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君点炭烧牛蛙、酱香羊蝎子、炸南瓜花和两盒米饭，餐具要两双一次性竹筷和两只塑料杯。再下楼去超市拎两瓶水蜜桃酒，它们比啤酒瓶胖一些矮一些，粉嫩可爱。年少无知时认为这样的颜色矫揉造作，年岁涨上去，心态温柔起来，反而愈发喜欢粉色。
陪他吃一顿饭，或许要加班到12点，但这实在难得，所以意义非凡。
两瓶酒塞进冰箱冷冻层快速降温，等外卖途中切一会儿视频，外卖员打来电话，下楼去取，放餐桌上，敲汤逸群的房门，叫他出来吃饭。
他松垮的T恤和不过膝的短裤让他看起来像团皱巴巴的干扁食，走起路来是仿生面条。
“牛蛙羊蝎子南瓜花没有不能吃的，我刚才问过你了哦。”叶芷君把外卖袋子拆开，掀开塑料盖子，沾一手油，抽纸巾擦。
汤逸群仿佛刚睡醒，搔搔后脑勺说：“我不是美国人。”
叶芷君擦干手上的油，去拿冰箱里的酒，一瓶放进冷藏，一瓶端上餐桌，倒进两只塑料杯，一人一只，她的手掌隔薄薄一层塑料和白雾握住酒的温度，类似从前夏天在老家院子里，用井水冰镇西瓜和啤酒。
“你现在能喝酒吗？”汤逸群咪一口娜娜的洗发水，盯着白色墙壁回味。
“管它呢，喝了要痛，不喝也要痛。”叶芷君同自己的子宫赌气，猛灌一大口，爽。
汤逸群咪一口舔舔嘴唇，咪一口又舔舔嘴唇，表情严肃，凝视它，发表最终评价：“喝起来和上次味道不一样。”
“你观测它，它就坍缩了。”叶芷君夹南瓜花吃，外酥里嫩。
“是我味觉的问题？”他抬眼。
“和你关系不大，造物主编写的程序就是这样的。”
牛蛙和羊蝎子里都放了些没骨气的辣椒，辣味单薄，它们的父辈背叛族群逃去美国，和七彩灯笼椒甜甜蜜蜜。香料包与腥味食材互相压制，却是绝配，足以原谅这群杂种的罪孽。
酒过三巡，菜没过五味。吃得一干二净，塑料盒子全叠进一个袋子里，纸巾擦掉桌上的犯罪痕迹，一同塞进去，汤逸群拎下楼去丢掉，连着他房间里的其它外卖盒子。
空腹喝酒容易醉，汤逸群在吃米饭之前就着一只南瓜花，喝了小半杯，之后全部喝完，又倒了一些，脸色微微泛红，可他没醉，扔完垃圾回来，端着半杯娜娜的洗发水，蹲在叶芷君和她的无聊的工作旁边。
真难搞。
叶芷君以为从来不喝酒的人会很容易喝醉的，也许她也喝多，忽略掉酒量好坏与生俱来。何况汤逸群那么活泼，每天像只哈士奇一样上蹿下跳，身体健康状况总比她这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好。
他说自己酒量差也不见得是实话，从不喝酒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酒量差，他又不是一只透明的杯子，容量一目了然。
“好玩吗？”他看着屏幕问。
“不好玩。”叶芷君一工作就烦躁，鼠标咔咔响。
“不好玩……”他重复她的话。
“你今天晚上不直播吗？晚上流量最好吧。”
他摇头，“一个月时间满了就行，没关系。”
……
“好玩吗？”他又问，眉头皱起来。
“不好玩。”鼠标和键盘还是咔咔响。
“不好玩为什么要做这个？”
“钱多。”叶芷君翻白眼，回想这一年多来因为这份工作生病买的药，根本不值价。
“有多少？”
“八千。”
“一天吗？”
“一，个，月。”叶芷君激动到山路十八弯，转头看他，“你喝多了，一天八千块，有那么好的差事我干满一年直接退休。”
“一个月才八千块。”汤逸群表情很嫌弃，全是山路十八弯的沟壑。
“你一个月赚多少，口气这么大？”
汤逸群抬头看天花板，“……不一定。”
叶芷君叹息，知道一定比她正经上班要多。
“十几万，多一点二三十万。”
叶芷君瞠目结舌，这远超出她预测，一天八千块竟然就在她身边，“这么多！那你怎么过得像个穷鬼一样？我一直以为你没钱！你那辆车都是二手的，靠，我不活了。”
汤逸群痴呆三秒钟，为之愤慨：“没钱就看不上我？我不会跟你这种女人结婚的！”冷哼一声，喝口娜娜的洗发水消气，鼓腮涮一涮再咽下去。
叶芷君后仰，摸手腕造作地说：“哎，和富二代还是不能比，人家一块表就几百万，你就算月入十几万也要攒好几年。”
汤逸群瞪她，“你怎么你不跟他结婚呢？拿我当备胎，人家看上不你，没胸没屁股长得像馒头戳五个洞，脾气又差，什么都不会干，废物一个。”
叶芷君想掐死他，气到笑：“你长得好看，像青蛙一样，小时候掉粪坑里吃屎吃上瘾了嘴这么臭，别说富二代了，何煜明比你长得帅，性格也比你好，你连他的指甲盖都比不上。”
哒。
酒杯脱手，垂直下坠，粉色透明的液体溅到地板上。他的脸阴沉下来。
叶芷君有不好的预感，她来不及反应，眼前的画面是恐怖电影惯用技巧，秒切镜头，鬼脸闪现。
他要来吻她，偏过脸躲掉，蹬地板转椅连人一起后撤，分不清是唾液还是酒水，冰凉地划过脸颊，用手指抹掉，无法再嬉皮笑脸与他说话，瞪着他，呼吸急促。
“我说过我们不能接吻的。”
技能偏离，没有击中敌人，汤逸群不高兴，“凭什么你能亲我，我不能亲你，不公平。”
叶芷君眼神闪躲，“我喝多了。”
汤逸群眼睛亮起来，恍然大悟：“等我下次喝多了不就能亲你了。”转身走到门口，回来，身体折成锐角拿娜娜的洗发水，开门出去，被空气绊到一个踉跄，仰头喝完剩下的酒，杯子放餐桌上，把自己摔进沙发。
叶芷君去浴室，打肥皂搓脸洗手，手段暴力，脸颊被抹红，干脆洗澡。淋浴睁不开眼，黑色幕布上浮现汤逸群的脸，果冻似的冰凉又湿润的嘴唇，自然生长的牙齿，粉色的舌头，她惊醒，水腌进眼睛，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换上睡裙，湿漉漉地走到汤逸群身旁，发梢的水珠在沙发和他的裤子上打出深色的点。
他闭着眼睛蜷缩在沙发上。
“汤逸群，你睡着了吗？”
他睁开血丝泛滥的眼睛，揉搓，更红。
叶芷君蹲下来，发梢的水珠都往地上落。
“你刚才不是要亲我，是想咬我的鼻子。”
“好香啊，你洗头发了。”他说。
“你为什么要咬我的鼻子？”
他笑，“我要把你的鼻子咬下来。”
“为什么要咬我的鼻子。”
“堵住你的鼻孔，熏死你，嘿嘿。”
骂他嘴臭，所以他要熏死她，是这个思路。
叶芷君哑然失笑，去他卧室拿枕头，垫在他脑袋下面，不打算劝他回卧室睡觉，沙发窄，正适合侧躺，怕他睡梦中被自己呕吐物呛死。
吹完头发接续切片视频，门敞开方便注意汤逸群的动向，加班到距离午夜12点还差三分钟，确认沙发上的人是侧躺姿势，回房关灯睡觉。
隔天早上醒来，再现恐怖闪现画面，叶芷君迷迷糊糊看到一张脸，瞬间清醒，上身弹簧一样跳出被子，抓住彩色补丁方块纹样，是她自己的被子和床单。想全部掀开，掀不动，另一半被汤逸群的四肢夹住。
去推他，推不动，换脚蹬，隔着被子踹他胸腹，双手背后，抓着床沿借力，把他踹醒。
汤逸群睁开眼，近视加重迷茫的神色，低头看踩在心窝的脚，白色的足背青筋贲张，肌腱紧绷，再抬头看脚的主人，问她：“你干嘛？”
“想把你踹下去。”
“才几点，再睡会儿。”他懒洋洋翻身朝外侧。
叶芷君朝他无棉被盔甲的背部狠踹一脚，“这是我的床！”
他的思维和上半身终于进入动员状态，一边匍匐前进一边转过来，鸡窝的头，包子褶的脸。
“我怎么睡你床上？”
“问你啊。”叶芷君又踹一脚。
他抬头看天花板，回想，头很痛，凌晨起夜去卫生间，然后回卧室，这熟悉的路径，像他的出租屋。
得出结论：“我就说这东西是尿，粉色的，血尿。”
“你喝那么多尿干嘛？”叶芷君笑嘻嘻，“好喝吗？”
“好喝，伪装成水蜜桃汁，太有迷惑性了，以后再也不喝了。”
叶芷君秒冷脸，“滚出去。”再踹一脚。
汤逸群滚下床，穿上人字拖站起来，开门出去，两秒钟后把头探进门框，“吃什么？给你带。”
叶芷君翻白眼思考，“鸡蛋灌饼，豆浆。”
汤逸群眯眼，“附近有这个吗？”
“北门对面菜市场边上那条街。”
汤逸群从茶几拿眼镜戴上，噼里啪啦出北门到菜市场边上，熙熙攘攘，有条小吃、杂货店、成衣铺之类混在一起的窄街，他闻到了豆腐脑和韭菜盒子的味道，还有劣质的香水味，在这些气味中，寻找鸡蛋灌饼。
水墨竹子纹样的白色纸袋探出成衣铺玻璃门，显眼的粉色卷发随后钻出来。
汤逸群立马调头，走得急，差点撞到人，抬头看，是叶芷君。
“你怎么出来了？”
叶芷君抄起手，“我想起来今天不上班，怕你找不到。”朝他身后瞥一眼，一个染粉色头发穿橘色露脐装的女生，有打量汤逸群背影的举动。
“前女友？”
“不认识。”他即刻否定，拽叶芷君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谁？”
“我会读心术。”
“她不会就是娜娜吧？”
“汤逸群。”粉色头发的女生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