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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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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没有万能-钥匙。

努力不是。

天赋不是。

金钱也不是。

于城从台上走下来有点站不稳,每次在台上不管演奏什么,他都像是把灵魂重新掏空了一遍,每一处粘连在肉-体上的碎片他都要细致的撕扯下来,将这所有一览无遗的展露在大众面前。

他坐在下台口不远处的地板上,周围堆放着大大小小的乐器箱,像是很久没有人动过了,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他听到有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朝自己走过来,脚步声很熟悉,于城抬起头看着巍然有些狼狈的抱着他的大提琴,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的。

“▉这▉▉▉琴▉▉要▉▉▉”(你这衣服和琴谱还要不要了?)

他强迫自己涣散的精神集中起来听巍然讲什么,可那些言语还是像聚不拢的一把散沙。

巍然把衣服抛到他手上,他一把没有接住,衣服就直接盖在了他的脸上。

他觉得巍然样子看上去很生气,不会是气自己刚才中段弹错的那几个音吧。的确是有失误他承认,他觉得他如果能在台上稍微冷静点,应该可以表现得更好一点。

他其实没那么冷,一身热血跟火锅似的刚沸腾完,他还能再晾晾,可巍然的表情明显是觉得他应该冷,而且马上就会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便在这位伟岸的一米六的注视下乖巧的把外套穿了起来。

衣服穿好了巍然才把乐谱递还给他。

“唔该晒。(谢谢)”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先呆住了,他还是头一次能在下场后就能说出这种完整的句子。虽然只是一小句,而且还是白话,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惊喜了。

不是单字,也不是词,也不是无意义的行文组合。

“come on 。”(走吧)

巍然向他做了个手掌心向上,手指向内卷曲的手势。让他站起来跟着自己走。

于城发现连短语也能很明确的听明白,这都是从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过去要在相当一段时间之后他的语言中枢才能够勉强恢复基础功能,最长的一次持续了三个月。

也就是八岁那年获奖的那次,对完美的追逐翻来覆去的折磨着他,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练习,像着了魔道。

家仆把每天的餐菜和干净的衣服送到门口,等他精力透支躺在地上昏睡过去再进到房间拿走他换下的脏衣服和吃剩的饭菜。

他对他们进来出去一无所知。

那段时间是失语症最严重的时期,他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听不懂,抗拒吃药和接受治疗。

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对自己说。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任由焦虑肆意妄为的将他蚕食殆尽。

在被诊断为失语症之前,他被误诊为自闭症接受了两年完全错误的治疗方向。

不爱说话,行为刻板,兴趣狭窄,不合群,自闭症的每一项症状他似乎都恰到好处显现在了他所有的行为上。

当语言从他的世界毫无征兆的飞散而去,他能读懂的唯一的印刷品只有钢琴乐谱。

他试图从这种由音的震动频率与时值交错变化的构筑的世界中寻找情绪出口,而他的周围没有其他人再懂得这种像是楔形文字与公式组合交织而成的密语。

面对治疗师的质问他无动于衷,却对诊室外播放的莫扎特K265小星星变奏曲充满了兴趣。

twinkle,twinkle little star。(一闪一闪小星星)

这首基于自法国民歌ah ,vous dirai-je,maman(啊,妈妈,如果我能告诉你)改编的钢琴变奏曲,是他对那间价格高昂的自闭儿童康复中心的唯一兴趣。

每次冗长的诊疗结束他都要在走廊上听完那首钢琴曲再回家。

固执。

他家有一架走音很多年的三角YAMAHA钢琴,堆放在属于他父亲的书房。

书房的门紧紧锁着,没有他父亲的同意谁也不能打开那扇房间的门。

他站在书房门口不断扭旋着门把手,企图将那扇门打开。

仆人将他抱走,他又原路返回到门口,再次不断扭旋门把手。

刻板。

仆人只能喊来大少爷做主。

大少爷是于家指定的继承人,权势和财富已经悉数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大少爷于歆做主遣走家仆开了书房的门,门里的世界除了三面墙罗列得整整齐齐的书和一架钢琴之外,书架下还有一副油画。

画里是一个面容姣好身着朴素旗袍的温柔女人。女人低着头,站在一扇窗户边读书,窗户的周围有绿色的藤蔓缠绕。

于歆的目光却始终没能从这幅画上移开。大概是因为哥哥也在想念妈妈吧。于城想,他从没有感受过哥哥在妈妈离世的那一天时的痛苦。

于城爬上了钢琴凳,费力的想要掀开钢琴盖却根本找不到正确的发开方法。

直到他哥哥注意到他笨拙的姿势,才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帮他推开了琴盖。

他坐在琴凳上,一颗一颗摸索着每一个黑白琴键发出来的声响,时而惊喜,时而皱眉,眉头紧皱大概是因为跑音的琴弦被琴槌敲出了刺耳的共鸣。

一次又一次,他在这架钢琴上弹出来的旋律越来越多,他不需要乐谱,从琴键上复述听到的旋律和复述从一个人嘴里听到的话一样简单。

只不过就像复杂的话需要多听几次,复杂的旋律也要尝试很多次才能完整的演奏出来。

他没有任何系统的训练,指法的运用错误百出毫无章法。可这并不妨碍医生将他诊断为患有自闭症的天才儿童。

可没有人为这件事感到兴奋,于家根本不需要什么音乐神童,即便是伟大的米开朗基罗,也只是佛罗伦萨最伟大银行家美第奇家族的资助接受者之一。

艺术只是平庸之辈的生活里毫无意义附庸。

于权势之争没有任何帮助。

而且他还有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被治愈的自闭症。

于歆不同意治疗医师提出的高度社会化建议,如果像他们说的,于城的自闭症是无害安全的,那就让他像个废物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好了。

凭借于家的财力,让他好吃好喝的过完这一生绰绰有余。

语言的归来就像当初抽离时那样突如其来,他突然能听懂治疗医师所有的话,对所有问题都对答如流,尽管治疗师并不知晓为何他的恢复没有任何预兆。

不过人脑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未解之谜的区域。

对于他能康复于歆很高兴,他的废人标签被摘了下来,他的未来又充满了无数可能和希望。

他的生活开始回归正轨,那些停滞的课程再次闯进了他的生活。

当然,家教老师已经是完全陌生的一批人,于歆不可能让于家二少疑患自闭这种新闻,像当初于太因重度抑郁携子坠楼自杀一样闹得满城风雨。

于城让于歆给他请一个钢琴老师,于歆立刻应允。

锦上添花的事没人不喜欢。于歆甚至还调侃,上帝收回了你的症状或许连你的天才也一起收回了。

于城才只有六岁,他大概知道什么是天才,却不理解什么叫症状。

无论如何,哥哥又笑了。

这还是妈妈不再了以后哥哥第一次笑。

哥哥找来的钢琴家教非常温柔,这让于城总会想起妈妈曾经也有过短暂温柔的时刻。

记忆的碎片像一颗流星,璀璨夺目,却又一闪而过。他的妈妈大多数时候都趋于阴沉,很少言辞。

家教很有耐心,对他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进步都毫不吝啬的鼓励,他太喜欢她了,每次她离开他都要家仆送她很多礼物。

她为了不辜负他的心意,总是带走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样,又总会在下次带来一份小惊喜告诉他是奖励他的努力。

于歆批评他每天在钢琴上花了太多时间,他应该把时间花在数学和计算机这种有意义的课程上。

钢琴只是你生活的一种消遣。仅此而已。

于城辩解,可是数学和编程老师只会批评他的粗心,要求他掌握的公式得再多一些,运算的速度再快一些。

只有钢琴老师每次来都会表扬他,总是称赞他是完美的。

“她还给我小礼物。”

于城把老师烤的小饼干给于歆看,于歆冷笑着说,“这是什么东西,火候过头的曲奇?这种手艺的厨师在我们家第二天就可以领工资走人了。”

“这不一样!”于城本来还想慷慨的给他哥吃一块,现在他可是一点也不想了。

“没有什么不一样。”于歆告诉他,“廉价的东西不会因为所谓的‘用心’就变得高贵,这种哄小孩的把戏在成人世界是无法流通的货币。”

于歆的话他总是听不懂,他只知道如果他在数学和编程上用心一些于歆会高兴,他如果在钢琴上用心一些他和家教老师会高兴。

两个人高兴总好过一个人高兴。

2>1,这是很简单的数学符号公式。

因此,他决定在钢琴上多用心一些。

巍然是拎着皮鞋从音乐厅走回的教室。样子非常滑稽,回头率百分之一百三十。

因为还有回头为了确定自己没眼花再看一次的。

如果不穿鞋子走路没有触犯法律的话,希望你们不要像看囚犯游街一样盯着我可以吗?巍然在心里忿忿。

一个人身着光鲜亮丽的正装只穿着袜子走路已经很扎人眼球了,何况那个人还把鞋子好好的拎在手上,像是怕把刚扫好的地踩脏了一样。

只是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那个人另外一只手里还夹着一只沉重的大提琴。

巍然觉得自己估计已经被拍下来发到班级群里了。

不出他所料,班主任已经站在教学楼门口又恼又焦躁了,他抬起头说嗨,试图用一种很轻松的口吻缓和气氛,却并没能有效阻止班主任并没有太大杀伤力的训斥。

他被安排到了上午最后一个,班主任告诉他为了严惩他这种纪律散漫,他的平均分算出来后会扣五分算作这次期中的成绩。

他说你们开心就好。希望我给你们带来了由衷快乐。

班主任一下就被点着火了,你这什么态度,我要找你家长。

他说好啊,你找着也知会我一声,我都不知道魏教授这几天去哪了。怎么连他宝贝天才学生的第一场考试都不参与。

他重新找了个台阶坐下,鞋子被摆在一边,他觉得黑洞洞的鞋口就像是个捕兽夹,他的脚敢再伸进去它们一定会不留情面的狠狠咬一口。

他剥了袜子看脚后跟,把袜子从破损的伤口粘连的地方撕下来疼得他嘶嘶吸冷气。

果然是磨破了,伤口还不小。十几分钟前还生死攸关的考试。因为为了抚平评委的情绪而无故扣掉五分之后,现在已经是排在等下回去怎么上楼和中午一会儿吃什么后面十分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于城留在音乐厅听后面人的考试,他说有个师兄比较在意,一定要听一下。

于城说的那个师兄就是刚才制止在场所有人在考试期间鼓掌的那位主任的得意门生,给主任和学校挣回了不少荣誉。

巍然现在找到了和于城之间十分有效的沟通方式,发信息。

于城不会说普通话,听也十分局限,原本巍然还以为他英语很好,结果也就是个散装,掌握的单词量对初中生来说可能有点少,但对按照年龄应该还读小学的于城来说可是刚刚好。

在他学会讲白话之前,最便捷有效的沟通方式就是发信息。

不过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去学白话的,而且就学习环境而言,显然于城学普通话是更科学更便捷的一条路,毕竟俗话说的好,学好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

猫牙问他考试考得怎么样,他说考个锤子,我排着队,拿着扣五分的号码牌。

巍然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下,猫牙说你刚才一直在后台?怎么样,精彩不?刺激不?我听说你那小老弟下手可狠了,说给人打瞎了都。

巍然说谁传的闲话啊,这么不负责任,明明都就地打死直接埋了。

据猫牙探听来的情报动手的不是于城,不过于城算是惹事在先,他不知道为什么跑去把排序名单给揭了,人家初三的过来看顺序,见榜单没了听说是他撕的就跑去找茬。

反正那几个惹事的我也听说过,不是什么善茬就是。猫牙补充了一句。

巍然没什么心情考试,周围都是不认识的学长学姐,排队人都排麻木了,进了考场完全就是一通乱来。

他脑子里想的全是些和演奏完全无关的东西,还顺带抬头看了几眼评委们的表情,疲惫倦怠面如死灰。

曲目演奏到一半,评委就拍了两下手,意思是可以了,下去吧。他动作也利落,起身鞠了躬就从门口出去了。

巍然收好了琴又在一边站了很久,等待着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从身边走过才又脱下鞋,背上了琴往外走。

他的手机在荷包里震动了一下,是猫牙发来的于城考试的视频信息。

猫牙去的晚,只有后排的空位坐,刚才猫牙在电话里就很惊讶,他本以为和他一样来看热闹的人也不会有太多,等他再进去室内乐厅,简直就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猫牙还批评,你说这帮人也真是的啊,考试不好好考,热闹一处没落下。

“学校肯定后悔用室内乐厅考试。他们应该用楼下的演奏大厅。”猫牙说,“还应该卖票,创收的项目找到了。”

巍然从背包里摸出无线耳机,视频的音响很失真,画面倒还算清晰,毕竟是拿着手机录下来的,也实在不能多做要求。

视频里的于城看上去意气风发,桀骜不驯,根本看不出来前两分钟还在后台和人打架起争执的痕迹。

他站在钢琴边用点头示意致敬,脊骨笔直,高傲与谦卑的姿态在他的身上交融,几乎完美的演奏即便是在看视频的巍然也屏息凝神,怕自己的呼吸打乱了他的节奏。

清晰的旋律,交错的织体,他在小小的演奏厅用手指的魔咒掀起了惊涛骇浪,向伟大的魔法师的幻术,叫人震惊错愕。

信息提示在他看视频的时候弹出来几次,把完整的演奏搅得七零八落,他在心里暗骂什么人挑这个时间给他发信息,肯定是猫牙没得跑。

退出视屏才刚要准备阴阳一番,发现最后一条信息接收的时间是三十分钟前。

【我和席阳出去吃饭,你来不来?】

还发了一个定位,是出校门走两条街的一家韩国餐厅。不知道他们俩是去吃烤肉还是吃拌饭。

巍然挺想去的,因为是考试,下午也没有课,可以休息一阵。不过要去还得先回去换鞋,再去医务室开点创可贴,一顿折腾估计他俩都吃完了。

算了,食堂或者泡面对付一下吧。

巍然还杵在教学楼过倒的阴影里看是谁发的信息,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就堵在了面前。

他以为是自己挡道了,往右边挪了一步,人影也镜面的往左挪了一步。他又条件反射的挪了回去,好让对方从这条窄道过去,谁料到对方简直和他默契到家了,配合浑然天成一样也镜面的挪回了窄道的中间。

这么寸。

巍然又往右边靠,把通道的一大部分让了出来,就算是个大胖子也能顺利通过了,人影却伸出了手挡住了他右边的肩膀。

【你回去了吗?】

【你们在哪间考场】

在他观赏视频时频频来信打断的正是视频的主角,他埋着头刚想抬手回信息,面前那个寸人用手拦了他一下他的肩膀,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走在了最前面。

于城。

“你啊。”

那个自发于心的,不再是刻意讨好的笑就在眼睛下面落下了。

不管怎么说,在心情不是很爽的时候面前能有这么一张帅脸注视着,多少是有点提供情绪价值的作用。

于城只是看着他,虽然没什么反应,脸上已经不是常有的凌厉,而是与他如西伯利亚泠冽寒风的英俊不相符的柔和。

像铺洒在在伏尔加河上一淌静默的斜阳。

“你们那边考完了?”

话才说出来巍然就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了,于城肯定听不懂,又转成英语说了一遍。

“普..通话......慢慢...说....”

好像是刚刚学说话的外国人一样,于城的普通话说的很慢,很艰难,只有发音倒是超乎巍然意外的标准。

“你们...考试...结束了?”

在长廊的阴影下,巍然又把这些话逐字慢慢说了一遍,他不知道于城是在想自己说的什么,还是在想该怎么回答,他很有耐心的等着于城接着说下去。

“他..下午..休息...中午。”

他每次说完了话就看着巍然,确认自己说的巍然是不是都能听懂。

“一起吃午饭吗?”

巍然记得于城早上是没有吃早饭的,这么折腾一上午也估计也该经不起了。

于城点点头,指了指他手里的鞋子,他说鞋子太硬了,把脚后跟磨破了,下次再不穿这双鞋子到处跑了,好像处刑一样。

于城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理解巍然说的话,即便是巍然说得很慢,他也要把那些发音转换成他能够理解的意思。

像一个学艺不精的考生在痛苦的做着英语听力的习题。

状态好的时候他也能听得很迅速很清楚,但状态这种事情完全就是运气,不是他能左右的。

好的时候就像拥有了一双明亮的眼睛,能将遥远的风景尽收眼底一览无遗,不太好的时候整个人都置身于浓雾之中,什么都分不清辩不明。

主治医生断言这种症状的出现和反复和他目睹他的妈妈抱着他刚出世的弟弟在他面前跳楼自杀有关。

处于对于强烈的情感刺激的逃避,他选择将所有的叙述方式扼杀,语言是事件的载体与媒介,当文字荡然无存,经历和体验也会变成无法扩散分裂的唯一个体停留在被舍弃的过去。

巍然看于城在他面前呆立了很久,以为自己这次说的内容信息量可能太大了,他用英文又说了一遍,于城又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普通话...和我说...普通话...不说...英语。”

于城指了指他肩膀上的肩带,“琴...我来...”

巍然理解他的意思是要帮自己的背琴,大概是看他瘸着走路判断他不太方便。

“你不来。”巍然断然拒绝,“我自己来。”说完他自己又笑了一下,“我今天回头率本来就够高的了,再和你走在一起,全校都该认识我了。”

他抬头看着于然,把自己手里的鞋子晃了晃,于然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好像一个系统反馈总在延迟的旧电脑。

于城没说什么,弯下腰,把他的鞋子也拿在了手里。

“一起走。”

这样滑稽又狼狈的就不止巍然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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