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微理了理思绪,平复情绪后,深深朝谢凛一拜。
“我的身世,想必谢郎君早已命人彻查清楚……七年前那桩旧案的细枝末节,您也应当比我更加清楚,我并未有什么要辩解的。”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七年前那场灭族之灾还历历在目,是她心底深处最不能触碰的伤痛,实在不愿再提起。
“只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向你言明。此次宴饮,借你之力脱离桓晁也在我意料之外,并非是精心谋划。”
谢凛目光落在她身上,似若有所思。
见她仍不愿将一切据实已告,也并未勉强,只吩咐徐引带她下去。
想起昨夜的梦,阮知微走了几步又犹豫着转身向他一拜:“我有一事相求。”
自身份被挑明后,她便不愿在谢凛面前自称为“奴”,大抵是骨子里最后一丝没有在大司马府被磨平的傲气在作祟。
谢凛淡淡地看她一眼:“何事?”
阮知微艰难启齿:“我昨晚梦到了那三位女婢……想去一趟香山寺,为她们诵经超度。”
院中只余风声。
片刻后,她听见谢凛问:“她们的死与你可有干系?”
阮知微摇头:“应是没有。”
“既没有,何须多此一举。”
阮知微哑然。
魂灵之说,她向来是不信的,此番想去香山寺也不过是自私地想求一个心安。
想起那日情形,阮知微壮着胆子回了句:“我也是想为谢郎君你求一份心安。”
或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谢凛冷冷扫她一眼。
“未行亏心事,自然心安。”
阮知微没忍住,又回了一句:“我心性不若郎君坚定,自难心安。”
谢凛冷哼道:“巧言令色。”
阮知微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询问,料想他是不会应允了,于是袖手垂眸,躬身告退。
徐引又将她带回偏院,没过多久给她送来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日常需要的物品。
阮知微问他:“我何时可以从这里出去?”
“你若想离开别院,现在就可以。”
阮知微沉默,她孤身一人,一无所有,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汝阳的天气甚是奇怪,白天还艳阳高照,黄昏时分竟又下起了雨。
阮知微坐在廊下,撑着头看雨。
偏院的门被人推开,徐引撑着伞走到廊下,朝她道:“随我来。”
阮知微跟在他身后,一路来到谢凛的主院。
屋内除了谢凛,还有另一人在。
她远远瞧见那人的衣着与气度,心中有了猜测。
这人应是谢凛之父,御史中丞谢玦。
只是不知道唤她前来是因何缘由。
阮知微来到堂前,先朝二人见礼。
谢玦打量她几眼,神色还算平和,问:“你便是阮正之女?”
阮知微垂首应”是“。
与谢玦温文儒雅的外表相比,他接下来的问话却有几分尖锐。
“是何人助你逃脱一死?”
阮知微闻言脸色立变,谢玦的眼神令她如芒在背。
她还未想好如何答话,只听得谢玦继续道:“既在桓晁府中为奴,可是桓晁助你脱险?”
“并非如此。”
阮知微出声否认他的猜测:“我入桓晁府中纯属是偶然,并非为他所救。”
谢玦轻捻着胡子,问:“既如此,是何人救了你?”
阮知微再次闭唇不语。
她当年是死囚,是昭帝亲下的旨意,判阮氏夷族。
不管是何人救了她,都是违抗圣意。
她断不能说出恩人姓名。
何况,这一切都是阿父替她打点好的,她亦并不知情。
阮知微咬咬唇,再抬头时神色决然:“当年我醒来时便是在城郊一座破屋里,并不知是被何人所救。若谢中丞要追究当年之案,阮知微听凭处置,切莫牵连其他人。”
谢玦似乎并未信她的话。
淡淡道:“除了桓晁,谁人还敢行事如此不顾圣意,且有这样只手遮天的本事?”
阮知微的态度也很坚决:“绝非桓晁。”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未出声的谢凛终于开口说话。
“父亲此举,与桓晁何异?”
听闻此言,谢玦神色几番变化。
他知道,他的打算瞒不过这个歌一向聪慧过人的儿子,便也不打算隐瞒,问:“微之认为,此举可是良策?”
谢凛直言不讳:“小人行径。”
谢玦脸色大变,拂袖离开。
阮知微这时也慢慢反应过来。
其实她究竟是被何人所救,谢玦并不在意,他说她是被桓晁所救,那她便是被桓晁所救。
这样,谢玦手里便有了桓晁的把柄——抗旨欺君。
这可是大罪。
徇私情救下罪臣之女并藏在府中,阮知微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明。
且那日众目睽睽之下,谢凛是从大司马府将阮知微带走的。
凭这一点,桓晁便百口莫辩。
虽不能拉桓晁下马,但给他使个绊子却是足够。
想到此处,阮知微觉得有几分可笑,表面上高风亮节的世家大族,在朝堂争斗中也不过是如此。
倒是谢凛……
她看向谢凛,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眉间几道皱痕。
徐引此时也终于得了机会,对她道:“郎主头疾又犯了。”
阮知微了然,净手后为他疏通穴位。
徐引在一旁站着,应是得了谢凛授意,问她:“这技法可便于授人?”
阮知微点头:“自然。只是,这法子虽能缓解,却并不能根治。若时日长远,我也不知是否还能奏效。”
谢凛缓缓睁开眼:“你可有办法根治?”
“不知症结所在,又何谈根治之说?我并非扁鹊再世。”
挨了阮知微一记不轻不重的抢白,谢凛不再言语。
两刻钟后,谢凛的痛症有所缓解,他行至书案前,轻抿一口茶水。
“徐引今日同我说,你想离开偏院?”
阮知微垂首应道:“是。”
谢凛在书案前坐下:“你是桓晁‘送’给我的人,在查明他意图之前,我不能就这样贸然放你离开。”
他大抵是会错意了。
阮知微解释道:“我并非是要离开你的别院,我只是不想再被关在偏院。你可以为我指一份差事,我必定尽心尽力,不会有半分逾越。”
谢凛思虑片刻,问:“你可有把握为我医治头疾?”
“愿尽力一试。”
谢凛见她应允,承诺道:“若能为我治愈顽疾,我便许你一个心愿。”
阮知微闻言抬起头,眼睛闪着光:“是何心愿都可吗?”
谢凛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