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汤的老母鸭死前自由地生活在鸡嘴山山脚的荷花塘里，今年8月即将满三岁，27块一斤，3斤6两。健脾益肺的党参和利水安神的茯苓来自汤逸群小舅养猪场生意往来的友人，生姜和百合是赵玉霞昨天在菜市场买的。

煲汤这件事，只要去腥成功，咸淡适中，炖煮时间到位，下药材掺合，一般不会难吃到哪里去。所以即便赵玉霞不具备高超的厨艺，也无大碍。

鸭汤用保温桶装，两只瓷碗和三只一大两小的不锈钢汤匙装在保鲜袋里，一起塞进服装店包装专用塑料袋中。赵玉霞用大汤匙把鸭汤和鸭肉均匀舀进两只碗里，递给儿子和未来儿媳。

叶芷君喝之前，端鸭汤进卧室，周倩语蜷缩在床上，通红的眼睛睁得死不瞑目一般，蹲到床边上问她要不要，她摇了摇头，叶芷君又出去。

“你们午饭吃什么的？”赵玉霞站在儿子身旁，表现母亲的关爱。

坐在餐桌前的汤逸群抽一张纸巾，垫着从嘴里吐出的鸭骨头，仰头答：“炸鸡，还有沙拉。”

“早上刚起床不好吃这么油的。”

汤逸群嘿嘿笑，“昨天晚上剩的。”舀一口汤进嘴里，汤匙上有一瓣发苦的厚百合。

叶芷君走出卧室才舀第一口鸭汤喝，不难吃，还很香，略微咸，但增鲜。

果然在她向母子二人走过去时，被问到这个问题。

“会不会有点咸？我加了点水和冰糖，粗盐不好控制，汤收住，又变咸了。”

叶芷君朝赵玉霞摇摇头，“不会，刚刚好。”

“坐下来吃嘛。”赵玉霞手掌下翻示意。

叶芷君点头，乖巧拉椅子坐下。赵玉霞打量一览无遗的客厅，手茫无目的地指，说：“挺干净的。”

一个星期再乱又能乱到哪去，叶芷君无法说都是周倩语收拾的，把鸭肉舀进嘴里，牙齿咬下去，老鸭就是老鸭，肉也老。

赵玉霞走去厨房，厨房狭小，眼珠微微转动扫一下就结束，又说：“你们两个不要一直吃外卖，不健康，不用觉得做饭麻烦，做习惯了很快的，两个人，炒两个菜就够了。”

叶芷君听出言下之意，要教她做一个会处理家务的好儿媳，以便被未来公公接纳。

汤逸群解释：“本来打算只住一个星期的，我平时又不做饭，顶多煮煮方便面，做饭用的东西就都没买。”

赵玉霞也不问为什么要特意住一星期，只噢了一声。

“叶芷君妈妈做饭特别好吃。”汤逸群往保温桶里又舀一勺汤和鸭肉进碗里，转头笑着逗叶芷君：“遗传基因有没有在你身上变异啊。”

赵玉霞笑了一下，想起和王爱珍的交流中，时常听她说起关于做饭的技巧。

汤逸群捧起碗喝汤，咕噜咕噜吞下去，睁大眼睛喔了一声说：“妈妈，我变健康了，加冰糖好鲜哦。”

赵玉霞笑得很开心，没人付出不渴望得到回报。

叶芷君起一身鸡皮疙瘩，从未见过他这副“甜心”模样，如此平庸无趣的一对夫妻养出汤逸群这样的儿子，才诚然是基因变异，负负得正。

他二人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叶芷君借口离开，闲得想不开回书房上班，临走前被迫多舀一勺鸭汤，到电脑桌前，继续播放视频切片，觉得声音略吵闹，又不想遗漏细微声响，放下鸭汤在键盘左侧，找耳机线，它不知何时缠绕上显示屏支架，将它一节节驯服，抽回。

音箱突然传出女人的呻吟。

紧接着是啪啪声，叶芷君惊慌中将耳机线一次性抽出，撞到键盘连带鸭汤翻倒，急忙扶住滚动中命悬一线的瓷碗，舍弃提前落地的不锈钢汤匙，噼里啪啦地在插上耳机线、关掉视频、暂停视频的选择障碍中把主机、键盘、鼠标撞了个遍，才关掉视频。

画面是两块对撞的肥猪肉，呻吟声大概节选自哪部岛国小电影，后期配音。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做饭视频，以至于叶芷君全无防备。

无法判断这样的音量房间外是否能够清晰听到，已经想找地缝钻进去。

“我先回去了。”门外传来赵玉霞的嗓音和椅子刺耳摩擦地砖的声响。

叶芷君浑身发烫，手忙脚乱开门出去，她觉得赵玉霞看她的眼神不对，但也可能是心虚导致的错觉。

“鸭汤等喝完，我洗掉拿回去。”汤逸群在说保温桶。

“不用，先放你这里，我哪天再过来，顺便拿回去。”赵玉霞摆摆手，看了眼未来儿媳，又看了眼自己儿子。然后汤逸群送她出门，她不愿给儿子添麻烦，推托，劝他就此留步，她自己下去。

汤逸群关掉门，哼着歌大摇大摆走到叶芷君跟前，伸长脖子往书房里探，看到洒落一地的鸭汤和鸭肉，拿腔捏调造作地指责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浪费！还不赶紧拖干净！”

叶芷君仰头看他，企图从他面部表情找到蛛丝马迹。

“干嘛，被我帅到啦？”

叶芷君摇头，“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汤逸群暧昧地靠近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被我听到？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发烧了吗？门开在这里，蚊子都跑进去了。”拉远暧昧距离，蹦蹦跳跳往自己卧室去。

叶芷君松口气，去浴室拿拖把，用花洒淋湿，挤干，拿出来。

“你刚才在看什么呢？把我妈吓一跳。”

刚踏出浴室门，循余光人影，看到一张小丑回魂似的恐怖笑容，汤逸群正歪着头侧身贴在墙壁上。

叶芷君一个激灵，“你有病啊！”

“我没有。”汤逸群收起恶作剧姿态，懒洋洋站直身。

叶芷君杀气腾腾走回书房，甩上门，门外传来汤逸群闷闷的嗓音：“你生气啦？对不起，我妈听到也没关系，不会说你什么的，只是有点尴尬而已。”

把地上的鸭肉和汤匙捡进碗里，拖干鸭汤，等外面的人敲两下门，嘟囔几句，彻底离开，才开门去浴室漂洗拖把，拿洗衣粉撒一些到地板上，分四道拖清。

下午5点半，周倩语从床上起来，换上昨晚洗过已经晾干的鸭蛋青碎花裙，与叶芷君告别，回家去，因为蒋昊快下班了。

下午6点，汤逸群敲书房门，问叶芷君晚饭想吃什么，叶芷君没消气，不答应这样的和好方式，于是汤逸群下楼买两盒米饭，用鸭汤泡着吃。

晚上7点，叶芷君下楼打包一份瘦肉丸，在电脑桌前吃。

晚上11点31分，叶芷君洗完澡，上床睡觉，刚熄灯躺下，门被打开，客厅灯光剪切出汤逸群漆黑的身影。

叶芷君钻出被子，撑起上身，“我说过11点以后不要打扰我睡觉。”

他说：“你应该锁门。”

“你的意思是我活该被打扰。”

他走进来，坐到床沿。

叶芷君指门外，“你出去，把门关上，蚊子都跑进来了，我晚上要被咬死了，睡不好觉，我明天还要上班的。”

他不说话，也不动。

“你到底想干嘛？”叶芷君打开床头夜灯，昏黄的灯光照亮汤逸群岩石般冷硬的面孔，她下床把门关上，转过身，被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的汤逸群拦住去路。

“你为什么要关门？”他的面容背光，音调无法识别情绪。

“有蚊子。”

“你应该让我出去再关门。”

“你倒是走啊。”

“你太相信我了，不应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他冰凉的手掌覆盖叶芷君颈侧，滚热的动脉在他掌心跳动。

叶芷君学他摸自己另一边颈侧，“有什么？”

他把脸凑近，手掌从她颈侧往下，沿着她的轮廓，手指从松紧带探到胯骨，扯下来，掉在两脚之间的地板上，灯光照到晶莹的液体。

他笑，气音喷打在她眉目之间。

下一秒，身体失去重心，摔到床上，像掉进棉花糖做成的云里，吻像雪花一样落下来，他的嘴唇是凉的，干燥的，和胡茬一起摩挲她的脸和嘴唇。

“这不合理。”她紧搂他的脖子，手指钻进他的发丛。

粗暴的动作同样温柔，身体被折叠，胸口像被两块磁铁上下夹击，喘不过气，她无法克制自己也发出那样的声音。

从传教士被翻过来，脸闷在枕头里，然后侧卧着被掐住脖子，靠在他身上面对巨大的镜面，赤脚踩到地上，贴着冰凉的窗户玻璃，在沙发上，爬到他身上坐下去。

门突然被打开，漆黑的女人身形，走近前来，叶芷君转头去看，看到她递一把银色的刀给汤逸群，然后说：“我先走了。”

来不及看她真的走了，就被掐住脖子压在沙发上，快要窒息，挣扎起来，他露出可怕的笑容，刀尖劈面刺下来，血溅到他脸上，枯木发荣，红色跟随肿胀的意识逐渐充盈视野。

心脏狂跳，叶芷君睁开眼，浑身冰凉，喘息着摸到手机。

3:13

打开雪亮的LED灯，抽纸巾擦干身上的冷汗。开门出去，打亮客厅灯，从冰箱取出矿泉水灌半瓶进胃里，冷静下来，矿泉水拧紧瓶盖放餐桌上，往阳台走去，打开推拉门，有微弱的热风吹过，夜空看不到半颗星星。

关上推拉门，往回走，卧室门打开，汤逸群走出来，面无表情，双眼直愣愣朝前方。

叶芷君心有余悸，腿脚发软，一屁股蹲摔地上。

“你应该去医院看看。”他的字音不含情绪，低头看叶芷君，视如敝屣，“我很担心你真的小脑萎缩，平地都能摔倒。”

叶芷君松口气，已经回到现实世界。

“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他又问。

叶芷君摸自己脸，被空调风冰镇过，凉的。

“我做噩梦了。”她看着脚边的花岗岩地砖说。

“你不是不怕鬼了吗？还能做噩梦。”

叶芷君抬头，“人比鬼更可怕，我梦到你了。”

汤逸群贱兮兮地笑起来，“我这么帅，哪里吓人了。”

叶芷君删除梦境中与他做.爱的成分，只说：“你把我杀了。”

汤逸群走近前蹲下来，求知若渴：“怎么杀的？你死得很惨吗？我杀你的时候帅不帅？”

叶芷君无语。

“你说说看嘛。”汤逸群见她没动静，戳她胳膊一下，没动静，又戳一下。

“别碰我。”

汤逸群乖乖把手收回，像猫把爪子藏进尾巴。

“看来你真的死得很惨啊，我也太牛逼了吧，在你梦里都这么牛逼。”

叶芷君的视线落到他两瓣不薄不厚的嘴唇上，梦里都烙印着与男人接吻不反胃不合理的法则，难道一辈子都会这样吗？

“你让我亲一下。”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