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抽空去参加开工日的。”从拍卖场出来，威廉从鼓鼓囊囊的钱包里抽出几张10磅的钞票，又掏出支票本，随手写了几个数字，递给艾姆，他从纺织厂带来的骨干。艾姆完全不懂技术，但精通付款、采购的环节，擅长差使人完成一些必要的流程。

“这是特制蒸汽机零件的第二期款项，你需要联系组装人员，并到专利局做最完善的申请，如果你没有熟悉的律师，我可以介绍一位，另外，如果有人要投资，给我拍电报。”

他没想过独占皮革行业的利润，首先是缺乏快速大规模投产的钱，其次是他认为自己在皮革行业的推广、销售部分都没有足够的人脉，已经不是白手起家的阶段，自己做费时费力，既然这样，不如引入有类似资源和渠道的新投资者，自己暂时专心把心思都放在生产链条上来。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么一来，他有机会提前变现一定的股份，更好地参与到蒸汽化的浪潮中。

而且我也没想过做垄断皮革业大亨，拿破仑战争正如火如荼地席卷欧洲大陆，这种可能卷入军备的行业，可不能太高调…威廉在心里喃喃道。

“我认识好几个事务律师。”艾姆嘟囔了一句，接过了款项，“为什么不去银行申请贷款？等拿到专利，我相信肯定有银行会借钱给我们，比如巴克莱银行，比如劳埃德银行。”

“我们引进的不仅仅是投资，还有渠道、关系和能力，明白吗？”威廉笑着解释了一句，接着戴上帽子道，“等申请好专利，寄一封信给我，你知道我地址的。”

已经拍得了皮革厂，威廉却突然对另一桩事起了兴趣。他总是想起那个骑马莽撞的绅士，决心要送一件礼物给他。

泰勒·威斯顿顺道来帕丁顿广场花园拜访的时候，威廉还在仆人房里的小仓库里组装定制的自行车链条，在当前的冶金工艺条件下，这种小构件需要大量的手工打磨，成本堪称奢侈。

听闻泰勒小姐来访，他于情于理都需要去打个招呼。威廉擦了擦手上沾上的蜡基润滑油，戴上一双白色的丝绸手套。还不到会客室，老远就听见钢琴声，曲调欢快，伴着女士们清脆的笑声。

因为惦念威廉的琴技，凯瑟琳夫人搜罗到的新鲜曲谱，抄录之后都差人送给威廉，此刻丽兹和泰勒一起坐在琴凳上弹琴，磕磕绊绊地合奏着新鲜的曲谱，简两手撑着头假作沉迷状，两位演奏者被她逗得前仰后合。

威廉透过虚掩的大门看到，嘴角也勾起微微的弧度，他不忍心进去破坏几位女士的好心情，于是唤来女管家定住了几句，收拾行装出门去了。

威廉一路骑马向南，一个多小时之后，驶过十几英里，马里波恩的周末市集铺陈在眼前，他没产生闲逛的心思，直奔那家熟悉的德国香肠餐馆，所幸这次用不着排队。

女侍应生收起威廉的黑色大衣。他正摘自己的骑马手套，一转头却看见卡洛琳坐在沙发上，威廉刚好能看见她对面金发青年白皙修长的后颈，是查尔斯。

卡洛琳低头舀了一勺汤，抬头却不期然直撞上了柯林斯先生的眼神，她一愣，轻咬住嘴里的小银勺，一时忘记动作。查尔斯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看见他那位心上的朋友就站在门口。

“威廉！”查尔斯朝他挥挥手。

威廉不动声色地理了理没有一丝褶皱的亚麻衬衫，两步走到查尔斯身边，虚扶住他的靠背，帮他挡住后面开门的冷风。

查尔斯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刚才还想明天去你那坐坐，没想到午饭就见到。”

威廉心里一软，他控制住自己没去揉乱对方的金色头发，松开了椅背，向卡洛琳问好，“午好，宾利小姐，午餐还愉快吗？”

卡洛琳为对方少见的温柔眼神深深着迷，她连忙擦了嘴，“午好，柯林斯先生，这里的餐点很棒。”

查尔斯邀请威廉一起坐，餐厅人不多，服务生很快就给新来的客人端来热腾腾的餐前面包。

卡洛琳注意到他掌心有两条长长的黑色印记。“柯林斯先生，你的手？”

威廉张开手，发现了早上弄链条留下的印痕，他用丝绸手帕擦了擦，没有擦下来什么污渍，“早上在家组装机械留下的，这种润滑油的污迹不好洗，要多洗几次才能完全洗掉。不要紧。”

威廉正打算伸手去拿餐前面包，却被旁边的金发绅士抓住了手腕，查尔斯一边和妹妹说话，一边把面包切块抹好黄油放在他盘子里。

威廉低头笑了几秒，用叉子把切好块的面包叉起来吃掉。

对面的卡洛琳有种怪怪的感觉，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就被话题带走了，“看起来要下雪了，下午你还去参加教会的施粥活动吗？”

威廉饶有兴致的看过去，没想到宾利小姐平时眼高于顶，但她的私生活里还挺有爱心。

“嗯。”卡洛琳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她想给威廉留下好印象，所以点了点头，脸上有一丝羞赧。“柯林斯先生，你想一起去吗。”

威廉应下，端起啤酒杯跟查尔斯碰了碰，“我应该多向你们学习。”

几位绅士小姐用完餐离开餐馆，就看到天空低垂，寒意渐浓，一场大雪即将降临。灰蒙蒙的云层在苍白的光线中有些沉重压抑，早晨繁忙的市集散去了，街道上行人渐少，几缕炊烟在风中摇曳。

马车已经套好了，虽然离教会只有几步路，但两位绅士还是劝卡洛琳上了马车，而查尔斯跟威廉一起牵马走在下面。

一阵冷风吹过，天空中开始飘下细小的雪花，查尔斯的深色礼帽没起到什么御寒的作用，两颊被冻得发红。下一秒，还带着体温的黑色围巾轻轻的套在他的脖子上。

“如果你不坚持和我一起牵马，也许我们坐马车会更舒服。”

查尔斯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面容佚丽，像风雪中盛放的花。他转身拉住威廉的手腕，上了马车。

教会门口，几排长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粥锅，蒸汽在冷空气中升腾。贫苦的人们排着长队，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威廉看到排队的人们中，有几个人面色潮红，忍不住皱了皱眉。从马车下来，他把自己的围巾给查尔斯细细围好，遮住对方的口鼻。

查尔斯一愣，围巾主人身上松木的味道把他包围，他在围巾里闷闷得说道，“我还要分发食物，这么围太奇怪了。”

“我害怕你被传染上风寒。”

查尔斯的脸有点红，被围巾严严地挡住。

卡洛琳细心地给孩子们分发她带来的毯子，她之前没参加过慈善活动，此时看着眼前的小男孩，赤着脚，衣不蔽体，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热粥，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碎。

当她被仆从环绕，享用佳肴和美酒，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贫苦的人，没有口粮，没有暖和的衣衫，在她因为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而歧视别人的时候，却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有受教育的经济条件。

回程的路上，雪花愈加密集，整个伦敦南边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卡洛琳靠在车厢的软垫上，喃喃说道。“查尔斯，我们应该多帮助穷人。”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亲爱的卡洛琳，你能这么想我太高兴了，我们当然会更多地施以援手，但愿上帝庇佑他们度过这个寒冬。”查尔斯握住妹妹的手，安慰道。

在角落里沉默许久的威廉·柯林斯突然动了动，他那黑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更加深邃，灰色的眼眸透着一丝思索。

“宾利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您的想法正是我所钦佩的。那些人的困境也触动了我的心。若您允许，我愿意响应您的号召，参与进来，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尽我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