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惊蛰左右，晚自习途中，雷暴天气，学校包括周围居民区全线停电，霹雳落地，震耳欲聋，教学楼乍明乍暗。老师叫学生们返回宿舍，但拦不住他们爱狂风暴雨。

汤逸群说要带叶芷君去看星星。

实验楼与教学楼有走廊相连，雨水被风吹斜，打湿围栏，细微而冰凉的雨丝被手电筒光束镀金，缠绵在叶芷君脸上。空气中有掩盖在雷雨声之下，汤逸群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手电筒照到桌子上有水杯，可等他走过去拿，水杯又不见了，他往旁边照，发现水杯在供桌上……”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叶芷君捂住耳朵。

“哎呀，这个不吓人。”汤逸群笑。

“我不去了。”叶芷君呼吸沉重，转身原路返回。

“去嘛，来都来了，走到一半了都，雷雨天它们不敢出来的，它们也怕被雷劈，我不跟你说鬼故事了。”汤逸群拉住叶芷君的胳膊，“那里真的有星星，我骗你就让雷劈死我。”

叶芷君半信半疑，同他走到闲置的音乐教室门口，他果真不再说鬼故事，手电筒照亮严丝合缝的门。

“门是锁的。”叶芷君觉得受骗。

“这锁是坏的，一推就开。”汤逸群关掉手电筒，搔后脑勺，“你真的不想知道后续吗？”

“不想。”叶芷君推开门，吱——呀——看到黑暗中的墙面有彩色的圆形光斑，随远处频繁劈落的电光闪烁，走进去。

“他拿起供桌上的水杯喝水，喝到嘴里痒斯斯的，用手电筒一照。”汤逸群手欠又应景地打开手电筒，他听到了尖叫声，故事的后续在嘈杂的物体接连落地声响中得以诠释：“发现水杯里都是头发，连着供桌上他奶奶的遗照，是一个只有眼白的年轻女人。”

他看着光束不偏不倚正打在一张年轻女人的脸上。

为了探索这个世界的秘辛，光转而打到叶芷君蜷缩的身体，她又尖叫起来。汤逸群哈哈大笑，重新照在那个年轻女人脸上，光束上下打量，一张盖在杂物上褪色的旧广告布，女模特脸色青白，瞳仁模糊。

“我没有骗你吧，这里真的有星星。”光束打到墙面，墙上有类似亮片的彩色装饰物。

叶芷君不敢动，鬼魂在黑暗中萦绕她，摔在地上的膝盖很痛，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白天戴着鬼面具抓准她踏出教室们的时机，晚上晚自习结束回宿舍途中，死皮赖脸要给她讲鬼故事，她不敢在晚上喝水，不敢在熄灯以后去卫生间。

一切都有迹可循。

光复又照在她脸上，汤逸群笑到捶地，重复说那只是一张广告布，然后一人分饰两角学恐怖电影里主角与恶鬼的对战，把手电筒放在下巴上，或者照亮前方，口中念咒。

等他演累了，玩厌了，问她：“你还看不看？不看我们回去了。”叶芷君在抽泣，他好奇地打量她，“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啊？哭这么多水出来，身体会缺水的吧，你会不会口渴啊？几点啦？”抬头，光束照到墙上永久停留在8点24分的时钟。

“欸，我们回去吧，等下宿舍关门了。”去抓她的臂弯，要拉她起来。

叶芷君愤恨地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一瘸一拐跑出去，听到身后快速的脚步声，门被用力摔上，紧接着电光一闪，雷声如魔鬼嘶吼在她耳边炸开，吓得她又蜷缩起来，等噩梦彻底结束，腿脚发软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你等下我，跑那么快干嘛。”汤逸群的声音和手电筒光束追过来，到叶芷君身旁，“要下楼梯的，你小心点，我打手电筒照清楚。”

叶芷君气得糊涂，楼梯走到一半，果真踏空，人往前倾，臂弯一股力道将她拉回。

汤逸群抓着她的臂弯，很得意：“我说什么来着。”

叶芷君再次甩开他的手。

决定不再喜欢他，也永远都不要再理睬他。

他幼稚，向来如此。

叶芷君挂掉电话躺在床上细数他的罪恶，接受他的反复无常。

王爱珍再次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只长方盒子。

叶芷君转头，看到盒身上“检测”二字和类似验孕棒图案，无语扶额。

“前两天在饭桌上，我还跟爸喝酒，昨天晚上也喝了，你怎么会质疑我怀孕的，我真是想不通，照这个喝法，就算怀了也早该掉了。”

“那你怎么会突然说要结婚的呢？我之前也一直想不通。”王爱珍把验孕棒往女儿手里塞，“你去测一下，我这心里没底，心脏病都要犯了，要这样，我跟你爸不可能把你嫁他，太不负责任了这种男的，安全措施都不做。”

“我都没跟他上过床，怎么可能怀孕。”

“真的啊？你别骗我嘞。”王爱珍把验孕棒拿回，想了想，又塞过去，“你去验一下吧，买都买来了，就小便一下的事，反正早上起来本来也要上厕所，快去，我把早饭给你端来。”

叶芷君嘴噘得能拎起一桶菜籽油，接过验孕棒进卫生间，顺便洗漱，出来把单道杠结果给王爱珍看。去电脑桌前吃杂粮粥、水煮蛋、煎饺。王爱珍在旁边打电话同赵玉霞解释误会，验孕棒是更牢靠的证据。

八点半开始工作，汤逸群又打电话来，叶芷君不想接，挂断，他又打，于拉黑他的情绪边缘，接通：

他说他爸《三国演义》看多了，现如今局势，老子怀疑儿子是吕布，设局谋害他。

叶芷君像机器人紧盯屏幕，手指敲右箭头跳跃视频切片，“所以你又变卦了是吧？”

“哎嘿嘿嘿嘿嘿。”猥琐突变戏剧腔调：“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子君也。”

“滚。”

挂断电话。想辞职，可是要写辞职信，好累，辞职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不清楚。

把刚出生的小猫塞进女人子宫里，剖腹产生出死胎。

叶芷君最大理想是除吃喝玩乐睡觉外什么都不必做，她自幼在父母庇护下这样生活，以为一辈子都将如此，可长大后不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就会死。也没有能力和运气一夜暴富，这太令人悲伤了。

“你那么想和我结婚？”汤逸群坐在她床边，在她房间里，纵使床不是她的，窗帘不是她的，衣柜也不是她的。

想，但又不想。因为汤逸群没有很多钱，不是富二代，和他结婚不能过上不是吃就是睡的富贵生活。韩俊生是富二代，可是他不会娶她，就算娶，至少也要她和他滚床单生小孩教小孩，这代价太大，她无法承受。

汤逸群建议她去杀人，多犯罪，这辈子做恶事结下辈子的恶果，投入畜生道，跟阎王爷说要做一只被圈养的猪，每天不是吃就是睡。

做畜生，脑子小，不会像人类想七想八，下辈子做一块石头，岂非更佳。

汤逸群建议她去出家，如果修行得好，可以烧出舍利子，那和石头差不多，或者坐化，在外塑金身，矿石含有金属元素。

叶芷君问他想做什么，他说他想打游戏、看动漫、全球旅行，买大别墅，然后在大别墅里打游戏看动漫，然后，然后他变成了蝙蝠侠，从窗口跳下去，跳到他的飞车上。

飙风和霓虹灯，百米高楼。

叶芷君夜半醒来，摸床头柜的手机，屏幕光刺眼，凌晨2点01分。

给汤逸群打电话，料想他没睡，果真没睡。

“汤逸群。”

“干嘛？”

“你到底要不要和我结婚？”

“你这么想和我结婚啊？”

叶芷君愣了一会儿，说：“我想辞职。”

“辞职和结婚有什么关系？”

“结婚要准备很多事情，我现在做这个工作算不准什么时间要加班，肯定会耽误，所以结婚的话，我就一定能辞职。”

“你跟我结婚是为了辞职？”

“不是啊，我喜欢你。”

……电话那头传来大脑过载的超声波信号。

沉默太久，叶芷君以为电话已经挂断，看手机，的确挂断。

喃喃：“我刚才说了什么？”

很困，还是继续睡觉。

平常汤逸群有事没事就发消息来骚扰。

说用舌头舔牙齿松动，把外卖的红烧排骨连骨带肉咀嚼粉碎，发现牙齿还是很坚固的，那是舌头的柔软带来的错觉；说直播玩恐怖游戏时，屏幕里一只蜘蛛飞窜出界，结果真的有一只蜘蛛从电脑后面的墙上爬出来，这只蜘蛛是来自二次元的，抓一只活蟑螂给它吃，吃了三次元的食物它就会一直留在三次元。

可自从那次不声不响挂掉电话，过半个月，他一个屁没蹦过。

叶芷君返回平静生活，结婚这件事已经被搞砸，她有点后悔，她真的很想辞职，但辞职以后找到新工作必然会面临同样问题，活着就是恶性循环。

同时她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问题，有谁能够和一个自己讨厌的人长期处于同一屋檐下呢？反正她做不到。处于喜欢和讨厌的中间值和工作没两样，结局是厌倦，厌倦就要逃离，不稳定，何况汤逸群不是小开，暴富的希望也渺茫。

喜欢这项因素只是包含在内，多巴胺是一株填满房间的蜡烛，房间里的家居用品齐全，烛光因为亮和滚烫所以惹眼。

跨入六月份，周六凌晨一点，汤逸群时隔半个月给叶芷君发微信，这半个月几乎每天都在下雨，周五看到的周六天气预报，是大太阳，周日是一朵云遮掉1/4个太阳。

【我们一起住一个星期，同意就回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