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大灯打开,那个小夜灯开在那里看书,伤眼睛,你看,现在还要摔倒。”叶磊说着要过去搀扶女儿,受言情小说荼毒的王爱珍担惊受怕,以身体重量降低丈夫前进的速度。
汤逸群不仅不帮忙搀扶,还笑得很开心。
叶芷君稳当坐在地上终于能准确一脚踹到他身上,“笑屁。”
“谁让你想踹我,报应。”他双手插进裤兜站起来,同时叶芷君被叶磊扶起来,打开大赦天下的顶灯,王爱珍没闻到奇怪的味道,大口呼吸。
自阳台UFO研讨会后的第二次医疗学术会议就此圆满落幕。汤逸群敷衍未来岳父对他脑门大包的好奇心,钻进沙发的毛毯里。
隔天早上8点,叶芷君被闹钟吵醒,换掉睡裙了却洗漱,王爱珍仍旧坐在餐桌椅上看小说,为尽量不打扰她睡客厅的女婿而下楼买的豆浆油条白菜香菇包摆在餐桌上,叶磊已经吃完上班去了。
早起没胃口,叶芷君干巴巴地啃早饭,啃得眼睛发直,王爱珍努嘴朝她使眼色她也看不见,拍她胳膊把魂拍回来再指指沙发。
“让他睡。”叶芷君继续嚼蜡烛,把肚子填饱,计算时间,距离打卡deadline还剩半小时,慢悠悠蹚到沙发旁戳一下汤逸群的脸。
他以为是蚊子,扇自己一巴掌。
又戳他胳膊一下,“你睡醒了吗?我要回去上班。”
“你闲得没事上什么班啊。”汤逸群黏黏糊糊翻身朝里。
“我不上班喝西北风去啊,你起来载我过去。”
汤逸群翻身回来,迷瞪睁开一半眼,哑着嗓子提条件:“你亲我一下,我就载你去。”
“啪!”叶芷君猛扇他胳膊一巴掌,“起来!”抬眼看到王爱珍假装被手机内容逗笑,现实比小说来得带劲。
汤逸群捂胳膊坐起身,睁着一只三眼皮和一只单眼皮,追着叶芷君动向看到她妈,吓出一个激灵,被递来早餐三两下啃完,剩小半杯豆浆一口气吸扁塑料杯,看了眼省电模式的手机,
8点35分。
还剩25分钟。
下楼出小区5分钟,开车返家进停车场13分钟,生死时速跑到第9栋上电梯到603开锁进书房打开电脑。
8点58分,伴随Windows经典开机音乐在蓝天绿草地屏幕闪现的一瞬间跳到59分,叶芷君心脏扑扑直跳。
汤逸群给她打开空调,挠了挠屁股,出去了。
晚上11点结束工作,打开手机点进“虾头男”直播间,手电筒灯光打在浑浊水田里,一把大钳子铁汉柔情缓缓探入水中,夹住颀长而柔韧的黄色身躯,掀出水面,一条扭成S形的水蛇,屏幕晃动,鬼叫连天,夹杂英文脏话,蛇被甩飞出去。
汤逸群9点半离家前同叶芷君报备过要和朋友出去抓泥鳅。
非签约内容的直播不计入每月任务时长,但他闲不住,又无法忍受内容单一,签完合同每天都在后悔。
抓来的小半桶泥鳅,一半给父母送去,顺带还鸭汤保温桶,另一半给丈母娘送去,顺便还老丈人的T恤,蹭一顿晚饭,给叶芷君带红烧泥鳅盖饭回去。
周五,汤建国提前下班,去预定的市中心四星级酒店三楼包厢,迟早要面对,像一株枯蔫的车前草,被确切的更大金额剥夺权力,沉默,温顺。
汤逸群用孝顺的面貌劝阻他摄入过多酒精,以免他借酒壮胆,翻出肺腑腌制不当霉烂的酸臭咸菜,倒人胃口。
彩礼一口价8万块,把叶芷君便宜卖出去。
酒过三巡,叶磊红着脸,搂准女婿的肩,把酒气喷在他脸上,问他地系宾度嚟,指饭桌,问龙虾粉丝中不中意,鲍鱼红烧肉中不中意,菠萝咕咾肉中不中意,摩托车中不中意?
汤逸群像娄知县堂下受审的贼一样狂点头连说中意。
“叔叔给你买哈雷。”
“真的?”女婿两眼放光。
老丈人笑得满脸褶,拍一下女婿肩头,“骗你的。”
黑暗势力剥夺了汤逸群眼中的光明和笑容。
“哈雷叔叔买不起,本田、雅马哈、铃木、川崎,你挑一个。”
光明战胜黑暗。
汤逸群嘿嘿嘿地笑起来,转头看了眼叶芷君。
结束饭局,汤逸群将父母送回,从农村返回城郊住宅的途中,是与未婚妻单独相处的时间。
“你跟你爸说给我买摩托车的?”他明知故问。
叶芷君嗯了一声。
“难怪前两天你问我有没有买,啧。”汤逸群油腻地摸自己脸颊和冒出胡茬的下巴,“你这人一点都藏不住事情,怎么能直接问呢,你应该悄悄观察懂吗?”
叶芷君冷笑,“拿你的彩礼钱买的,弱智。”
汤逸群瞥后视镜,“那可不一定,国内买不到的货,过个海关少说十几万,彩礼才8万。”
叶芷君“o”着嘴转头,吃大亏。
汤逸群笑,“我才不会买呢,大贸翻两倍,走私个水车在乡下开开也没人查。”
叶芷君眯眼,“你小叔在派出所。”
“哎呦,说得好像我上头有人一样啊,他一个干基层的哪有那么大权力。”
……
“哎,你明天加班吗?”
“不清楚。”
“问问你老板。”
“我加不加班跟你有关系?”主动且正常地接吻过后,叶芷君在家仍旧不是上班就是睡觉,与未婚夫同住屋檐下,除了吃饭,其它时间都是不得拜的街坊邻居,死亡笔记已写满一整面,总计十一条。
“不加班,明天带你去钓黄鳝。”
隔日,天阴,下午三点脚踩雨靴,带着小臂长的钩子和折叠鱼箱下楼,汤逸群在门口绿化带沿蹲下来,拉开鱼箱侧袋取出个小方盒和小铲子,铲土挖饵。
叶芷君左顾右盼,做贼心虚,低声说:“你干嘛呢?不能提前准备,要在这里挖,被物业知道不会要赔钱吧。”
汤逸群铲出一条滑溜溜的大蚯蚓,捡进装着湿土的小方盒,“就要现挖,人都知道新鲜的肉好吃,人家黄鳝能不知道吗?再说我又没破坏绿化,怕什么,谁那么贱去举报。”
叶芷君往他背上拍一下,“你怎么不去黄鳝家门口挖,更新鲜。”
“你不懂,这乡下和城里的土质不一样,长出的蚯蚓也不一样,那黄鳝抓来就要被我们吃掉了,它死前不得吃点新奇的外地菜,才不枉此生啊,这就是人道主义。”他吸吸鼻子,颤声说:“太感人了。”
“万一人家想吃家常菜呢?”
“上它家门口再挖点,”汤逸群抬头,“等本少爷把它们钳起来,跟它们沟通一下,小丝。”
“小——厮?”叶芷君脚抬起来,瞄准目标。
“守护甜心没看过啊,小丝很可爱的。”
可爱两个字在叶芷君心里挠痒痒,脚放下。好险,差点坠入爱河。
“小丝穿绿色女仆装的,你也要穿了才能沟通。”
他管这叫脱敏疗法,副作用比较大,叶芷君把他暴揍一顿。
挖好活饵,塞进鱼箱侧袋,放后备箱,上车往汤逸群老家方向开,中途接他朋友同去。
与上回捉泥鳅的是同一位,初中同学,现职业是小学英语老师,叫孔明,不姓诸葛,圆脸蛋,戴眼镜,壮实的小胖子,嗓音纤细儒雅,适合诗朗诵,他带着与汤逸群同样的装备。
从叶芷君外婆家的稻田翻过一座山,车停在化粪池旁,沿田间道和流水潺潺的沟渠越过玉米地和半熟早稻踏进菜地,又挖了些蚯蚓,到一个废弃的藕塘边,淤泥盘结绿藻和杂草,水面漂浮着类似猪肉焯水的白色泡沫,那是黄鳝活跃的痕迹。
黄鳝洞在水面上下,水边淤泥与浅水处两头连通,用手拂开泡沫,露出水下深色的尾洞,沿着尾洞向上找到主洞,用手指扩开洞口,洞内水深幽清澈。
蚯蚓套在钩子上,探进去,黄鳝的头就在洞口处,咬住钩子,等候时机,勾住下颚,扯出头部,即刻用无名指和中指钳住,整条拖出。
“我比你快。”
汤逸群朝孔明嘚瑟,指节粗的黄鳝在半空中扭动身体,腥臭的水溅到叶芷君脸上。她面部紧绷,不敢睁全眼睛,矮身拉开鱼箱顶端小圆口,里面装了沟渠水。
“别嘚瑟了,赶紧放进去,水溅我身上了。”
汤逸群偏不,昂起头,“你老公牛不牛?”
精通儿童心理学的叶芷君当然会说:“我们还没结婚。”
“哪有你这样的,人家小情侣没结婚不也老公老婆地叫嘛。”说罢,黄鳝抹了油似的光滑身体脱开指钳,蹦回池塘,汤逸群也险些随它而去,“哎,你跑哪去。”
孔明大笑,从洞口钓出一只小黄鳝,连忙塞进鱼箱,学样:“牛不牛?”
叶芷君叉着腰,嘲讽地歪起嘴角,“叫你别嘚瑟。”
汤逸群气呼呼哼了一声噘起嘴,“都是因为你没有夸我,人家黄鳝都看不下去要投河自尽。”
把钩子上的蚯蚓往前挪,继续找洞口。
叶芷君改口:“你牛,你比牛蛙还牛。”
在牛蛙的过誉下,汤逸群抓到三条大黄鳝,五条小黄膳,一只小龙虾,同时间,对手孔明抓到六条。
暂时领先,掉以轻心把钓钩递给叶芷君。
叶芷君咬紧牙关,脸皱得像包子,从小方盒里抓出一条蚯蚓,一头栽进钩尖,从头贯穿到尾,心惊肉跳。绕到池塘另一边,拂开泛青的泡沫,朝深色尾洞沿岸边找到主洞,只敢探出一截指头拨扩洞口,把诱饵伸进去。
感觉咬到,拔出来。
空,可怜的蚯蚓被吃掉一截,往尖端推。
感觉咬到,又拔出来。
空,可怜的蚯蚓又被吃掉一截,只剩一半。
嘲笑叶芷君是汤逸群自幼培养起来的兴趣爱好:“你在喂它吃饭,它得管你叫声妈。”
叶芷君不屑:“你第一次钓就能钓到,你出生的时候从你妈肚子里跑出来的。”
“你小时候没抓过黄鳝吗?”
“我爸说他被黄鳝咬过,还差点被蛇咬了,我不敢,再说了,这里这么臭,脏死了。”
“Holy shit!”不远处的孔明钓上一条恐怕有三斤重的大黄鳝,两只手死死钳住,尾巴疯狂甩动,连喊两声汤逸群,没听到回应,抬头看到一对狗男女蹲在岸边谈情说爱。
他没女朋友。
早知她来,他就不来了。
大黄鳝力量太大,快要甩出去,转身摔它到杂草丛里,一条蛇嗅到食物的气息,扭动过来。
孔明发出一声尖叫,差点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