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许多故事里命途多舛的反派一样，谢期的记忆是从孤儿院开始的。但他没有像他们一样遭受过什么霸凌、虐待，他不需要经历那些催化剂，他是天生的坏人。

谢期早早学会了用阴鸷的眼神将人吓退，他对孤儿院里那一套美满不感兴趣，对他来说，那无聊且愚蠢至极。

他生长的环境没有对不起他，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孤立无援的境地中去的。

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梅斯特的到来。

梅斯特比他年长两岁，此前已经因为各种恶性事件经历了两次转院。他的到来为这所向来和谐友爱的孤儿院带来了恐慌。他们觉得魔鬼有一个就够了，虽然他们也找不到充分的论据去证明这两个少年人中有哪怕一个有获得这个称号的资格。

他们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一个寝室，梅斯特很快弄清楚了自己新室友的处境。谢期还记得那天梅斯特脸上嘲弄的表情：“明明你只是个什么事都没做出来的废物，可他们还是如你所愿地疏远了你。”

“我可不想被像个烫手山芋一样丢来丢去。”谢期继续翻看手上的书，不料被梅斯特一把夺下。

“枪械……你想靠这个改变命运吗？”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是说，去使用它们。”

谢期大概知道这人为什么会经历三次调院了，他没有回答，等着对方把话说下去。

“赚钱快的法子，全都写在星球法典上呢……”

很多年以后，谢期依然记得这句话，只是梅斯特当时究竟是从别的什么地方看来这句话想要耍一把帅，还是发自内心地这样想，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梅斯特很早就想干些违法犯罪的营生，并且想要拉谢期入伙，谢期对军火品类的初步了解，几乎全部来源于梅斯特熄灯后的喋喋不休。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这个吵闹的家伙是谢期的第一个同伴。在那最无能为力的少年时期，他们也算是共犯。

但他想他不会无限地包容这个聒噪而不聪明的家伙的。

他们最开始是一起干运输的生意，人、宝石、军火……只要给钱他们就会以各种方式将它们偷运到目的地。

有一回他们对于如何分配钱财起了分歧，事情解决后梅斯特点了一支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谢期，你刚才的眼神好像要杀了我。”

谢期先是一愣，随后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搪塞道：“怎么可能，你的错觉。”

梅斯特不知信还是不信，过了好半晌又开口：“那如果有一天，利益和我这个同伴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反正你不会选我的。”他们都一样。

“……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我们是同伴……”梅斯特在慌乱中组织着语言，最后破罐子破摔般坦率道：“是，我是不会选你，但也不一定会杀了你。”

谢期笑了起来：“我也会给你留一条生路的。如果有一天我的枪口要对准你，那我保证里面只有一颗子弹，我只会给自己一次机会。”

“我也一样。”

“这话说了算数吗？”

“那当然，就算有一天你我对立，我也不会想要杀死与自己有十几年交情的朋友的。”

“威廉·布朗先生问起我们的合作伙伴去了哪里，要如实告诉他吗？”沈言淮将一袋宝石丢到谢期面前。

谢期打开小袋子将它们倒出来，对这次的收益不太满意：“数量少了，品类也连带着不值钱了起来。”

“就这还是他拖延了两个月的结果，所以我打算把他拉黑，你觉得怎么样？”沈言淮语气玩味，“顺便回答一下最开始的问题？”

“都终止合作了，还管他的好奇心做什么。”

沈言淮偶尔会在谢期面前提起梅斯特，最开始总会因此损失一些好感度，慢慢地谢期也麻木了。

而每一步的跨越，都会让他刷到一定的好感度。

所以他这些日子下来好感度不降反升，军火生意做大做强的同时，好感度也已经有了55。

996不理解他这样的行为：【如果你不去提这些让他不高兴的话的话，好感度会涨得更快吧？】

“你说得对。”沈言淮说，“但我就是要犯这个贱。我都委屈自己跟他合作了，给他找点不痛快都不行吗？”

沈言淮慢慢搓弄着自己的双手，这样的动作让他看上去谦卑而温和，可嘴里说出的话却与他如今的形象截然不同：“既然终止合作了……那把他的行踪卖给埃菲西亚政府如何？”

“埃菲西亚还会要他的信息？”谢期蹙眉，“他爬不起来了，不会有人再贩卖军火给他。”

“等会我去了埃菲西亚再问问他们要不要就是了，希望我回来之前，你能把那些讨人厌的星际警察解决掉。”

谢期并没有把星际警察放在眼里的意思：“没有任何星球支持他们逮捕我们，你不用担心。”

沈言淮笑笑，起身去收拾行李：“还是不要太明目张胆的好，不然还得他们的顶头上司亲自到审讯室外把他们的队长叫出去，夸赞他、承诺一些升职或者别的什么奖励，最后再把我们放出去。这个人情说不定要用那一袋子的石头来偿还。”

谢期最终还是应下了，沈言淮默默地在心里为星际警察们点了个蜡。

他隐约记得在他原来的世界里，也有类似这样的组织。他年少时也同谢期一样认为自己即使被捕也总会被放出来的，只是那些政客的手段比他残忍得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才是他们的行事准则。

沈言淮独自一人驾驶着飞行器在埃菲西亚降落，他进入首都没多久，便有人迎上来告诉他，首相小姐已经恭候多时了。

其实贝拉多娜并没有等多久，她只是在佣人告诉她沈言淮已经到门口时才去到会客室取了本书来看。

“让您久等了。”沈言淮在门口稍稍欠身，随后自行寻了个位置坐下。

“沈先生的同伴……”贝拉多娜微笑着看向他。

沈言淮笑笑，“一个死了，一个毫不知情，您放心说。”

贝拉多娜取出书里夹着的信纸，“老实说，看完沈先生夹在礼物里的信时我很惊讶，毕竟我只是一个破落星球的小小首相，做不出什么大事。”

“埃菲西亚怎么称得上破落，这可是全星系最富饶的地方。而贝拉多娜小姐的能力，哪里是我能怀疑的。”

贝拉多娜当着他的面将信纸焚毁，也懒得再装下去：“说吧，你是想以此来要挟我，还是想要合作？”

沈言淮盯着桌上的灰烬，脸上尽是笑意：“我威胁不到您，您也早就已经有了合作伙伴，多我一个不多，却也不怕少了我这一个。”

“那你来干什么？”贝拉多娜皱起了眉。

沈言淮拉过桌上的埃菲西亚地图，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圈：“来问您想不想买下威廉·布朗的行踪。”

贝拉多娜的嫌弃溢于言表：“我要那种废物的行踪干什么，你都能出卖他了，那想必他现在连你们的货款都无法支付。”

“全星系都知道他是个废物，那连废物都打不过的政府军岂不是更垃圾？”

“我们不用去证明这点，全星系都认可我们是垃圾，埃菲西亚是偷渡最多的星球，它的混乱仅次于兰特星。”贝拉多娜耸耸肩，摊开手道。

沈言淮叹了口气：“别这样，首相小姐，我知道您是想要这个消息的。那些石头在外边卖出天价，可对埃菲西亚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贝拉多娜沉默许久，低声说道：“我倒情愿埃菲西亚没有那么富饶……那就这样吧沈先生，如果后续还能继续合作的话，我会非常高兴。”

“只是这样就完了吗？您应该还有别的东西要跟我谈吧，不然这次会面倒是多余了。”

她端起桌上花纹繁复精致的茶杯抿了一口，斟酌着开口：“我希望你继续买入其他星球库房里的军火，不论走不走官方渠道。”

“只是这样吗？”

“然后当他们需要军火时，请不要卖给他们。”

沈言淮仔细品了品她的话，忍不住笑了。

各星的官员都会趁着战乱捞一点油水，面对记录不明的武器损耗情况有许多人会选择多报一些，然后把它们卖掉，而武器库能动的手脚就更多了。

做这些事的人不会觉得自己的做法将招致灭顶之灾，他们是在清楚自己星球的现状难以因自己的行为而改变才这样做的。

强大的星球并不怕外敌侵扰，即使真有不怕死的打上门来，他们也有充足的资源和门路立刻搞到全新的武器，甚至它们自身就是星系中最大的军火供应商之一。

至于弱小的星球……官员早就找好退路，一旦陷入战乱他们就会驾驶着自己的私人飞行器去度假。

沈言淮压下笑意，明知故问：“您这是想让我站到您这边来了，而且要在大家发生冲突之后再挑明立场吗？”

贝拉多娜抬眼望着他，绿色的眼睛漂亮得出奇，比埃菲西亚出产的任何一种宝石都要明亮通透：“站队是军火商的常态，沈先生难道打算和谢先生一同相依为命下去？”

“我只知道站队意味着豪赌，先不说前期的投资有多大，光是最后的结果就难以令人满意。”沈言淮摩挲着椅子上镶嵌的一枚蓝色宝石，在心中估算它价值几何，“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事可不少见啊。”

贝拉多娜知道今天大抵是谈不拢了，脸上扯出个客气的笑来：“那我也就不留沈先生了，您慢走。”

沈言淮抬手示意她先别急着送客：“我是不站队，但您可以花钱来我这买啊，宝石我们也一直是收的，埃菲西亚的富饶您是可以利用的。只要您想，我们再优先和您做交易，结果不也是一样吗？”

她了然地笑了：“这个优先是指……”

“价高者得，当然您要是抢在他们开口前买下，也就不会多花钱了不是吗？”

贝拉多娜咬了下后槽牙，又笑道：“贩卖情报应该不是你们的主要业务吧？”

“那是自然，您不想让我说的，我是不会主动说出去的。”但如果有人出钱来买的话，他自然会将贝拉多娜的意图抖出来。

996忍不住了：【宿主，你好像掉钱眼里了……】

沈言淮：“闭嘴，没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只要积累起比谢期更多的资本他就弄不了我，但我随时可以碾死他。”

贝拉多娜礼貌地应下了：“我送沈先生出去。”

沈言淮也礼貌地笑着道谢，起身同贝拉多娜一同走出会客室。

贝拉多娜支付了相应的酬金后，沈言淮和她道别，转身就要离开她的住宅。

但贝拉多娜突然叫住了他。

沈言淮回头，视线撞上一张神情复杂的脸，那双始终坚毅的绿眸在此刻似乎盛着将要满溢的哀伤。

她说：“我不喜欢你对埃菲西亚的形容——富饶对埃菲西亚来说是一种诅咒，如果可以，我希望它平平无奇，远离侵扰。”

沈言淮有一瞬间的愣怔，但他很快就嗤笑着反驳了贝拉多娜的话：“一个软弱可欺的幼童，无论手里拿的是珍宝还是蜜糖，都有被抢走的风险。

“归根结底，都是实力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