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

汗牛充栋的古籍有序排在足有丈余的木质书架上。

有年头的榉木架高大宽阔，层层铺开，星罗棋布，布局成一个巨大的乾坤卦象。

少年少女在书架后私语。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仅止你我之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听别人说，红玉是身怀异宝，逆天改命，才有仙根，她原本是凡人……”藕色丝裙的少女以书掩面，慧黠灵动。

“我看这根本是编出来的。”深蓝劲装的少年不以为然，“既是凡人，何来异宝？若是凡人，又如何能入里耶？不过是大家不喜欢她，才有诸多猜测罢了。”

藕色丝裙的少女忽然胳膊肘怼怼少年，示意他噤声。

红玉从他们身后经过，明明听到却充耳不闻。

“这有什么？”蓝衣少年不觉尴尬，索性问个明白，“红玉，你是凡人吗？”

“你不如去问掌门，他最清楚。”红玉讥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修仙者自有一番修仙者的傲骨，被说成是凡人出身，有些恼怒十分正常。红玉这话在别人听来就是不悦的否定。

“我就说吧，她肯定不是。”蓝衣少年耸肩。

“关象每，你能不能别这么莽撞？”

“诶，李秀慧，这可是你先提起来的。”

待两人离去，后面的书架走出两个白衣弟子。

年幼一些的不禁疑问：“修竹师兄，我听说红玉是闻绎仙长带回里耶的。现下正心谷的弟子大都被仙君仙长挑选为徒，怎么只有她还没有动静？”

修竹笑道：“师弟的消息不大灵通啊。那日检阅台上南岭仙长看中了她。现下红玉也是里耶人了，不与这些世家子同。茂林，你平日不妨对她多关照一些。”

正心谷有两类人，有煊赫之姓的世家弟子暂寄里耶修道练法，学成后自要扛起家族门楣；另外从仙洲四地寻来的苗子，待日后一心支撑里耶门庭。关象每、李袖慧之流是前者；修竹、茂林、红玉都是后者。

茂林应是。他和红玉等人是同批弟子，本应相互扶持。

红玉自进入正心谷来便十分低调。

她并非正式途径通过遴选，谷内不服者、不屑者、不平者，好奇者、试探者、窥秘者兼而有之。

两年来，所有私下挑战她一律不接；凡有猜疑揣测她置若罔闻。因此正心谷最新一批弟子中，她最为声名不显。

只是隐身衣不是这么好穿。

正心谷。

里耶秉持人道合一，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开展论玄，引导弟子问道开悟，相互论辩，向学之气，蔚然成风。

正心谷这批弟子的问玄由烟华道人主持。

烟华道人眉眼狭长，为人慈和，气质温柔，像大钊徐大娘供奉的观音菩萨。

今天的主题是仙凡与大道。

“修者并非仙人，修仙之人不能万年长存。近些年仙洲屡有疑问：修道尽头为何？修者能否登仙？今日大家不妨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茂林首先发言：“纵观这一两千年，飞升登仙尚且没有一人做到，怪不得修者灰心。”

修竹是烟华道人的弟子，他坐在下首，皱眉思忖：“仙洲曾有大能飞升、破碎虚空的传说。虽则近年来未曾有人做到，但羽化登仙本就不是人人可为。弟子愚见，仙路虽漫漫，但只要秉持求道之心，我辈中人定当有人得法。”

“说得好。”

“师兄所言极是。”

大家纷纷赞同。红玉沉默不语。

烟华道人注意到她的沉默：“红玉，你可有什么话讲？里耶论道，畅所欲言，不妨直说。”

“修者，习也。修仙就是追求长生之道、力量之法，不断探索、突破极限。若有一日，修者能够与天同寿，那么人与仙又有什么不同？此世便为仙界，修者即为仙人。”红玉娓娓道来，然则气魄惊人。

一时众人皆惊。

这观点让人耳目一新。

烟华道人暗暗点头，这才是修者应有的眼界。想来红玉出身他处，因此所见所闻、所感所思皆不受条条框框限制。又再问道：“那你认为仙凡何别？”

“弟子认为仙凡无别。不过是修者活得久些，个人力量强些，可人性本身的权欲绸缪却是一点不变的。”红玉轻描淡写，在他人耳中却似惊雷炸响。

“仙凡当然有别。”关象每朗声反驳，“我们能修炼，凡人也能修炼吗？”

“若将修炼之法授之，凡人未必不能。”

“自是不能的。有仙根者方能修炼，凡人丹田空空如也，就像一个有孔的袋子，灵气是没办法留存的。”李秀慧抿嘴而笑，红玉怎么丝毫没有常识。

“想来红玉仙友没去过里耶的珍禽苑吧。有空不妨去看看。”身着木兰青锦凤缎袍的少年笔直端正地坐在那里，傲慢清冷，姿态十足，“凡陆不过是仙洲所建的珍禽苑。仙凡之别犹如人与走兽。我们仁慈地让这些动物们过丛林生活，怎么容许他们与我们相提并论？”

这人是北海世家的嫡传子弟，名叫魏重台的，因其家族势力庞大，自身实力雄厚，在这一批进入正心谷的里众世家子中有隐隐为首的意味。

红玉没有反驳魏重台。这是许多修者的真实想法，是仙洲修者千年优越感的沉淀，不是空口白牙可以改变的。

这话虽是论玄，却也不太适宜。

烟华道人及时打断：“今天论玄就到此为止。仙凡之别各有所见，登仙之说更无定论。望各位自悟自勉，辛勤修炼。”

众弟子执礼。

今年正心谷弟子的实训考核是去星幻海完成基础任务。

经通明阁长老会商议，将弟子们分为五人小队，自行开路，至星幻海渡口小镇汇合。

南岭仙长和闻绎仙长带队，遇事可自行处断。

每五个相邻数字的弟子汇合。

李秀慧和别人换了数字，与熟识的关象每分别拿到十六和十七。

魏重台抽到十八，红玉十九，茂林二十。

这边，几人打过照面，即便不熟，对彼此至少也有所知，因此没有过多客套。

魏重台依旧骄矜：“在下不才，已规划好从里耶至星幻海最近的路线，大家跟我走便是。”

茂林皱眉：“魏兄果然雷厉风行。只是从里耶至星幻海，密林丛生魔兽流窜，直抄近路未必安全，是否另行商榷再定？”

“有什么好商议？”魏重台打断茂林，“此次历练考核本就要积累实战经验，身为里耶弟子难道还畏战怯战吗？”

茂林经不起激将：“走就走。说谁畏战怯战？”

关象每和李秀慧也觉得行。红玉没有表态。

果不其然，一行人自里耶而出，刚进青木森不久就遭遇几只全身带刺、极富攻击性的豪猪。

魏重台的实力的确配得上他这份想要以一带四的狂傲。

他使一副精铁九节鞭，手腕灵活，鞭势破风，一挥一拉，豪猪脊背上的毛刺便纷纷褪去。随时软鞭却极有分量，绕住豪猪头部。

茂林见状一剑刺入猪头。

里耶弟子半数用剑，茂林也不例外，他剑法基础扎实，对战也能化繁为简。

关象每一柄战斧虎虎生风，他力大无比，竟能把战斧当做投斧使用，一斧飞出正中猪头，飞身拔斧却不料这豪猪生命力极强，拼死一搏朝他顶来。

李秀慧急忙售出袖箭，箭长五寸有余，箭矢粗壮，被插中的野猪哀嚎挣扎转了方向。

红玉早已不是当年在比武台上对流云扔鞋子的那翻战力，她甚至没用武器。

她轻盈柔软，使出一个梯云纵，拔出豪猪脊背最粗长的一根刺，一个空翻落地。

豪猪疼痛惨叫，发疯向她冲来，红玉侧身闪避，抓住猪鼻，两手将它翻过，摔打在地。最后长刺一刮，利落剖腹。

魏重台虽然厉害，其他几人也不逊色。

大家相互打量，对彼此的实力心中有数。

他们剔下豪猪棘刺作为战利品，夜晚就在附近休憩。

里耶弟子从外门开始就已经辟谷，吃与不吃都没关系。

红玉在储物袋里装好大锅柴火和干粮，甚至还有几尾新鲜的鱼。她开始熬鱼汤。

李秀慧被香味吸引过来：“红玉，你竟然还会做饭？”

红玉递给她一碗：“尝尝吧。”

“我也要喝！”关象每跑来，“里耶讲究身清体净，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红玉依言递给他：“里耶还是很自由的，我在正心谷一天吃三顿，也没有人制止我。你们要是喜欢，回到里耶也可以这样做。”

关象每摆手：“算了吧，偶尔蹭别人一顿还行，自己做太麻烦了。”

红玉看到探头探脑的茂林和一动不动的魏重台，犹豫一下，还是盛了两碗鱼汤过去。

茂林好奇地闻闻味道，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口。

味道鲜美，好像一股暖流通过，身体得到滋养。茂林冲红玉竖了个大拇指。

魏重台闭目打坐，红玉刚要将碗放在他面前，就□□脆拒绝：“多谢仙友美意，在下不喜杂食。”

“另外，仙友之后如需进食还请提前知会一声。这些粗略之物的味道我是闻不得的。”

四下皆静。

魏重台未免不近人情，大家等着看红玉如何回应。

红玉轻笑一声：“这也好说。待他日红玉将北海燕鳐鱼煲成汤，想来仙友必将赏脸。”

燕鳐鱼是北海圣物。

北海世家旗帜图腾上都有燕鳐。

魏家甚至自诩燕鳐海神的后代。

茂林倒吸一口冷气，只等两人打起来后上前劝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