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听雨轩的火势并不大，还没等到家仆们拎着水桶来，齐寅就自行扑灭了，北房的损毁并不严重，也没有人员受伤，算是虚惊一场。
第二日又是一个连绵的雨天，夕食，箫烨放学归来，正好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他慢悠悠穿过廊庑，看到北房敞开的门，不自觉观望了好久。
“陪你去看王妃？”
柳如雪忙收起正在列的清单——盘缠、衣物、地图、载具等……，对面的小家伙昨夜还在哭诉他母妃的，今日又一副欲言又止的眼巴巴模样。
“好吧。”到底还是心软，柳如雪拉着软糯糯的小哭包去北房。
北房香气四溢，箫烨闻到这个味儿就知金玉在熏衣，进门果然看到矮榻上的熏衣笼香气撩撩，炉子里燃的是由檀香、丁香、甘松、生龙脑等提前制好的香料，闻了使人安神醒脑，可衣物上保留数日。
恰好金玉端药过来，同世子微微一笑，“殿下，娘娘在里间睡。”
金玉又猛然想到今晨进屋看到的画面，王爷亲自端水，一勺勺喂娘娘喝，而娘娘斜倚在王爷肩上，两人竟和寻常相敬如宾的夫妻没什么区别。
“王爷也在。”金玉补充道。
但还没等她说完，箫烨已经拉着柳如雪，如同一只躺在窝里轻摇尾巴的猫，先一步越过了锦屏。
但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猫猫震惊。
“殿下别看。”柳如雪惊呼着挡住箫烨的眼睛，自己也尴尬地别过脸。
半撩开的床帐下，美人卧床，不知梦到什么，眉头紧皱。
王爷抬手抚平她的眉头，睡梦中的王妃忽然翻身，脸正好压在王爷手上，柔软细腻的触感传来，王爷不敢不舍得挪动，直到手被压得酥麻，才结束心里的天人交战。
不带任何犹豫，王爷低头，迅速吻上那片红唇，他想象自己撬开她的牙齿，灵活的舌头探进去肆意掠夺，一点点描摹探索她的贝齿的形状……
忽然有所察觉，王爷睁开眸子，眼神犀利望着不远处试图掰开柳如雪手掌、好奇张望的儿子。
恼羞成怒又恋恋不舍地离开云娘的软唇，王爷直起身，食指抵在嘴边，示意：“不要讲话。”
金玉赶忙上前，“奴婢给娘娘送药。”
“嗯。”王爷轻声道，冷脸拽走他那亲生儿子，箫烨挣扎着：“不要，我要找母妃。”
一记爆栗子，箫烨疼得眼泪快掉出来，放弃挣扎，任由他父王拖出门外。
“父王打我。”门外，箫烨捂着脑袋，委屈巴巴。
父子俩干瞪眼，他爹冷酷吐出四个字：“非礼勿视！”
箫烨手拉下眼睑，用姐姐教他的方式做鬼脸。“父王，羞羞。”
王爷脸色不太自然，手抬起又放下，咽下那句“疼吗”，改为“小孩子懂什么，这是夫妻间的事”，然后背手故作潇洒而走开。
“姐姐～”箫烨转身，投奔了柳如雪的怀抱寻求温暖。
王爷走后不久，王管家让人抬着一箱箱赏赐过来，“王妃娘娘，世子殿下，这是陛下给王爷的第三轮赏赐。王爷这次可是大宁五年打的最大一个胜仗，还差点生擒北漠的皇子，可不威风。”
听到“生擒北漠的皇子”，柳如雪浑身一震。
王管家接下来又听说：“那位皇子在普遍骁勇善战的北漠也是一位称得上名号的猛将，可惜他遇到的是王爷。虽然这次让他侥幸逃脱，但王爷挑断了他的脚筋，无法再像以前那般纵马驰骋，彻底废了。这样的人，哪怕是皇子，在北漠也是要被耻笑一辈子的。北漠人大概没有读过中原书籍，无法感慨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不妙，不太妙，柳如雪心道：以往圣上的赏赐一送来，王管家都是抬去侧苑，让李妃娘娘和二公子先挑选。现在的变故好像越来越多了……
更让她感到矛盾的是，一方面她吃喝都靠王府，另一方面，王爷打的可是北漠，而按设定她要嫁的是北漠三皇子……
*
侧妃李氏和往常一样带着箫允鹤来德善堂请安，被太妃娘娘留下用晚膳。
因先前下毒一事，丫鬟仆役们被王爷遣退得差不多了，但德善堂的日常开支还是照旧，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老太妃。
榉木斫的八仙桌布满山珍海味，两个机灵丫鬟垂手而立准备布菜，箫允鹤被太妃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喊饿，指着面前的金盘，嗓音稚嫩：“祖母，肉肉。”
“鹤儿，你父王还没来，不可没规矩。”李氏轻声责备。
“鹤儿还小，不必苛责，给他夹。”太妃宠溺笑笑，吩咐道。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箫允鹤埋进慈爱的祖母怀里撒娇，哄得太妃开怀大笑，感慨：“鹤儿简直和他父王一个样儿，王爷小时也爱吃清酱肉。”
太妃身边掌事秋霜搭腔道：“二公子长得和王爷小时候一摸一样呢！”
三言两语间，饭桌上的氛围其乐融融，李氏恍惚觉得自己在王府的身份和正妻没什么区别，府里上上下下敬她，每日晨昏定省的是她，尽心服侍王爷的也是她。说起王爷，李氏问：“王爷还没来么？”
“回娘娘，王爷说今日事忙，就不过来了。”丫鬟声音有些抖，见李妃脸垮下去，迅速跪地，不敢抬头。
太妃手一抖，脸上的笑僵住，恒儿那么孝顺，竟然接连数月不肯来德善堂看她，就为了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她心底忍痛，面上不显，似不经意开口：“恒儿过几日又要出征了吧？”
“是的。”也是想到这一点，李氏脸上稍霁，“王爷前几日还同我说，这次恐要去个小半年。前几日我同王爷提起，鹤儿也快到了年纪，该像世子那样请个启蒙老师，王爷本说得空拟个名单，这一出去恐又要耽搁不少。”
“你父亲在朝为丞相，哪个学识渊博、品性好，他心底有数，你让他推荐一二，我替你做主给请来，王爷自不会说什么。”不知想到什么，太妃忽然没了兴致，摆出几分威严来，“你太过年轻气盛，我是宠鹤儿，但世子是王爷同意册立的，对世子不敬就是对王爷不敬，我绝不允许外人插手王府的事。”
有鹤儿做粘合剂，婆媳关系向来融洽，眼下太妃却用这般语气同她讲话，李氏喉咙里像是卡了根刺，按捺住不悦，面色如常道：“谨遵太妃教训。”
“那就好。”太妃摆摆手，“我也不是要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你和你父亲，这里毕竟是王府，谁做了什么，王爷心里门门清，不说出来，都是留几分情面。不要再存旁的心思，该是你的早晚是你的。”
李氏一下子眸光暗淡，前几日父亲来信，也差不多这般说。还提到，王爷派齐寅去了别院暗杀了所有参与刺杀的人，父亲劝她不要操之过急，按耐住性子，免得惹王爷厌烦。
用膳已毕，李氏回了侧苑，小厮已经等候多时了，上前行礼道：“侧妃娘娘，陛下今日又赏赐了一轮，还请您过目。”
“打开来看。”李氏高兴道，然而她转眼就愣住了，“怎么只有这点儿？”
“回，回侧妃娘娘。这次的赏赐王爷让先抬去给听雨轩了。”小厮结结巴巴答道。
难道这是王爷对她的警告？
翌日，李氏去前厅探望，王爷神色无异，反倒心情不错的样子，见王爷埋头笔杆不停地写着文书，李氏稍稍放宽心，王爷果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她从食盒中端出一碟一碗，摆在书案，正要开口，忽然瞥见手边的纸张。“王爷，这是什么？”
王爷快速扫了眼，很平常道：“哦，是一份拟邀请名单。今年烨儿的生辰，本王打算办一个盛大的生辰宴，让府里好好热闹一番。”
“往年世子生辰都是简单过一过，怎么今年忽然要大办特办？”李氏心里窝着火，也许是听雨轩着火的那一夜，也许是更早的时候，王爷好像忽然变了。
最后一笔划写完，王爷搁下笔，四目相对，他看清了那双高贵自持的淡灰眸子里毫不掩藏的幽怨，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对面端坐的威严男人脸上讳莫如深，李氏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改口解释：“我的意思是……”
“这汤看着不错。”仅仅一霎那，王爷恢复了往日面对李氏的温和有礼，端起汤碗，舀了一勺品尝，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失态。
“本王出征前，偶遇一个算命先生，他本王头顶有龙……贵气环绕，马上就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喜事临门。又说我前半生虽颇有坎坷，还可能痛失所爱，但最终也还算圆满，历经千帆后，必将为人爱、为人敬、为万民景仰。”
不知王爷为什么忽然说这些，李氏轻哂，“不过是江湖骗子胡诌的话，王爷竟也信。”
“本王不是打了胜仗回来吗？而且本王觉得他说的没错，本王能打胜仗也是沾了不少世子生辰带来的喜气。”说着，王爷拿起那份花名册，问她意见：“既说了生辰要大半特办，本王拟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邀请来，你看看有没有补充的？”
尽是胡诌！世子哪年不过生辰？明明是王爷心有偏颇，才无中生有编排理由。
李氏哪里能信服，却不想在王爷面前再表露出不满，只得拿了花名册，认真看完后，又在上面添了几人。
“阮阶？”王爷问，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儿听过。
“今年的新科状元，宫里新封了一位妃子，正是他的妹妹。”这些都是听父亲哥哥们谈论的，李氏下意识说了出来。
王爷喝汤的动作停了一瞬，首先想到的是陛下临幸了那么多美人，怎么会到现在一个崽都没生出来……
“丞相大人对朝中的动态可真是了如指掌。”王爷状似无意道。
“王爷……”李氏想要解释，王爷却岔开了话题，“本王今日写文书太多，手疼，如果你愿意，帖子便由你来写吧。太妃称病，届时宴会还得由你操办，不知你可愿意？”
“愿意。”这可是当家主母才有的殊荣，就是王爷不说，李氏也会问上一句。看来，听雨轩的那位在王爷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世子生辰，也不打算让她出面。
王爷抻了抻脖子，如释重负，把李妃带来的汤都喝光了，清酱肉也吃了几片。
李氏大喜，更加卖力写请帖，申时不到已经写完了大部分。
这时，门口当值的人忽然雀跃着进来，向主子禀报：“王爷，王妃娘娘来送糕点，正在上台阶，还有十几步就到了。”
正襟危坐的男人脸上，先是愣住，而后仿佛孔雀开屏绽放，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一览无余地被李氏捕捉到。接着，她看见王爷立即搁下笔，匆匆跑出去迎接，好像完全忘了他的侧妃还在场，亦或者王爷根本不在乎谁在场。
通传的小厮也是才记起李氏还在场，心虚抬眼，正好对李氏怒不可遏的眼睛，小厮吓得屁滚尿流，急忙退了出去。
厅内安静的很，李氏可以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再也无法自我欺瞒，原来这些日子王爷不来找她，并非沉醉公事，而是已有美人陪伴。
门口脚步声走近，王爷小心环抱着怀中柔弱女子，刻意放慢步伐配合她，还不忘提醒：“云娘，慢些走。”
李氏回过神，看见这一幕，心募地被男人柔情泛滥的眼刺伤，不自觉捏紧手中的笔。高悬请贴上方的笔尖，滴下几团墨，落在将才写好的字上，墨水洇染，污了大片就像李氏心里一圈一圈扩大的涟漪。
暗自伤神间，王爷已经扶着王妃坐下了，李氏这才收起情绪，纵然表情冰冷，也保持着端庄得体，向王妃裣祍一礼。“参见王妃娘娘。”
王妃仿佛才看见她，朝李氏点头微笑，目光温良单纯，不含挑衅。
可越是这样的目光，李氏越发受不了，心有不甘，可挑起她嫉妒心的男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云娘，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本王好过去找你，就不至于累成这样。”王爷轻轻擦去云娘额上的汗，疼惜不易，又倍感惊喜。
被冷落的李氏站在一旁，前一刻还沾沾自喜以为王爷将生辰宴交由她操办是对她的看重，这一刻却感觉像是被人当众狂扇了几个巴掌，原来王爷心疼他的王妃，舍不得她操劳。
其他府上的夫人们都羡慕她，嫁进王府这么多年，王爷不曾纳别的妾，也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
要是她们瞧见这一幕，该有多可笑！
“王爷，请帖妾写得差不多了，妾还有事，先行告退。”
王爷这才看向李氏，轻声道：“嗯。”
李氏心里头憋着气，礼毕，头也不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