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君对汤逸群的印象从“没钱”到“很有钱”，再到他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超过24小时。

“我现在卡里只剩五万块，房贷还有六十多万。”他说。

一包仅剩再炒一次菜的盐。

“还有物业费水电费，还有彩礼还有酒席。”他抓着脑袋，身体异常柔韧地扭曲，仿佛体检发现自己得绝症，实际是外星生物秘密入侵地球，感染未知病毒，“我还这么年轻。”

叶芷君掀开砂锅粉丝的塑料盖子，夹一片香肠塞嘴里，漫不经心嚼完咽下去，“你昨天不是说一个月至少能挣十几万，多的时候二三十万，我还以为你卡里少说能存一两百万的，平时这么勤俭持家，钱花哪去了？”

“对啊，我钱呢？”汤逸群像疯癫可云摸自己身体，从头脸摸到躯干摸到裤兜里，“我钱呢？我的钱呢？被人偷了。”

叶芷君吹凉筷子夹起的粉丝瀑布，眉头一抽，想到汤逸群的微信背景是他一墙的宝贝手办，限量款几千几万都不算贵，一切明了：“你出租屋那一墙手办要多少钱？”

汤逸群僵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两只手从太阳穴放下，低头干饭。

“我们不办婚礼。”叶芷君盯着碗里的一粒香菇，筷子像嘴巴张合。

“为森么？”汤逸群鼓鼓囊囊地问。

“周倩语和她男朋友没结婚。”

“你把她娶了算了！”激动到断芽的豆子从嘴里飞出来，他连忙捂住嘴。

“她喜欢男的。”叶芷君专注筷子淹没半截在粉丝里戳塑料碗底扫雷，扫出一颗鹌鹑蛋。

“你还真敢想。”这回嘴唇开合小心翼翼。

“我也喜欢男的。”叶芷君抬头看他，看他那副傻瓜样。

汤逸群涨红脸，眼神飘忽，挡着嚼粉丝的嘴低下头，小声说：“我没说你是同性恋。”

……

“我要办婚礼。”他又说。

“为什么？你刚才都说没钱了，不办婚礼省点钱难道不是更好吗？”

“那群狗……”他抬头，发觉用词不当，改口：“我朋友他们说我娶不到老婆，我娶个给他们看看，办婚礼也不就那点钱吗，我这么牛逼，一个月就赚回来了。”

疑云堆积在叶芷君眉头，“你之前说你不想结婚的。”不想结婚的人怎么会把这种“祝福语”记挂在心头。

汤逸群注视叶芷君的眼睛，发呆，眨眼，他也不大了解他自己。

没有超脱三界五形的觉悟。世俗中人，渴望世俗定义的幸福。

“反正我就要办婚礼。”他低头，像小孩执拗要玩具。

隔天周日，周倩语休假，叶芷君约她去逛无聊的街，端奶茶漫步商业区，聊近期状况或周遭八卦，这是逛街的真正意义所在。

不出所料，周倩语最为好奇的仍属叶芷君与她先前最恨的人同居并且决定结婚这件事，要演戏给父母看摆脱催婚压力，这行为未免太过火，婚姻大事，竟视同儿戏，委实荒谬。

叶芷君给予真假参半的理由，年少无知时研读过的玛丽苏狗血违法犯罪言情小说，霸道总裁囚禁金丝雀的美丽故事，已经降临到她身上。虽然汤逸群不是霸道总裁，但他有钱，霸道总裁的关键原本就在于有钱，虽然她没有金丝雀的美貌和惹人怜的特质，但她可以毫无羞耻和痛苦地被“囚禁”。

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庸俗的利益关系，相处方式冷漠，谁也无法占有谁，婚姻徒具一副空壳，叶芷君要拆卸零件铺开给她看。

显得虚伪造作，希望她不要难过，同时认为自己人生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阴霾的天空，太阳比月亮更苍白虚弱，是打孔机打在A4纸张掉落下的圆片。周倩语的笑容干瘪，她是更渴望成为金丝雀的人，物质不在第一位，更形象的金丝雀，美丽、善良、脆弱又坚强，渴望被占有必然渴望占有他人。

“他爸妈让他去相亲，今天放假他就是去见别的女生。”她说。

所以叶芷君一约就把她约出来。

熟悉的白色衬衣在十字路口等到绿灯急匆匆穿过斑马线，到车站，手机一直贴在耳畔没有放下。

叶芷君先前问过汤逸群关于何煜明的事，他不情不愿地回答，说他现在做房地产销售，很忙，忙得没时间谈恋爱。叶芷君却说何煜明很有亲和力，有做销冠的潜质。

发微信给汤逸群，问他能不能让周倩语过去住两晚。

10点11分，是他的睡眠时间，赖在床上，但不代表每分每秒都沉稳在睡梦中。

“他是主动告诉你还是……”

“何煜明。”周倩语指前方车站，打断叶芷君的话，让她也看前方，“你有跟汤逸群要他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叶芷君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点开看：

【为什么】

汤逸群要理由。

“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喜欢。”叶芷君毫不犹豫，因纸片人而移情，却无法完全将他视作纸片人替身。因为她是现实中的人，何煜明也是现实中的人。更何况繁忙的工作与交际并没有使他气质偏离，反而更相似。

“可是你要和别人结婚。”周倩语不理解。

“那有什么关系。”仅仅爱他皮囊，远远看着就好，了解太多反而给自己找罪受。叶芷君说：“你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吧，你上次说想看布达佩斯大饭店，我们晚上一起看。”

“去你家？”

叶芷君摇头，带周倩语进一家服装店，让她挑裙子转移注意力，而她在旁边跟汤逸群商量。

【她男朋友今天相亲去了】

【这还不分！】

【就问你能不能让她过夜】

【她咋不回娘家】

……叶芷君思考片刻，回复：【我比较有用。】

【你给她上夜总会点个牛郎】

“这条怎么样？”

叶芷君抬头，看到周倩语把一条鸭蛋青色小碎花连衣裙贴在身上。

“你穿上试试，穿上才知道。”把她支开，接着发消息。

【她不是那样的人】

【点十个】

【点一百个也没用！】

【一百个太多了，围在一起人都找不到】

周倩语换上碎花裙从更衣间出来，鞋子是茶色高跟凉鞋，很般配。

“好看。”叶芷君说，手机叮咚一声。周倩语照全身镜看自己。叶芷君视线搜罗其它衣服或裙子，指着墙上一条红白细格子连衣裙说：“那条红格子的挺适合你的，和你今天的口红差不多。”

周倩语皱眉，指指墙上的裙子，再指指自己嘴唇，“那个是枫叶红，我这是西瓜红。”

“是吗？都是植物。”

周倩语笑了，重复叶芷君的话，“都是植物……”

“你把那条也试一下吧。”叶芷君刚说完，老板就把裙子叉下来了，周倩语当然是接过去。

汤逸群在空档发来的消息是：【她打游戏吗？你叫她把账号给我】

叶芷君翻白眼，【你就知道打游戏】

汤逸群发语音过来，叶芷君放耳边听：“她男朋友肯定打，你问她男朋友打什么，哪个段位，我把她的号练得更牛逼，她男朋友问起来就说今天出门碰到个打游戏特别牛逼的帅哥，还跟她要微信，气死他，我就是那个行好事不留名的帅哥诶嘿嘿嘿。”

【周倩语晚上跟我一起睡，你晚饭吃什么给你带】

在周倩语换上红白格子裙从更衣间出来，对比过后，选择前一条鸭蛋青碎花裙的途中，汤逸群甩了张菜单过来，叫她把早午饭也顺便帮忙点了。

叶芷君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但照做。

午饭与周倩语去粤菜馆吃，下午嫖猫、打保龄球、抓娃娃抓到空气，购置一次性内裤、牙刷、毛巾。吃完晚饭后，跑十几个地方，飓风营救快饿死的濒危物种家里蹲青蛙。

花费将近一千元购买烤乳鸽、炸鸡、蒜蓉生蚝、佛跳墙、麻酱沙拉、水果捞、五包薯片、五包洋葱圈、一斤小鱼干。

晚上七点，叶芷君与汤逸群对接，看着他把那些与她血脉相连的粮草一堆堆运进卧室，失血到脸色发青，说遗言：“为了凑整1000块，我特地买了两包老鼠药，已经下在里面了，你安心去吧。”

汤逸群眼中含泪，嘴唇微微颤动：“你不会舍得这么对我的，金莲。”把糖醋酱撕开，均匀淋在炸鸡上，抓起鸡翅痛苦地塞进嘴里。

叶芷君慈祥地，像奶奶看孙子吃她做的饭吃得很香一样，微笑着说：“你有何煜明微信吗？推给我，我今天在车站看到他了。”

汤逸群被速冻，火山喷发，变成快融化的蜡像。

叶芷君春心萌动，娇羞地玩手指，脑袋一点一点，“我觉得他被工作磨炼过以后更像手冢国光了，以前太阳光，现在稳重很多。”

汤逸群嚼嚼嚼，咽下去，“你有没有发现我和手冢国光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叶芷君点头，“都是男的。”

汤逸群指自己脸，“都戴眼镜。”哼哼笑了两声，“我没他微信。”端炸鸡走回直播间。

“婚宴那天，你明明还给他打电话送外套！”门关上，电话响，叶芷君接起来，组长告诉她今晚要加班。

叶芷君面朝汤逸群的房门竖了个中指。

等周倩语洗完澡，告诉她这个扫兴的消息，与她道歉，她连声说没关系，微笑着明显失落，公司会莫名其妙地开会或加班，她也时常被他人施舍的小小铜板所裹挟。

叶芷君敲汤逸群房门问他借iPad，被提醒里面有学习资料，要小心使用，但她说她看过的尺度更大，令人肃然起敬。

拿来为周倩语播放《布达佩斯大饭店》，靠在主机边上，把较软的转椅让给她坐，戴单只耳机，一半与她同频，问她为什么笑，为什么感叹，为什么怅然若失。

片长一个半小时，远无法与叶芷君的加班时长相比，周倩语明早要上班，提前回房睡觉。留叶芷君独自一人在书房，灵魂被塑造成一个巨大的中指。

晚餐在自助餐厅大量摄入的酸梅汤，惩罚叶芷君频繁去卫生间。

11点21分，叶芷君湿漉的双手将水珠溅在镜子上，关上水阀，指尖的水珠滴落到浅灰色地板上。

她听到有人狂笑，有人在低低抽泣。

这让她想起了鲁迅。

她觉得，蒋昊这个小三终于可以滚出她的美丽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