床沿边，还在内心挣扎着要不要试探一下戚风有没有睡着，床底的人倒先开口了：“睡进去点，容易掉下来。”

关洛心底一跳，莫名有些开心，听话的往里蹭了蹭，想找个话题随便聊聊，于是他问：“这边之前是山吗？”

问完他才仔细回想，这块明明都是平房，居然有种位临高峰的感觉。

“是的，整个省不都是山原地区。”戚风说完，撑着一只手坐起来。

“我睡地上吧。”关洛起身正要下床，戚风往后一仰又躺下了。

“不用，我每次回来都睡地上，习惯了。”戚风说。

关洛在黑暗中点点头，也跟着躺下：“我刚刚看了下，你家一共三间房，叔叔住哪里？该不会因为我在客厅睡沙发吧？”

“放心，没有，跟小桀一屋。”戚风说。

“叔叔也睡地上吗？”关洛问。

戚风皱眉，关洛很少这样没话找话，但依旧认真回复：“应该不是，小桀不会让我爸睡地上的。”

“小四还挺像你的。”关洛说。

“小桀不像吗？”戚风问。

关洛躺着摇头：“小四和你像叔叔，小桀的下巴像叔叔。”

“小桀确实从小更像我妈妈。”戚风说。

关洛半张嘴，想问戚风是否还对母亲有印象，但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

不知为何，脑中闪现沈柔站在灯柱底下的模样，她冻红的鼻头挥之不去，那时明明只是十月初，回想起来却让关洛觉得寒风阵阵，甚至产生一种会比当下寒冷许多的错觉。

于此，躺在床上的关洛拢了拢被子，又不住的打了一下寒颤。

一旁的戚风又坐了起来，速度之快，等关洛反应额头上已经多出一只手，在试探他的体温，然后垂着眼问他：“冷吗？着凉了？”

关洛对上去，刚平息的心跳与悸动又卷土而来，颇有一股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架势，他感觉自己即将被拍死在沙滩上。

一翻身，大腿一卷，夹着被子滚到墙边，背对着戚风，声音闷在被子里：“没有，就是怕被子漏风，以防感冒。”

戚风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被关洛过大的动静整的忘记收回，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见他囫囵的说：“我困死了，睡着了，你快睡吧。”

戚风放下手扶着床沿，盯着那僵硬的后背看了半天，最后应了一声，又躺下。

好久之后，关洛才慢慢缓劲，松了绷紧的后背，刚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睡觉，好巧不巧床底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将睡不睡的糊涂劲，说：“小朋友，晚安。”

亲妈（抚额）：小朋友，晚不了一点安，腹黑花孔雀，心里想着守护，嘴上老是撩拨，眼睁睁看着关崽崽一步步沦陷，腹黑花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