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诡异凝滞的气氛陡然缓和，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松神经。宋熠阳抬头朝他笑道：“哪个小梨汁？”

“就是这个，”李桃李把手上的玻璃瓶递给两人，自己留了瓶加热过后的无糖豆浆，欣喜不已道，“不是说他们家倒闭了吗？我以为再也喝不到了，好险好险。”

“江致他爸把他们的工厂收购了，”宋熠阳用眼神示意汽水瓶的新标签，“这个logo是江致的发小设计的。”

“那个美术生吗？”李桃李有些好奇。

“嗯，”宋熠阳点头提醒道，“你之前说很帅的那个。”

李桃李有点印象，长长“哦”了一声。

对面的陈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硬是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实则牙龈咬碎，捏着拳头问：“什么美术生那么帅，改天让我也认识认识呗。”

“有你什么事？”李桃李睨他，“吃你的饭。”

陈让委屈地抿唇，两手缓缓捧住心口。

“吃点肉肉哈，”李桃李立马放软声音，体贴地给他夹了块中翅，“多吃肉，变强壮之后痛痛就飞走啦。”

“那我还要一个口蘑。”

“好~”

宋熠阳有一瞬间的失明，被雷得看不见一点兄弟情谊。

做了组深呼吸缓释情绪，宋熠阳说：“苏苏难得来昴城，想好好玩一天，但是我和江致都没时间，你帮我们陪陪他吧。”

“当地陪吗？我也可以哦。”陈让对着宋熠阳露出一抹百折不挠的顽强微笑。

“不用了，”宋熠阳礼貌回绝，“有桃子一个就够了，这种事情人多不好，你应该明白的。”

“怎么会不好呢？多个人陪他，他不是更能体会到宾至如归的感觉吗？让我去，我可以给他家一般的温暖。”

“他社恐。”

“没事，我热情好客。”

宋熠阳根本争不过陈让，扭头为难地看向李桃李。

李桃李早就觉得陈让不对劲了，当下皱眉不耐烦道：“闭嘴哈，再说一个字把你头打掉。”

陈让：“好嘛，求求你别凶我，你知道的，我心脏不好经不起吓……”

宋熠阳：突然有种不小心给绿茶出汤的无力感。

晚饭结束时天色早就黑透了。宋熠阳跟两人不同路，在农家乐门口直接叫车离开。李桃李吃得有点撑，暂时不想坐车，陈让就陪着他往前走。

忍了又忍，陈让还是憋不住问：“你干嘛答应给人家当地陪？”

“地陪怎么了？苏苏人还不错，很好相处的，”李桃李拍拍陈让的背，“再说了，我们也不能白吃白喝呀。”

陈让心里酸得不行，“带我去。”

李桃李拒绝，“不行。”

“为什么？”陈让急了，站在路中间脱口而出道，“宋熠阳他是想给你介绍男朋友你看不出来吗？”

“有吗？”李桃李明显一愣，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男朋友”的说辞，反而困惑地歪头问，“你怎么知道？”

陈让猛地安静下来，抬手胡乱搓了把头发，不尴不尬地往前走。

他总不好说是宋熠阳早就问过他自己的心思，但他不好意思，他自卑，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李桃李不敢说喜欢，宋熠阳生气了才拿那个可怜的小发小来倒逼他吧？

陈让心里七上八下，明知两人极大概率成不了，但一想到李桃李明天要跟一个他不认识不了解并且被李桃李欣赏的男人独处一整天他就急得发疯。

没见面就夸他帅，再多了解一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李桃李甚至没夸过自己！

更何况，那是江致的发小，以宋熠阳看人的眼光以及和李桃李的交情，他介绍的人肯定不会差。

成了以后皆大欢喜，他陈让还算什么东西。到时候别说装模作样的心脏疼了，就是他的心脏真的碎成八瓣，李桃李估计都不会理自己。

毕竟两人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李桃李可讨厌自己了。就算是现在，他也不一定喜欢自己。

陈让决定，下辈子满十八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驾照考了！他遵纪守法，他入团入党，他当优秀市民代表！

痛定思痛，陈让又故作镇定地扭头问：“你喜欢男的啊？”

李桃李心里一惊，犹豫抿唇，小心观察陈让的微表情，试探地摇头。

陈让心里瞬间更凉了。

比喜欢的男生要去“相亲”更可怕的是什么？

他压根不是同性恋。

陈让的心跳都快没了。

他的脸色白下来，神情宛若凌迟处死般无助。

谁料李桃李只是摇了下头，紧跟着小声说：“我不知道欸，从来没有喜欢过人。”

陈让：“……这还能不知道？自己的性向是什么自己不知道？”

“很奇怪吗？”李桃李有理有据，“我总要喜欢上一个人才能知道我喜欢的是男的还是女的吧？”

陈让喉咙微哽，甚至想干脆严明让李桃李试着喜欢自己。

但他不敢，他怕李桃李直接翻着白眼让他滚。

李桃李看着他面幻莫测的脸色，心里有些打鼓，小心翼翼道：“万一我真的是同性恋，你会不会瞧不起我呀？”

陈让露出一抹笑，半真半假道：“怎么会呢？哥哥我可喜欢你了。”

“那就好，”李桃李松了口气，重新往前走，“走吧走吧，好冷。”

小道上没什么私家车，倒是有很多夜晚骑行的路人，陈让握着李桃李的手肘把他换到小路内侧，自己走在外面稍稍保护着他。

李桃李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肘关节处被陈让紧握的触感挥之不去。他抬手摇着围巾下摆，没话找话，“你穿那么少，不冷吗？”

“那怎么呢？你要把围巾给我戴？”陈让问。

“你想得美，”李桃李炫耀道，“这可是我妈给我织的。”

陈让哼道：“还不是我妈教的。”

“那你妈怎么不给你织？”

“因为我……”

陈让原本想说“因为我强壮”，转念一想又与他当下的人设不符，迅速补充道：“我没你受宠呗。”

李桃李立马骄傲地扬起下巴。

于是陈让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正要接着说些什么，视线突然落在淡粉围巾的小黄狗上。

这黄狗陈让也记得，李桃李特别宝贝，走哪带哪，狗子第一次下凡沾染人世间的泥巴还是他给撞的。

“这个小黄……”陈让指了一下狗，委婉道，“跟这条围巾好像不太搭。”

“你懂什么，”李桃李连忙捂住狗耳朵，“这可是我爸送我的，里面还有护身符呢！”

“送你的幼儿园开学礼物吧？”陈让轻笑。

这是李桃李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提起自己的爸爸，陈让顿了下，小心问：“好像一直没见过你爸爸呀，他在外地吗？”

李桃李神情微滞。

如非必要，他其实并不太想提起李岩。李岩的死一直是他心里最痛苦的事情，就连当初记者请求做专栏见报都被他拒绝了。因为他不敢想象，在这个自媒体时代，当自己控制不住搜索李岩的名字时，看到的却是他铺天盖地的死讯时该有多绝望。

李桃李静默片刻，想起陈让下午说的，大家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他很难过。

李桃李心软了，抿唇佯装镇静道：“他去世了。”

陈让一愣。

冷风将李桃李的鼻尖眼尾吹得泛红，他笔直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可怜而坚韧。

陈让难得说不出话，磕磕绊绊道：“桃子，我……”

“没事，你不知道嘛，”李桃李弯眼，吸吸鼻子，“现在我告诉你啦。”

陈让凝眸无言，满眼心疼。

“干什么？你不会要开始可怜我吧？”李桃李警惕道，“别给我来这套啊，一会儿你出打车钱。”

“好好好，”陈让收起其他情绪，搂着李桃李的胳膊，一米八五的个子娇俏地靠在他的肩头，夹着嗓子讨好，“你让我背着你走回去都行。”

“滚开白痴。”

翌日，李桃李早早来到宋熠阳和江致的爱巢。

江致今早出院，比他到的早一点，听见门铃后起身慢吞吞地给他开门。

“江致哥，”李桃李惊喜道，“你出院啦。”

“嗯，”江致脸色还有点白，两只手背上全是青色的针眼，鼻子堵塞严重，说话瓮声瓮气的，“你怎么来了？”

李桃李笑道：“我找苏苏。”

“那你要等会儿，他还没下飞机。”

“哦。”李桃李全自助式地拿了拖鞋，换上往沙发上一躺。

江致大病初愈，精力跟不上，再加上他本人在自己家的地位只比李桃李高一点点，就自顾自回卧室睡觉，将客厅完全交给李桃李。

中午，宋熠阳和苏折安一起回来。

刚到家，宋熠阳就念叨着“哥哥”匆匆进了卧室。苏折安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挑眉问：“你就是阳阳那位大脑不灵小脑不转的笨蛋朋友？”

李桃李怒道：“你才不灵。”

苏折安无辜道：“是阳阳说的，他还说你没情商呢。”

李桃李冷笑，“我不信，他才不会说我的不好。”

下一秒冲着卧室怒道：“宋熠阳！出来！”

小别胜新婚的两人意犹未尽地走进客厅安抚好各自亲友，又依偎在一起挑私房菜。

宋熠阳依稀存留些理智，挽着江致的胳膊扭头问蹲在阳台上的李桃李，“想吃什么？”

“狗粮就行，”李桃李伸手比了个心，“谢谢哥哥们。”

宋熠阳扭过头，靠在江致的肩上小声呢喃，“不管他，你想吃什么？”

“想吃香菜牛肉。”

“好。”

江致心里欣慰且温暖，垂眼就要亲上去。

宋熠阳抬头回应，两人唇齿只差几毫米。

突然，他伸手挡住江致的额头，正经道：“不行哦，小桃子还没谈恋爱。”

江致：“……”

建议封杀没谈过恋爱的小丈人。

阳台上浇花的李桃李不明所以，余光扫过两人紧贴的身影，感慨道：“真是纯爱啊。”

“纯爱什么呀，”苏折安发出过来人的嘲笑，并且压低声音，“等你谈了就知道了，每天早上都被.干醒。”

李桃李大吃一惊，咬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字正腔圆道：“你们北城人说话怎么还有口音？”

并且热心提出建议，“干就买加湿器呗。”

苏折安：“……”

他突然觉得宋熠阳托他办的事，自己可能心有余力不足了。

困扰地吸了口冷气，苏折安的眉毛皱起又松开，最后决定自己想开，干笑一声，“好厉害哦。”

“你也可以像江致哥一样来昴城定居，”李桃李不计前嫌道，“昴城除了回南天有亿点点潮湿外，其他时候都很好。”

苏折安：“好。”

四人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一下午，江致偷亲宋熠阳被李桃李逮了个正着，三人尴尬地满屋子乱转。

临走时，苏折安憔悴地告诉宋熠阳，“别努力了，有些人谈不上对象是他活……是他命不好。”

完全不知宋熠阳一番苦心付之东流的李桃李拎了一小袋零食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他没回之心苑，直接开车停在出租屋的地下停车场，坐电梯直接回家。

洗完澡躺了半小时，手机短信提醒快递到达。杜康今天夜班回不来，没人帮他带，李桃李翻了个身，裹上大衣和围巾匆匆出门。

拿到快递扔掉外面的纸盒，李桃李眼神落在新买的钢笔上，思考要不要再买一个好看的礼物盒。

单元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李桃李看不清他的脸，匆匆掠过他打算离开。

衣摆突然被抓住，男人可怜地抬起头，鼻子耳朵被冷风吹得通红，“桃子。”

气息里带着些酒气，声音也哑哑的，不知是冻的还是醉的。

“陈让？”李桃李意外地惊叫，毫不犹豫地蹲在他身前，担忧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你怎么来了？怎么不上去？”

“我怕你不回来了，”陈让委屈地开口，额头缓缓靠在他的肩窝里，“我怕死了。”

“我为什么不回来？不回来我去哪里，”李桃李顺势抱着他，右手轻轻揉搓他冻得冰凉的耳朵和侧脸，“你冷不冷？等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要不是我临时拿快递，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等？”

“嗯，”陈让点头，鼻尖亲昵地蹭过他肩颈交界处的皮肤，低声喃喃，“我是胆小鬼，我应得的。”

李桃李手上的动作渐缓，温声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陈让没应，不舍地从那处温暖的肩窝里抬头，目光深深地看着李桃李。

李桃李的眼睫微微颤抖，目光扫到他苍白的唇色，连忙摘下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

同一时刻，陈让握住李桃李的手。

李桃李的动作被制止，整个人就是一僵。

围巾一半系在陈让的脖子上，一半捏在李桃李手里。陈让静静地盯着李桃李紧张的眼睛，突然垂下眼皮，注视着他嫣红水润的唇瓣。

李桃李一惊，瞳孔微缩，无声地发着抖。

随着陈让的逐渐靠近，李桃李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微凉的温度和唇齿间残留的酒香。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下午看到的画面，对恋爱懵懵懂懂的李桃李突然开了窍。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陈让要亲他。

他绷直脊背，视线随着陈让的靠进变得模糊，心脏剧烈地跳动不停，连呼吸都似有若无地止住，被陈让握住的食指止不住蜷缩。

但他的身子却没有丝毫闪躲的动作，甚至因为过于紧张，下意识打开双唇。

陈让离他只剩几毫米，两人的发丝飞舞纠缠。李桃李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暧昧氛围，本能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没等到想象中的触感，李桃李困惑地睁眼。

冷风中，陈让轻嗅他柔软的发丝，目光珍视爱护。

半晌，小心翼翼地搂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