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唐无奈地笑笑:“这是连父亲也不想认了?”
“呵”南宫黎气急冷笑一声,“我何时说过不认,他当然是我父亲。大晏千万百姓,哪个不是他的子民?我也一样。”
“你这说的是气话。”北唐道。
“我九岁离宫,便一直住在恕园,直到封王开府他才主动召见我一面,我与圣上大约都记不得对方长得何种模样,自然不熟。”南宫黎口不择言,越说声音越大,丝毫不顾及隔墙有耳。
倏尔一道清爽声音传来,二人皆一惊。
白策昂首走近:“说什么呢栉梧,一进来便听到你在这里嚷嚷。隐约听来,似乎还是骂人。”
“确实是在骂人。”南宫黎大方承认。
“哦?”白策难得见南宫黎肯接他的话茬,遂有些诧异抖擞之意,“骂得是谁啊?”
“你听不得。”南宫黎故作高深。
白策抱着肘,微昂着下巴:“为何渊渟听得,我却听不得。”
南宫黎瞥了一眼白策,而后骄矜地握起北唐方才为他斟的一盏茶:“自然是因为你嘴巴大,若告诉了你,只怕不出三日,我们三人都得被拉去紫宸殿前问罪。”
“紫宸殿?那我还是不听了罢!”
白策悻悻,一听“紫宸殿”三字,便已知晓南宫黎所骂之人与谁有关。
那自然是当今的圣上!白策想了想,还是不刨根问底的好。
犯君之言,能不听则不听。
南宫黎见白策这副“怂”了的模样,不禁嗤笑一声:“你今日来得倒早。”
平日里三人几乎都是在北唐的花月春风院中小聚。
南宫黎的静王府,肃穆冷清,聚集了各大势力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因此他不仅会对饮食衣着一一验毒,就连身边所接触之物也是丝毫不放过,大到屏风椅柜,小到书本竹简,都会按时查验。
白府,南宫黎也不能常去。
白策的父亲——征南将军白斯峥,极其喜爱南宫黎,每回见到他都热情似火,还总把他当稚童似的,次次都问些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诸如此类的问题。故南宫黎对这位征南大将军总有些望而却步,亦不敢多多上门拜访。
这么一合计,也就恕园最适合三人相聚。有守卫、有美景、有佳肴,花月春风院更是清幽宁静,是可以对酒当歌的人间仙境。
白策倚靠在亭柱上:“今日春闱放榜,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看。那里人山人海的,我可是挤了好久才进去。”
北唐与南宫黎相视一眼,随后又不约而同的垂下头。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白策本以为那二人会赞扬自己,结果他们却一言不发。
他瞧着实奇怪。
春风徐徐,带来一丝更深的芳香。百花摇曳,也吹动了北唐披在肩后的半头青丝。他理了理仪容后抬首,温润含笑道:“是我大意了,该早些派人去白府请你的。不过今日未曾贪睡,也算好事。”
北唐说的委婉含蓄,白策听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南宫黎用指背在金榜名册上扣了两下,“意思是,你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
更通俗些来讲,便是——白忙活一场。
白策越听越迷糊,满脸疑惑的走到亭里石桌前去,拿起那本册子展开来。
一展开,便瞪圆了朗目:“这……是春闱进士?”
不过,白策可没有因为北唐与南宫黎背着他偷偷看名册而气恼。
这一看,反倒让他想起了来花月春风院的正事——骂人。
骂的是哪位?
自然是金榜题名的榜眼。
白策将那本名册重重地摔在石桌上:“李岱那家伙居然还能是榜眼?榜眼,榜眼,真是让我开了眼!”
南宫黎摆正了名册,望着杯中升起的缕缕茶烟,“具体说说。”
“欺男霸女之徒、狗仗人势之辈,也配享簪花之荣、受百姓景仰?”白策横眉立目,气愤至极。
南宫黎举杯一饮而尽,“此刻骂归骂,明日的杏花会与迤江宴,你可得忍住性子。”
翌日,进士及第,人流如织。
杏花开满园,酒还未饮,人先自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朝康花。
人潮欢呼之中,花道香路之间,探花纵马遍行。
本是弱不胜衣、单薄秀美之相。可身着红衣玄冠,纵马闹市,又显出几分少年意气。
至城外别院——皇家杏花园,听见高歌雀跃,闻到酒香四溢,进士互诉十年寒窗悲欢。
杏花园内高中进士之人,大多是三四十岁向上,更有五六十岁的老者,鲜少有十几二十岁的少年。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寒窗苦读又何止十年,科举都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如今一朝高中,恰逢簪花盛会,众人齐聚,自有一番心酸衷肠相互诉说。
“探花郎回来了!”
杏花园外的禁军一声高喊,园内的喧嚣立时削减了不少。
虞添墨探花归来,众人翘首以盼接下来的簪花盛举。
“请进士三鼎甲上前!”
随着宫中太监的一声指示,进士及第的三人便走到皇帝面前。
状元谢苍逸群之才,瞧着文质彬彬、仪表堂堂,举手投足见尽是风度翩翩。
榜眼李岱昂首挺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探花虞添墨俊美无双,自有一股文人风雅之气。
三人并排而站,等待皇帝为他们簪花。
一名内侍端上方才虞添墨踏遍名园所摘得的最美的几朵娇花。
皇帝拿起一朵走到谢苍面前,谢苍抬手屈身行礼,皇帝便簪在他的发冠之上。
之后依次是为榜眼李岱与探花虞添墨二人簪花。
为进士及第的三人亲自簪花完毕,随后是祝贺在场所有的进士以及同进士。
最后,自然是说几句鼓舞士气之言,叫他们忧国忧民、仁爱百姓,告诫他们不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至此,杏花会便落幕,皇帝摆驾回宫。
杏花会之后,紧接着的就是迤江宴。
皇家别院杏花园依山傍水,附近有长羡寺、疏香峰,迤江正位于杏花园后方。
朝康城中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家中子女都可参加迤江宴,官员们大多聚在一起宴饮交谈,而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则分坐在迤江边上曲水流觞。
三十位进士,可与官员一同畅谈,也可在迤江边上饮酒作诗。
不过,依照往年的情况来看,年轻的进士几乎都会选择曲水流觞,毕竟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自然是与年轻的公子小姐亲近些,谁会想去听老头子们的酒后吹嘘。
今年亦然,进士三鼎甲年纪都不算大,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坐在迤江边的男席处,与另一边的女席相对而望,中间由一座水榭隔开。
“快看,那便是今年的探花郎,随宁虞氏家的公子。”
“刚刚他摘花时,我特意瞧了瞧,果真如传闻中的一般,是个柔弱美男。”
几个贵女小姐们,望着对面的新科进士探花郎,纷纷贴着耳朵窃窃私语。
随后,她们又将目光移到了更上方。
“今日,倒是难得,能看见三位殿下一同出现。”
三位殿下,即是皇帝的三个儿子:大皇子南宫远为恒王殿下,三皇子南宫黎为静王殿下,六皇子南宫炀为定王殿下。
“据说,圣上十分偏疼定王殿下……”
“定王殿下毕竟是圣上幼子,哪位父亲不对家中老幺多疼爱些?”
她们二人的声音虽小,也掩着香帕,还尽量贴面说话,可依旧落在了身旁另一位姑娘的耳朵里。
这姑娘亦方帕遮唇,侧身以细音提醒道:“你们不要命啦!怎敢在此处非议皇子,明肃公主殿下可还坐在上头呢,若是被她知道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当今帝后无子,唯有一女,是南宫皇室唯一嫡系,排行第五。
名为微妤,封号明肃,是为明肃公主。
“诶呀,好姐姐!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五公主殿下怎会知道。况且啊,今日乃迤江盛宴,我们不过闲谈几句,公主殿下雅量高致,哪里会与我们这些闺阁小女子计较呢。”
方才那提醒她们的小姐,闻得此言,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随后望了她们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们刚刚在说三位殿下怎么了呀。”
那两名女子听后,用帕子捂着半张脸,“咯咯”的娇笑了两声,惹得她更是面露羞色:“你、你们,不要笑了。”
“好好好,不笑了。”
“我们刚刚是在说三位殿下啊……哪位长得最俊!”最后两个字十分刻意地放低了音量,几乎是以气音吐出来的。
这话顺着风钻进另外两个小姐的耳朵里,皆不谋而合的垂下头,面颊上还带了一抹潮红。
过了好半晌,其中一个女子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我觉得……静王殿下好看。”
说罢,即刻转正了身子,不敢看另外两个人的脸色神情。
另两个知晓她脸皮薄,亦不敢嘲弄她,见周围无人注意她们这边,便大胆道:“静王殿下嘛,美则美矣,就是看着莫名让人发怵,怵得慌。我觉着,还是定王殿下瞧着有亲和力。”
话音刚落,还未得到回答,便听一道女声传来:“谢大小姐,令弟才高八斗,此次春闱一举夺得状元,妹妹便在此恭贺姐姐了,”
她口中的“谢大小姐”,正是宣平侯的嫡长女、状元郎谢苍的长姐——谢蒹葭。
谢蒹葭含笑朝下首望去,见恭贺她的人是刑部尚书之女——李雪芙,其兄便是榜眼李岱。
她与这位皇后侄女不过数面之缘,只是偶尔聚会相见,私下里可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既然人家开口了,她也不好拂了面子,便端庄大方的回应道:“妹妹谬赞了,还得多谢圣上赏识舍弟。”
“雪芙姐姐,令兄也是学富五车。若我没记错,令兄可是第一位寒门出身,却能名列三鼎甲之人呢!”
更下首一位女子的话,落在李雪芙耳朵里,听得她喜上眉梢、心满意足。
接下来便是李雪芙的故作谦虚,与那女子的各种恭维迎合。
谢蒹葭懒得搭理她们,遂独自饮茶,可她的目光,却始终流向对面。
不多时,便听到一阵不小的动静。
十几位女子鱼贯而入,登上迤江中央的水榭之上。
“听说那琵琶女,是从苏京来的,前几日还得了渊渟公子几句夸赞。我倒要看看,她有何本事。”
萧怿妧一袭宝蓝水纹织锦,流苏掩唇,银具盖眉,怀抱琵琶半遮面,端坐于水榭一角。
她一出场,果然引得迤江边上的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春风得意马蹄疾”出自孟郊《登科后》
第12章 怀抱琵琶半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