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明絮收到林简的死讯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同事问她看到了什么,她把手机收起来,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看到条新闻而已。”
她的前夫和周书相拥着死在了他们的故乡,就像是挑衅一般地告诉这个世界,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怕死了都要死在一起,相拥进入地狱。
“喂,爸,妈,你们知道吗?林简跳楼了。”午休时间,何明絮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简单地告知了父母林简的死讯。
虽然已经离婚好几年了,但至少也是曾经一起生活过的一家人,这种事情,还是告诉一下爸妈的好。
“啊?他爸妈不是刚过世一周吗?他怎么也跳楼了。”何明絮的母亲低声嘀咕着。
听到自己妈妈的话,何明絮一愣:“他爸妈去世了?”
“是呀,你不知道吗?他妈妈在家里晕了过去,没救过来,他爸爸在医院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摔死了。”
“哦,这样啊……”何明絮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虽然林简确实不是东西,但林简的爸爸妈妈对她挺好的,在当年谈婚论嫁的时候,林简的爸妈也找到了她,告诉她,林简曾经谈过男朋友。
何明絮嘱咐了爸妈,让他们照顾好身体,话罢,挂了电话,长叹一口气。
她也搞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想的,在得知林简之前和男人谈过恋爱后还存在侥幸心理,觉得林简可能是双性恋,加上林简当年确实对她很好,两人也就这么结了婚。
林简是毁了她生活的人,可是,如今收到他的死讯,何明絮心里并不痛快,更多的是悲哀。
她依稀记得周书还有个孩子,叫周忆竹。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
死了的人一走了之,却留给活人无休无尽的痛苦。
正当她望着窗外景色出神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是给小沐买的生日礼物到了。
何明絮这才反应过来——林简死在了小沐生日的前两天。
“还好,要是死在小沐生日当天那才真是晦气。”何明絮心想,转身,准备下楼去拿快递,可是当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刹,她还是落泪了。
找到快递,签字,出库。
她抱着两个包裹,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何明絮怔怔地看着两个包裹,心想,“以后就不用准备两个礼物了。”
当天晚上,何明絮到学校,接上了小沐。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告知小沐他父亲的死讯时,小沐开口了:“妈,林简是不是死了?”
听到小沐的话,何明絮皱了皱眉:“不准直接喊你爸爸名字,我和你爸虽然已经离婚了,他也一样是你父亲。”
听到何明絮的呵斥,小沐叹了一口气,沉默半晌,才重新开口:“妈,我爸是不是死了。”
当他念到“我爸”二字时很快地含糊了过去,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他说的是这两个字。
何明絮纠结半晌,点了点头:“嗯,你爸他已经去世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小沐没有回答何明絮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他跳楼死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何明絮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问题。
见何明絮隐隐有点生气,小沐抿了抿嘴,开口道:“我同学的消息很灵通。”
何明絮听了他的回答,心底一沉。
“小沐,你要是在学校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妈妈,知道吗?”
“嗯,我知道。”小沐点了点头。
何明絮并没有注意到,在后座的小沐紧紧抓着书包,而书包上被写上了“同性恋”三字,还画了一个鬼脸。
回到家,何明絮有些疲惫地躺倒在了沙发上,小沐沉默着,走到厨房,打开微波炉,给何明絮热上了一杯牛奶,待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时,小沐把热牛奶端到自己母亲面前,轻声道:“妈,我进去写作业了。”
“嗯,去吧。”何明絮点了点头。
一天工作的疲惫随着热牛奶下肚消散了不少,何明絮起身,走进洗手间,卸妆、洗漱。
等预约好明天早上的粥时,已经到了十一点了。
何明絮轻轻推开小沐的房门,见他已经睡下,便蹑手蹑脚走到他床边,替他掖了掖被子,又看了会儿他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小沐的房间。
当何明絮关上灯,躺在床上时,她脑海里还是涌上了不少记忆。
当年和林简离婚后,她快速地为小沐办了转学手续,又联系中介,买了如今这个房子。
她的工资较高,完全负担得起她和小沐的生活开销,但是,高工资也意味着高度的时间付出,在小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只能为了生活而咬牙放弃陪伴小沐。
所幸,小沐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在哭闹了几天后,他就明白了妈妈是为了给他创造生活条件而奔波。他很早就学会了怎么使用电饭煲、怎么做一些简单的菜,在何明絮疲惫地回到家中的时候,他会为妈妈捶背,希望能够稍微让她放松一下。
虽然何明絮一直装作不在意,可实际上,和林简的离婚依然很严重地影响到了她的生活。
有人会问她,为什么要离婚。
有人会告诉她,抓紧时间再找一个。
有人会在她耳边说,带着一个小拖油瓶,以后可不好再嫁了。
何明絮只是冷着脸,认真工作,不让这些闲言碎语影响到她,可是当她听到同事窃窃私语着说“何明絮她老公是喜欢男人的”时,她还是会气得浑身发抖。
她阖上眼,叹了口气。
如今埋怨林简又有什么用呢,死都死了。
困意袭来,何明絮渐渐进入梦乡。
她是被吵醒的。
何明絮昏昏沉沉地听到门外传来声音时,她的困意瞬间消失。她伸出手,颤抖着打开床头柜,拿出放在床头柜里的防身工具,警惕地把门打开一个小缝。
她看到洗手间亮着灯,里面传来水龙头的声音,而小沐的房门打开了。
她松了口气,放下工具,走到洗手间:“小沐,你还——”
当她看清小沐在干什么时,她愣住了。
小沐惊慌失措地把什么东西藏在身后,他的手上还有着肥皂造成的泡沫。
“你在洗什么?”何明絮有些疑惑,“你放在那里,明天妈妈给你洗。”
“没什么……”小沐摇了摇头,可是何明絮还是看见了书包的一角。
何明絮上前,想要抢过小沐手中的东西,小沐只是躲着,最后,何明絮生气了,一把把书包抢了过来。
书包只湿了一小块。
何明絮怔怔地看着书包上写着的那三个字,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哪怕小沐已经用肥皂搓过无数遍,字迹依然没有被洗去,就像缝在了书包上似的。
“同性恋”。
“谁写的?”何明絮的声音在发抖。
小沐呜咽着摇了摇头。
何明絮拿起肥皂,把书包放在水龙头下一个劲冲刷着。
肥皂泡飘起,在半空中破碎。
洗不掉,不管用多大的力气都洗不掉。
渐渐地,何明絮也哽咽了,泪水不停地落着,小沐一个劲拽着妈妈,哭喊着让妈妈别洗了,他背另一个书包就是了。
何明絮把肥皂和书包都丢开,一把把小沐拽进怀中,搂着他的肩大声哭了起来。
小沐生日那天,何明絮把两个礼物盒子放在了小沐眼前。
何明絮告诉小沐,“是你的生日礼物。”
小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兴高采烈地拆开礼物,他抬眼看着何明絮,问道:“为什么是两个?”
何明絮沉默了半晌,强撑起笑容:“你生日的时候一直都是收的两份生日礼物呀,爸爸一份,妈妈一份。”
“可是我爸不是死了吗?”小沐的声音让何明絮有些发冷。
何明絮拢了拢头发:“这是爸爸前些日子准备的。”
小沐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明絮才听见小沐轻声道:“人会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主动赴死吗?”
“说什么呢……!”何明絮没有想到小沐会说出这种话,急忙让他住口,小沐阖上眼,深吸一口气,捧起写着“爸爸”的礼物盒子,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
盒子的棱角把垃圾袋划得滋啦作响。
何明絮愣住了。
“他一直都没有想起过我,妈妈。”小沐看着何明絮,“我一直都知道,所谓他送的礼物,都是你给我买的。”
他的眼睛扑闪着,睫毛被泪水润湿。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让他折磨我了?”
何明絮看着泪眼婆娑的小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好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转眼看向沙发。
沙发上是小沐的新书包,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绵羊挂件,生日蛋糕上的烛光摇摇晃晃,暖黄色的火焰照亮了小羊温柔的微笑。
“这个小羊挂件真好看,你什么时候买的呀?”何明絮一边问着,一边擦去了小沐的泪水。
小沐看了看书包上的小羊,道:“这是张悦橙送我的,她说是我的生日礼物。”
张悦橙是小沐的同桌。
那晚何明絮绝望地放弃了被写了字的书包,求小沐告诉她,到底是谁在欺负他。
小沐说,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写的。
他去食堂回来后,就看到书包上被写上了这三个字,还画上了鬼脸。张悦橙也看到了,抢过书包,用湿巾纸想帮他擦掉,可是湿巾纸都被擦破了,依然没有擦掉。
那时小沐把书包抢了回来,沉默地看着课桌上的书。张悦橙见状,道,“每次我的衣服被不小心画上了墨水,妈妈都用肥皂给我洗掉了,你回去试试吧。”
何明絮点点头,从小沐偶尔谈起的学校生活来看,张悦橙是一个温柔又聪明的女孩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让小沐许愿。
小沐揉了揉眼睛,走到生日蛋糕前,闭上眼,双手合十。
他想,“希望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默念三次愿望后,他睁开眼,朝蜡烛吹了一口气。
蜡烛熄灭了,何明絮笑了:“看来你的愿望要实现了。”
可话音刚落,火苗却又蹿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烛光倒映在林何沐眼底,像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