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然没有让林林把自己送到家属楼门口，他在学校大门口下了车就和林林挥手告别了。

在学校里走了两步，巍然把口袋里的手机抽出来看，十点三十分，他想于城的音乐会应该结束了，拨了电话过去，对方迅速挂断了。

【魏教授在带我吃饭】

信息紧接着就发到了巍然的手机上，巍然看了一下，估计今晚要很晚才能打电话了，刚准备把手机放口袋里，手机就在他手心里又震了一下。

【爵士钢琴弹得怎么样？】

于城还挺挂记着他这件事。

【惨不忍睹，灾难现场】

【对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用我美妙的歌喉把对方征服了】

【生气】

【生什么气？】

【第一次唱歌不是唱给我听，我生气了】

【我第一次唱歌是在我们幼儿园联欢会上唱给我们园长听，你气着吧】

于城再没有回复，巍然把手机放进口袋走了两步，又觉得别扭，真生气了？不至于吧，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手机从口袋里抽出来拨了号，电话再次迅速被挂断了。

整个饭局于城都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困住的蛇，浑身上下不自在，只想滑溜溜的逃走。

他坐在魏齐珉旁边，寡言少语的看着魏齐珉喝了很多酒。魏齐珉是那种什么时候感情都很淡的人，不喜欢高谈阔论，在社交场合总显得趋于安静。

巍然有喝多角度看上去都和魏齐珉很像，可内里却装着完全不相同的张扬不羁的性格。

主办方顾及他还是未成年，饭局还没结束就让司机送他回了酒店，他回到房间后迅速洗了头澡，身上沾染的浓郁烟味让他想把换下来的衣服全部丢掉。

音乐会结束后收到的那束花他也一起带回来了。这是他第一场演出收到的第一束花，不是什么和名贵的品种，非常普通的商业捧花。

他坐在床上给巍然打了个电话，其实已经很晚了，一般这个时间巍然都已经睡觉了，他是一个作息安排的很合理的人，合理得于城总笑话他像个无欲无求的退休老干部。

果然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睡意朦胧的接了电话，声音含糊沙哑，和平时听到的总是神采奕奕的那种声音天差地别。

“喂。”于城链接了无线蓝牙耳机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能说话吗？”

“嗯？”对方意识模糊的问，“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嘛。你今天都还好嘛？”

“嗯。还算不错，观众们好像还瞒喜欢我的演奏。”

“那就好。”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苏醒过来，“很辛苦吧。弹完拉赫马尼诺夫又接李斯特，简直像在做牛马苦力一样。”

“苦力啊。”于城躺在被子里觉得从下午就紧绷在弦的手和脚的血液终于开始缓缓流通了，“你跑过马拉松吗？”

“当然没有。”

“我也没有。”于城说，“但是我觉得今天我好像就是在跑马拉松，就是一刻也不能停的那种感觉。躺到床上算是到终点了。”

“晚饭吃饱了嘛。”

“你关心的点很奇怪啊。”

“你每次考完试都要吃很多东西，你没有知觉吗？”

“是吗？”对于这一点于城真的完全没有印象。不过今晚确实没吃得太饱，这让他一直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个什么地方存在着一个没被填满的缺口。

“我爸爸带你去吃的那个饭肯定不怎么样。把你酒店的地址给我，我看看能点个什么外卖。”

“不点了。”

“不点不饿嘛。”

“明天早上再说吧。睡着就不饿了。”

“别对付啊。饱饱的睡比较好。

“巍然。”于城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关心，那边的人却笑了起来，“怎么突然喊我名字，好像被老师上课点名了一样。”

“会紧张一下嘛。”

“怎么会，面对老师的点名我永远有备而来。”好像变得很有精神了，越说越起劲。如果于城精神很好的话，他想就这么和巍然一直说下去，只是今天实在透支的厉害。

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漫长得好像早晨在机场的告别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一样。

于城把枕头抱在胸口，用腿夹的紧紧的，胸口压在一片柔软的羽毛云朵上，“然然。”他侧躺在床上轻轻说，声音清晰的传递到了对方的耳朵了。

“谁是然然？”对方稍许沉默后问到，声音低沉了很多，像一团悄然而至的氤氲浓雾将电话两头的人裹挟了起来。

“我能这么喊你嘛。”于城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

“当然不行啊。我大你那么多，你该喊我然然哥哥。”

“然然。”他仍然固执的喊。“然然，”又把嗓音软了下来，“唱首歌给我听吧。”

“现在吗？”

“嗯。”

“躺在床上唱歌，好奇怪啊。”于城听到床板震动的响声，“可能会不那么好听。”

“没关系。”

“太不会说话了。”巍然在电话那头纠正，“你应该说，‘你怎么唱歌都好听’。”

“你怎么唱歌都好听。”于城乖巧的复述了一遍，

“这还差不多。”电话那头的于城像被人施了什么魔咒一样任他摆弄，这让巍然有点心猿意马的想要是现在能见到他就好了，“毕竟我是靠歌喉就能撬动地球的男人。”

“帕瓦罗蒂才是。”

“不唱了。”

“地球很重。”于城赶快弥补，“帕瓦罗蒂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所以你也被允许加入一起撬动了。”

“于城。”

“嗯？”

“你是不是喝酒了？”巍然警惕的问。

“怎么可能。我还没成年呢。”于城在被子里把腿弓了起来，枕头还被他抱在怀里，紧紧贴贴着胸口。

“总觉得你今天...感觉很奇怪。”

“哪里奇怪。”

“太亢奋了。”

“亢奋嘛...总觉得脑袋里面拉赫马尼诺夫的旋律一直在回响，但是身体得很累，肌肉和骨头都像化成了一滩水一样软塌塌的。”

“唱歌给你听吧。等我感觉到你睡着了，我再把电话挂掉。”

“怎么感觉。”

“都说了是感觉了，所以不要像三岁小孩子一样刨根问底了，世界不神秘的话就会很无聊。”

巍然算了算时间，如果于城的飞机按时起飞准点到达，且交通一路顺畅的话，他是能够在最后一首歌的时间赶到现场的。

且不说撬动地球的人能不能左右航班的准点率，即便天上的时间都很顺利，回到地面也有一大堆无可奈何等着他们一一面对。

于城戴着无线耳机在酒店自助餐厅找了个角落旁若无人的吃早餐，本来这个时间吃早餐的也不算多。

6:40，是被确确实实的饿醒过来。

本来嵌在耳朵里的耳机落在了完全不相干的两个地方，手机的通话时间还在计算。

4:31:27

最后谁也没想到挂电话。

于城伸手想去按断，手指就快要触到屏幕上时又缩了回来。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耳机重新戴上，喊了一声，“然然。”

耳机里传递的只有一片微微荡漾在空中的电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