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林龙的司机把车开到路边等待，巍然从家往外走恰好碰到了从公司加了半天班回来的小宇。

“前边路口停了辆迈巴赫，不知道我们这里哪个姑娘这么幸运，被富豪看上要做富太太了。”

巍然不应这句话，只说自己会晚点回，去听音乐会。小宇并不知道巍然曾经是音乐生，只知道他学了个没什么前途的苦逼翻译专业，听到音乐会三个字整个人都肃然起敬，说牛逼啊弟弟，那种东西我听都听不懂。

林龙坐在车里腿上还摆着笔记本电脑，巍然说原来学霸都是这样悄悄努力，林龙说身为学霸，合理分配时间是基本能力。说完啪的一声合上电脑，“比如现在，我们可以聊一下晚饭吃什么的问题，我的建议是..”

“不能吃火锅！”还没等林龙说出他的简介，巍然就坚决反对在听音乐会之前吃火锅的要求。

林龙无可奈何的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高考683大概是你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一次性回报，到底有点逻辑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去吃火锅。

巍然惊诧的说，“我就没有听过你说提火锅之外的建议。

“刻板印象。”林龙自顾自的把腿翘了起来，“吃法餐怎么样？我知道那附近有家法餐出品还挺不错。”

巍然说你说了算，但是我们要AA制。你请我看音乐会我已经很感激了。

“你确定一份意面208的餐厅和我AA？”

巍然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他知道音乐厅附近有一家法餐厅很贵，但是没有想到贵得这么离谱，这些法餐厨师，意面里不放松露龙虾就不会做了吗？

“不用AA，也不是我请客。”林龙拍了拍身边的笔记本电脑，“课题合作伙伴请的双人餐，都快过期了他也没空吃，正好我们一起吃掉，不要浪费了。”

巍然和林龙坐在法餐厅的户外，这家餐厅无论是出品和服务都做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林龙感慨古典音乐真的和其余所有音乐形式都不一样，天生自带一种高贵感。

“我坐在这里，感觉自己好像坐在塞纳河畔一样。”林龙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手里拿着盛着圣培露气泡水的玻璃杯。

“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和这么伟大的交响乐团合作。”巍然带着那份印着于城照片的图册翻看，才拿到手几天的图册都被他翻出了陈旧感。

“是真的厉害吗？”林龙问，他对古典音乐了解不深。

“天之骄子了。”巍然客观的说，“这是美国前三的交响乐队，全球排名也在全十，作为这样的交响乐团的驻团演奏家，实属不折不扣的..”

话说一半，嘴里的圈内奇迹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巍然整个人就呆在了座位上，他听到身后一个阔别了四年的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的灌入了他的耳朵。

“尽管都是指挥歌剧出身，彼得连科如今的处境与当年执棒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卡洛斯克莱伯似乎稍有一些区别。”

就在他身后，于城正在和身边人热切的讨论着音乐相关话题。

巍然忍不住回头，时过境迁，于城的挺拔的身躯将一袭深蓝色的衬衫支撑得挺阔板正，他的五官比照片更加显得立体，曾经略有一丝茫然的眼睛如今像所有东欧人那样深邃凌厉而又有着无法掩盖的忧伤。

有短暂的一瞬间，两人目光在相同的时空碰撞在了一起，巍然觉得自己的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的声音，和心脏正在猛然跳动，而对方的眼里却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抗拒与不适。

巍然赶紧把头扭了回来，像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林龙却大刺刺的看着于城从两人的身边走过，走进了餐厅，丝毫不畏惧于城为了摆脱这种无端的凝视而不由自主加快的脚步，巍然的心却在此刻被搅得天翻地覆久久无法平复。

于歆的第一任妻子克拉拉被枪杀后的四个月，于城罹患了失忆症。并非失去了所有记忆，只是忘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这是于歆给林龙的解释，解释为什么于城忽然消失得这么彻底，并且从美国最好的音乐学院再次转学到了苏黎世。

林龙得知这个消息时距离于歆的第一任妻子被杀已经过去了一年零七个月。他隐约觉得于歆所说的并非所有都是真话，但谁又能叫醒一个执意装睡的人。

于城此时此刻与两人的擦身而过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哥哥所言非虚，如果他只是佯装一番对两位挚友的视而不见，那林龙只能认为奥斯卡的领奖台比格莱美更适合盛放他卓绝的才华。

林龙在巍然面前打了好几个响指他才算回过神，巍然不争气的问，你说我能上去和他说几句话吗？林龙白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你能吗？巍然舔着脸说，我觉得我能，假装是忠实粉丝，索要签名，他总不可能拒绝我。

不过巍然还是忍住了。

他虽然不知道于城的近况，但是过去于城在演出前状态都不算太好，会因为紧张引起短暂的失语，呕吐，胃痛，演出前不被打扰的私人时段对于城来说至关重要。

巍然希望他在今晚演奏普罗科菲耶夫第二钢琴协奏曲之前能充分的准备，所有人都在期待听到他强有力的双手在琴键上敲开通往地狱的大门。

林龙让服务员撤掉空盘后，拿出他的笔记本电脑继续伏在桌子上完善他的数据，他让巍然注意时间喊他，巍然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餐厅大门的方向，他还想再多看于城一眼。

遗憾的是于城从餐厅出来后就往另外的方向走了，背影甚是决绝，连一点幻想的机会都没留给巍然。

于城已经是无与伦比的演奏家了。

坐在最好的一排中间位置的巍然在听完他的演奏后在心中由衷感慨，是那种好到最吹毛求疵的乐评人都无可挑剔的地步。

在雷鸣般的掌声里于城不禁猜测，他的爸爸是否已经在赫尔辛基看过于城的演出，于城还记得那位和他一样将钢琴演奏得精湛卓绝却对此以外所有事都莫不管的魏教授吗？

什么叫做部分性失忆呢？巍然看着台上演奏着贝多芬奏鸣曲作为安可曲目的于城，心想人真的可以选择丢掉那些不想要的记忆嘛，令自己痛苦不堪的记忆，彻夜辗转难眠的记忆，那是不是人生从此完美得无懈可击。

上半场结束后林龙催巍然出去走走，他要出去透透气，不然很难把下半场坚持完。

音乐厅的一楼大厅有一间很小的书店，书的种类也不多，一些杂乱的文学作品，大多数都是音乐家的访谈录，音乐类杂志，理论性丛书，还有各式各样的名人摄影。

两人百无聊赖的在里面乱翻，有人从身后喊住了林龙，“你居然会在？我没有看错吧。”一个满脸朝气的男孩，像林龙万千俘虏中的一个，很难看得出他能够在那种场合派上用场，眼神单纯的让人怜爱。

“陪朋友来放松一下。”林龙的笑容总是很有迷惑性，有那种好像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亲和力，实际上他只会把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孩毫不留情的拒之门外。

“对了，这就是你们托我找的主唱。”林龙抓着巍然的手向他引荐，“不如你们现在就互相加一下微信，后面的事情也好沟通。”

小男孩听话的点头如捣蒜，拿出手机对巍然说，“我加你。”巍然调出自己的二维码递了上去，林龙在旁边问，“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古典音乐。”

“我不喜欢。”小男孩确认两人加好微信后，对巍然自我介绍自己叫温琪，温柔的温，安琪儿的琪。

巍然觉得这是个对所有人都善良，没有任何伤害的名字。

“陪我爸爸来听的。”温琪继续解释，并邀请他们回到音乐厅内，说演出很快就要开始了。

在寻找座位的时候三个人才发现其实大家坐得很近，只不过中间隔了一排才没有互相发现对方。

“对了，你们晚上有什么安排吗？”温琪像是在询问两个人，实际上应该是隐晦的想邀约林龙。

“要看你有什么安排。”林龙是个很懂得应付这种场面的人，这种无害的丝毛小狗当然可以随便欺负。

“晚上有个接待他们的晚宴，你们想去吗？”温琪指了指舞台的方向。

音乐厅内已经敲响第一遍钟，催促观众们尽快在位置上就坐，站在楼梯通道的三个人不得不分开回到自己座位上。

温琪站得高高的，虔诚的等待林龙的答复，林龙在落座前轻轻点了点头，像是赏赐了莫大的恩惠。温琪的心兴奋的炸裂，脸上难耐不住的喜悦像在对所有人宣称，他是全场最幸运的男孩。

“一会儿坐我家的车！”

巍然已经转过头看舞台了，却从背后这个活泼的声音里产生了一种温琪在原地跳了一下的错觉。

巍然想知道更多晚宴的信息，当然其实他关心的只有一点，这个晚宴于城会不会出席。

林龙说我不是和你同样刚刚受到邀请，对一切一无所知，到时候看势头不对掉头就走，反正有车接送，怎样都也无妨。

巍然有时候会想，财富给人带来的最大的优势就是松弛感和从容不迫。

整个下半场音乐会他都在想自己这一身优衣库会不会显得太廉价，林龙却安慰他你是受邀去吃饭，又不是现场表演走秀，我这件川久保玲还是运动衫呢。

演出结束，温琪的位置更靠后先走出了门外，林龙问要等你爸爸吗？温琪说不用，他和主办方的负责人一起走，我们先坐车过去，

温琪家的车子在音乐厅有固定车位，三个人才刚随着人流走出大门，库里南已经停在路边等候。林龙刻意提了一句，我刚才听我旁边的人说去7号门可以围堵于城要合照签名？

温琪问林龙同学你也是粉丝？林龙故意说，我对好看的人没什么抗拒，温琪乖巧的说，晚宴一样可以要签名和合影啊，室内光线还更足。好像一点也没有被林龙的画外音刺痛。

坐劳斯莱斯有坐劳斯莱斯的规矩，车门开关全由司机按钮服务，好在跟着于城和林龙体验过几次，巍然才没贻笑大方的要去拉门把手。

巍然有时候会想，都说这世上百分之二的人掌握着百分之九十八的财富，理应该难得一见，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扎堆般的存在。

或许富人和富人之间有专属于他们的同频磁力吧。

三个人到得早，宴会厅里只有还在完善场地布置的服务员和琳琅满目的各种食物。

“先喝酒吧。”温琪给林龙和巍然拿了香槟。为了招待国外的宾客，现场准备了品种相当丰富的酒类。

林龙端着酒杯往落地窗边走，温琪的眼睛就没有一刻从他身上离开过。他靠在玻璃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温琪闲聊，问他家和音乐厅有什么关系。

“我爸爸是古典音乐发烧友。”温琪邀功一样的诉说，“这几年给本市乐团的音乐季都提供了很高额的赞助。”

林龙哦了一声，问他你家到底是做什么产业的，温琪说家里是做艺术品投资的，林龙感慨真是看不出来啊，温琪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爸也说我没这方面天赋，所以才会读哲学这种纯粹是充实自我，对生活没有太多帮助的专业。

巍然在两个人之间插不进话，温琪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只顾着和林龙找话题，宴会提供的香槟适口性非常好，莫斯卡托清甜爽口，他完全忽略了就算是低度数的香槟也同样会有后劲。

何况他平时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喝酒。

等温琪像一只快乐鸟穿过宴会的人群向他爸介绍自己的同学和爱好古典音乐的同学的朋友时，他已经双脚踏进棉云里，有种似梦非梦的感觉了。

温琪的爸爸是个体面的富豪，文质彬彬的和两个年轻人握手感谢他们的光临，并且热情的向他们介绍站在他身边的这位当今乐坛最炙手可热的青年钢琴演奏家。

于城穿着得体的高定西服套装和他们握手，就像所有教养得体的富家少爷，不会把骨头里的清高与傲慢撒得满地狼藉。

如果不是酒精作祟，巍然根本不可能会在于城准备将手从他手中抽走时追问一句，于先生，可以和你合影嘛？

于城厌恶一切多余的关注与没有自觉的热情。

“可以。”从他的语气里判断不出任何他的喜怒态度，巍然断定这大概是这些年混迹于各大社交活动场合历练出的痕迹。

殷情的温琪带两个人来到落地窗边，108层的宴会厅窗外是璀璨夺目的城市灯火。温琪连拍了好几张，巍然担心于城的耐心大概已经到达极限了，说可以了，转头准备谢谢他，却看到他从温琪的父亲手里接过一杯香槟递给自己。

“温先生请你喝酒。”

于城话说得很官方，酒是传递温先生向陌生人示好的信号，他不过是个恰好在场媒介。

巍然谢过于城又向温琪的爸爸致谢，温琪的爸爸提议几个年轻人一起干一杯，有你们的参与，古典音乐永远不会死。

喝完手中的香槟，又有一些人来向温琪的爸爸和于城敬酒，温琪不想社交，赶紧带着两个人抽身离开，到自助区拿东西吃。

“你想拍照片要等一会儿了。”温琪请林龙吃自己手中餐碟上的法棍鹅肝鱼子酱，“他们现在有个交换礼物的仪式要进行。”

“我不照了。”林龙推开了温琪的一片热诚，温琪焦急的说，他们很快，就是我父亲想送于城一块收藏的表。

“站近了看不过如此。我已经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林龙的话莫名安抚了温琪一颗毛毛糙糙的心，温琪心里暗喜，嘴上却说，“是因为林龙同学也很美，才觉得于城不过如此吧。”

“你喜欢这种啊。”林龙故意刺探，温琪却结结巴巴的说，“怎...怎么...我...我没....”

刚才的一杯酒几乎是触达了巍然的极限，他头晕目眩的看着由温琪父亲主持的交换礼物的仪式，他隐约觉得于城似乎有意无意的再看向他，可他尚存一丝的理智却尖锐的警告他，自以为是的幻想终将是刺向他柔软心脏的无情铁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