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君不问为什么,在床上躺很久,回复“。”
新房已闲置三月有余,再通风两周,角落堆积活性炭包,缴水电费,连接网线,找保洁清理,汤逸群把需要的东西陆续搬过去,安装电脑和直播设备,掉进陷阱,这是他做过最不孝的一件事。
叶芷君收拾夏季衣物和洗漱用具,一周所需,大学到工作一直使用的24寸黑色行李箱足够装下,枕头被子床单塞进编织袋,电脑置进纸箱,放在汤逸群带来的折叠小拖车上,在王爱珍深陷与年轻人代沟的困惑眼神中,搬进车后备箱。
叶芷君在车上和汤逸群复述那晚的梦境。
“你辞职以后要找什么工作?”他问。
“不知道。”她答。
“那你想做什么?”
“不清楚。”
“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叶芷君转头看他,“那我应该去死吗?”
“你要死要活自己不清楚,还要问我?”
“我不敢死。”叶芷君摇头,“还不够痛苦。”
十分钟后,车开进小区,将行李箱和电脑拖上楼,进屋。为了通风,一切窗门大开,叶芷君看到厨房内电器一应俱全,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一概没有。
“厨房能用吗?”她太久没做饭,先前未意识到这个关乎身体器官能否正常运作的关键问题。
汤逸群捂嘴,陷入深度哲学思考,拇指中指捏下颌,食指弯曲从下巴斜到鼻翼,给嘴唇上防盗链,开合勉强:“点外卖吧。”
叶芷君进次卧铺床,汤逸群帮她把电脑安置在书房。书房原本也是次卧,汤建国出于对儿子工作性质的考虑,装潢成书房。
叶芷君最后将被子翻折,已经累到躺下,连接充电设备,达到50%,给叶磊打电话,问他认识哪些事业单位的朋友,她打算辞职后考编。
叶磊让她在医院后勤和监狱文职之间选一个。
王爱珍暴躁的嗓音传过来:“监狱里要接触犯人那么危险,她一个小姑娘,你这个脑子怎么长的?还用选。”她把手机抢过来,“君君,到了?都没问题哦?缺什么就去买。”
叶芷君翻白眼思考,没大问题,就是没问题,就像盐袋里剩下的盐只够烧两次菜,就叫没盐了,所以她说没有。
“要注意安全哦。”
“很安全。”小区有门禁有安保有监控,汤逸群183公分的身高在南方,一般人不敢找他下手。
“我是说让你注意,安全。”王爱珍像幼儿园教师,教小孩念清楚发音。
“他是个好人。”
在书房测试电脑速度的汤逸群突然打了个喷嚏,网速没问题,关闭电脑。俯视,对比电脑与桌子是否平行,往左旋1°。
叶芷君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本牛皮纸色封皮的记事本和一只黑色圆珠笔,放到透明漆实木电脑桌上,说:“这个星期里,我们之间相处如果有问题和要求,就写在这个本子上,或者你想记在手机还是电脑上也可以。”
这是一次面试,面试成为某人的丈夫或妻子。
“这么麻烦。”汤逸群拿起笔推掉笔帽,翻开第一面空白,无从落笔,压住封面写起来,运笔如飞,“一个星期能过就过,过不了拉倒。”话说完字就写完,盖上笔帽扔到一边。
叶芷君点头,“实践出真知。”
汤逸群抬眸看叶芷君一眼,朝外走出去,记事本封面顶端,是潦草的“DEATH NOTE”。
如果上面写下的问题太多,这场从未开启的婚姻就会结束,某种意义上,这的确是一本死亡笔记。
叶芷君转身看他离去的背影,今天从见面到现在,没看到他露出过一个笑脸,只是因为那句“我喜欢你”,打乱了原本将男女之情排除在外的婚姻计划,迫使他认真。或许对他而言,有尝试的机会,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她拿起笔记本仔细看上面的字,心中感慨:字真丑啊。
回到房间从行李箱翻出书本,靠在床沿看《人都是要死的》,获取一些生活的欲望。充沛的早餐和孱弱的消化功能致使她到下午1点半才感知到一些饥饿,开门出去,没有听到丝毫声响,也没看到汤逸群的踪迹,猜测他在床上补觉。
出入户门,给603拍照,下电梯出楼,给楼栋侧面9序号拍照,怕返回时迷路。到小区外围一家面馆花五元钱买一只紫糯米团,里面夹榨菜、脆油条、白砂糖,很扎实,一次性吃完要堵到心口。一边啮食一边进小区找回家的路,数楼栋找到第9栋上到603号,裤兜里掏出钥匙开门,听到电水壶咕噜咕噜快烧开。
汤逸群顶着鸡窝头坐在餐桌前看手机,面前是拆好只差滚水的泡面,听到开门声抬眼看叶芷君和她手里的糯米团,问:“好吃吗?”
“还行。”叶芷君换拖鞋关上门。
“哪买的?”
“就楼下。”叶芷君翻白眼思考,“什么什么面馆。”反正是面馆。
叮,水烧开,汤逸群去厨房拎水壶泡面,开水到线,用叉子封口。开水壶盖子翘起,闻到奇怪味道,他皱眉,说:“水质真差。”
叶芷君朝阳台眺望远山和化工厂排放白烟,白烟与天际融为一体,像云朵制造厂。水质差和那没关系。以前在农村用溪水或井水,水质硬,重金属超标,但味道清澈,好喝,城里的水加工过,闻起来臭,味道黏黏糊糊,难喝,虽然重金属不超标。
闻着泡面香味回卧室,紫糯米团吃完一半,看着书开始犯困,躺床上睡觉,4点过醒来,把剩下的糯米团吃完,组长发微信过来说要加班,因为高考结束了,叫她暑假期间手机务必不要设置成静音模式。
从5点半加班到11点过,洗漱完上床睡觉,刚进入深度睡眠,被嘀哩咕噜的电话铃声惊醒,拿起手机,看到备注“大聪明”。
不知道汤逸群是在测试自己对叶芷君的容忍度,还是测试叶芷君对他的容忍度。
半夜打电话或许真有急事。接通,听到他兴奋地说:
“Yoko桑,我看到UFO了。”
叶芷君被惊呆。
良久,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汤逸群把手机挪到眼前看,挪回去说:“两点半。”
“我已经睡着了。”
“你这么早睡啊?那天你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很晚睡。”
“你没有发现你凌晨发给我的微信,要等到天亮我才会回你吗?”
“我记得有次你凌晨三点回复的。”
“那次起夜,是特殊情况。”
“哦,不好意思。”然后他又说:“我刚才看到UFO了。”
“它现在还在吗?”
“不在,飞走了。”
“你怎么敢肯定那是真的UFO?”
“它飞起来像苍蝇,地球上没有悬停半空同时能瞬间加速的飞行器,一点噪音都没有,比超音速还快,而且不用调头,哪个方向都可以飞。”
“你拍到了吗?”
“没拍到。”他在阳台上摇头,然后肯定地点头,“这又是一个证据,它用磁场干扰我的手机,黑屏了。”
“你确定不是手机没电?”
“刚才直播的时候,手机就放在旁边充电。”
“什么形状?”
“经典款,碟形。”
“别人都能拍到,你怎么拍不到?”叶芷君嘲讽嘴脸。
“它们在进行一项秘密任务。”
“进行秘密任务为什么不藏起来,要给你看到?能抵达地球的外星科技水平,要隐形也完全可以。”
“那么高的科技水平,不怕被人看到。”
“那为什么要干扰你的手机?”
“被少部分人看到没关系,可是拍下来放到网上,所有人都能看到了。”
“就算是真的,发到网上大部分人也不会相信,为了不造成恐慌,相关信息会被封锁,然后辟谣。”
“对啊,关于UFO最早的公开报道是1947年罗斯威尔飞碟坠毁,实际抵达时间只会更早,外星人对人类社会已经有足够了解,他们完全没必要害怕被发现。”
叶芷君咬牙切齿:“所以它们为什么拒绝你拍摄,因为不喜欢你,你不是被选中的人。”就像她不喜欢在熟睡中被人吵醒一样。
汤逸群捂心口,“好伤心。”
叶芷君开灯,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死亡笔记,推掉笔帽,在第一行写上汤逸群……划掉,写12点以后不许给她打电话,划掉,写“晚上11点以后,非性命攸关问题,不允许打扰叶芷君睡觉。”
起床,推开门出去,看到汤逸群在阳台上黑漆漆的身影,和被远处LED灯污染成橘色的天空,关掉卧室灯光,闭门,走到阳台,说:“以后过了晚上11点,没有特殊情况,不能打扰我睡觉,我已经写在本子上了。”
汤逸群的眼球太光滑,在黑暗中反射莹亮的光:“我要是再看到UFO怎么办?”意味看到UFO属于特殊情况。
“你看到UFO,我的生命会受到威胁吗?”
“不会。”他摇头,又更猛烈摇头,“不对,还是有可能的,万一UFO把我抓走了,然后刚好有连环杀手找上门,你一个人在家,很危险。”
“我认为你半夜把我叫起来导致我睡不好觉,猝死的可能性更大。”
汤逸群捂自己心口,感受心跳,在跳到第九下的时候问:“你有心跳加速吗?”
叶芷君也捂自己心口,没有激动情绪,心跳正常,她摇头说没有。
然后汤逸群又开始说UFO,他说他小时候住老房子,夏天吃冰棍吃坏肚子,半夜去茅厕的时候见到一颗飘在半空的光球,两人在球状闪电、车灯、梦境与现实混淆之间争论,球状闪电的可能性很快被排除,因为不是在雷雨天。
叶芷君提起时空性距离最近的杭州萧山机场不明飞行物事件,发生时间在2010年7月7号晚上,那时她在杭州上大学,大一期末考试刚结束,听到消息,同新闻系一大堆学生去萧山机场周围的居民区做采访,是雪茄形,操控飞船的外星人太高调,很多人都看到……
隔天中午叶芷君起床将提前用洗衣粉浸泡在脸盆里的衣物放在阳台水槽清洗,汤逸群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锁掉门靠在门板上。
叶芷君操着板刷,转头看他,“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看到我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