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英初自是没有察觉到他晦暗的眼神，倒是看到他的那一瞬，突然有种见到心上人的不好意思。

眼前的男人高鼻深目，气质淡雅，待人接物得体温润，尤其是还很善良，会毫不吝啬地帮助他人。

这人不仅外貌长相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行为处事的方式也十分深得她心。

思及此，她脸颊慢慢热了起来。

贺英初张了张唇，在意识到自己如今患了哑疾不能开口说话后，抿紧了唇。

谢鹤延知道她的哑疾，笑了下，并不在意，走到大殿一侧，把拜神的位置让了出来。

贺英初刚刚被他的美色给哄住，忘记了他的身份，这时才清醒过来，眼前的这位可是太子殿下。

她连忙恭敬行礼。

谢鹤延桃花眼眯起，冲她微微笑道：“不必多礼。”

贺英初见此长捷颤了颤，冲他无声说道：[多谢。]

她缓缓走上前，在供桌上取了一炷香，在烛火上撩了下，最后插在香炉上。

在蒲团上跪拜，贺英初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许愿。

就这会子工夫，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沉，明明是中午的时辰，却像是傍晚。

初春的风贴着地卷滚起来，带起一地浮尘，又骤然上升，摇动庙宇里的一棵棵绿树，敲响一个个檐铃。

呜咽风声悄然四散。

殿外似乎一片混沌，殿内却丝毫不受影响。

贺英初仍是虔诚地跪在蒲团上，轻闭着眼，把如意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风牵起她的衣摆，将她合围。

似在仔细聆听她内心的声音，答应她的愿望。

殿里的黑影和霜雪听见风声皆朝殿外看去，心里默契地都在想：这是要下雨了吧。

唯有一道视线始终盯着在大殿中心跪着的那人。

似真似幻，纠缠不清。

良久。

贺英初睁开眼，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她转身寻找霜雪的身影，这时才发现太子殿下竟还并未走，仍立在那里。

她红唇微张，惊讶了一瞬。

谢鹤延此时走上前来，说道：“恕吾冒犯，不知贺小姐想求得一个怎样的姻缘？”

贺英初一下被问住了，脑海中出现了面前男人的身影，她刚刚降下去的热度顿时又漫了上来。

她思索了几息，比划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是个好人即可。]

霜雪看完她比划的，帮着翻译。

黑影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耳朵却不自觉地竖起来。

他听到从霜雪口中转述出的这句话，先是愣了一瞬，而后面部狰狞起来，努力控制住想要笑起来的脸部肌肉。

殿下何时对女子如此在意过，如今竟会主动问起人家的意向姻缘了。

殿下绝对是对人家有意思！

不过，这位小姐也真是特别，对未来夫君的要求竟然只要是个好人即可。

可惜……

黑影还是没拗过自己的内心，小心地转动眼珠看向殿下，心里想着：

可惜啊，自家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人。

谢鹤延听到那句话也是诧异了一瞬，而后脸上忽而笑起来，笑容比以往的都要灿烂。

平日里晦暗不明的眼眸也一扫黑沉，盛着满满的笑意，他看着贺英初白嫩红润的小脸，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那就提前恭喜贺小姐如愿以偿了。”

此时殿外的风小了些，但天空还是一样的阴沉，天上的乌黑密云好似悬在人的头顶。

谢鹤延抬头望了一眼天，缓缓道：“今日天气不好，不知贺小姐一行怎么回去？”

贺英初站在殿门口也抬头向远处望了眼，比划道：[还是坐来时的马车，殿下要一起走吗？]

谢鹤延听完霜雪翻译的话，轻笑了声：“不必了，吾的那辆马车已经回来了。”

“贺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走到门口？”

贺英初望着谢鹤延有着浓密睫毛的眼睛，微微有点失神。

等他又唤了一声：“贺小姐？”

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抿唇浅浅笑了下，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一同出了殿门，向寺庙大门口走去。

贺英初微微垂眼走在谢鹤延的左后侧，心里默默想着，自她成了没了双亲的孤女，寄住在姨母家之后，旁人见到她都是喊她一声表姑娘。

从那之后，她再没了自己的姓名，只是一个借住在姨母家的表姑娘。

而今日，他却唤她一声——“贺小姐”。

贺英初悄悄偏头，望向他落拓凌厉的侧脸，乌灵清透的眸子里悄悄漫上丝丝笑意。

月老殿离福禄寺正门并不远，几人迎风走了片刻便到了地方。

就在这时，远处天空中传出一声闷雷，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

落在青石板地面上，砸出飞溅的水花，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就在贺英初思索着该怎么走向马车的时候，马夫披着蓑衣拿着油纸伞朝她走了过来。

她匆匆跟谢鹤延告别，与霜雪走向马车。

哪知撩开帘子进去，啪嗒一滴雨水落在了她的脸上，接着又连续的落下来。

贺英初抬起头看向马车棚顶，一个不起眼的小洞正在被雨水穿过。

只是一个小洞而已，没什么影响的。

她的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一捧雨水泼到了脸上。

霜雪看到姑娘上到一半马车不进去了，疑惑地问道：“姑娘？怎么了？”

贺英初退了出来，脸上像刚刚用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

霜雪惊了一惊，急忙掀开帘子看过去，呀了一声：“漏雨了！？”

仰头看去，刚刚还不明显的小洞由于雨水的敲打已经大了许多，草编棚顶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这可怎么办？！”霜雪惊叫道。

前面正欲上马车的谢鹤延听见动静动作顿了下，转头看向黑影，“去看看怎么回事。”

黑影拱手称是。

没一会儿，贺英初就跟着黑影来到了谢鹤延的车前。

她脸上的水珠已经擦干，头发却还湿漉漉的，不过并不影响她的美貌。

黑影站在车外开口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车内的谢鹤延开口道：“去请贺小姐过来同乘。”

黑影犹犹豫豫：“殿、殿下，已经到了。”

同时心底不停地打着鼓，殿下会不会埋怨他自作主张……？

哪知殿下并未有责备他的意思，反而亲自掀起帘子，邀贺小姐进去。

贺英初微微笑着，双手伸出大拇指，向前弯动两下*。

这是表示感谢的意思。

谢鹤延似乎是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轻轻摇头：“切勿客气，快进来吧。”

贺英初点了点头，提裙上了马车。

正欲坐下时，她又停住动作，向外望了眼。

谢鹤延顿时明晰，开口道：“黑影，快让那位姑娘也进来。”

等到霜雪进来之后，贺英初才收回了视线，唇边无意识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谢鹤延将这丝笑收入眼底。

桌子上放着一整套汝瓷茶具，他轻垂着眼，伸手抬腕，姿态悠然地按着一道道工序沏着茶。

而后把一杯刚沏好的茶放到贺英初面前，略一抬手：“请。”

贺英初轻轻掀起眼皮，看着他带着隐隐笑意的桃花眼，又垂下眼看向面前的那一杯清茶。

茶水清透柔和，润滑潋滟，只是望一眼，鼻尖就似闻到那幽幽茶香。

她又抬起头瞅了谢鹤延一眼，张开唇用口型说：“谢谢。”

之后才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茶水首先接触舌尖，而后又缓缓滑过喉咙。

醇香甘甜，厚重又没有苦涩之味。

一如贺英初对谢鹤延的印象，明明有着一张攻击性十足的脸，却行事温润至极，面上常常会带着淡淡的笑意。

就似这杯茶，柔滑可口，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很舒服。

如果坐在一旁垂着头不敢随意乱看的黑影知晓了贺英初此时内心的想法，绝对要吓个半死。

在他心里，殿下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还是那种不怕报应的……

……

谢鹤延将贺英初一行人送回了杜府。

原是想送及正门口的，但贺英初想到今日早上姨母只是看到她从太子的车上下来，就气得不轻，若是再让姨母看到太子送她回来，姨母绝对能被气得大病一场。

贺英初于是便请求谢鹤延把她送到杜府后门，下车后匆匆告别，生怕让旁人看到，传到姨母口中。

-

谢鹤延原是要回在长雀街上的住所的。

但刚走到门口就被候在门口的蓝公公给拦了下来。

蓝公公手拿拂尘，走上前，躬身道：“殿下，圣上有要事找您，还请您随奴婢回宫一趟。”

.

御书房内。

当今皇上谢归章坐在雕龙画凤的红木桌后，手拿奏折仔细看着。

自谢鹤延进门后，他一句话都没说。

谢鹤延站在桌前几步远的地方，也耐心地等着。

半柱香之后，皇上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折子往旁处一撂，这才懒懒开口：“阿延，你如今翅膀硬了啊。”

“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皇上猛地抬高声音，随之丢过来的还有他手边的一杯茶。

茶杯来得迅猛不意，谢鹤延被砸中了左边肩膀，但好在这杯茶已经凉了，不会烫伤。

他仍是直直地站在那，垂眼等着皇上的发难。

皇上踢开梨花木椅，站起了身，站在桌前，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你别装哑巴，开口说说，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每个月都让谢鹤延去福禄寺，为那些因他丢下性命的人超度，可他竟然最近才知道，谢鹤延私自做主改成了每三个月去一趟。

一开始他觉得，三个月就三个月吧，忙得顾不上这事倒也正常。

只要最后做了就行。

可今日却有人告诉他，谢鹤延这人倒是去了，但超度的人是一个没有！

那些纸全被他给撕碎了！

谢鹤延听闻皇上已经知晓这这件事并无有太大反应，嗓音淡淡：“父皇，儿臣不信这些。”

皇上没有说话，沉默着看他一眼，似是早已知晓他的冥顽不灵，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朕听说你今日见了杜家的女儿？”

谢鹤延没什么波澜，回答道：“应当是的。”

皇上指了指他，“去，给朕沏杯茶来。”

而后才说道：“什么叫应当是的？”

谢鹤延闻言走到一旁茶桌，坐下，垂首静静沏茶，不紧不慢地回了句：“那妇人自称是杜瑞的夫人，她又说跟在她身边的那人是她女儿。”

杜瑞就是贺英初的姨夫。

皇上听此，冷哼一声，“杜瑞只是一个五品官，而且他此生也只能官高至此。你要是对他家的女儿有意思的话，可要想清楚。”

“若真是喜欢可做侧妃，做不得正妃。”

听到父皇说这话，谢鹤延勾唇笑了笑，掀眼看去，笃定问道：“您看不上杜瑞？”

他的官职不高只是一个借口，最切实影响的还是他这个人。

皇上倒也不隐瞒，“杜瑞这人不堪重用，原本只是个做县丞的命，全是因为贺家朕才将他擢到京城。”

“若是与朕做了亲家，不说有何助益，他就是没什么用，不拖朕和你的后腿都算好的了。”

而且，一个五品官员的夫人能做出去寺庙门口堵人的勾当，也不是什么能让人省心的人。

谢鹤延原就没想要与那杜春发生点什么，此时听到这些劝告也只是笑笑。

不过，他心思一转，想到了另一人。

那人乌发雪肤、唇如樱红的摸样还停留在他脑海里。

于是，他将茶搁在父皇面前，状似无意地开口：“父皇，您觉得贺家的女儿如何？”

他既是问出口，说明内心早已经有了计较。

皇上回答什么，都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皇上端起茶轻抿了口，猛地意识到什么，骤然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

贺英初回到怡清园没多时便被喊到了李氏那处。

刚进门，就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像是什么碎了的声音。

待她绕过屏风，果不其然看到了满地的碎瓷片。

还有李氏指桑骂槐地在骂猫——

“你个狐狸精，可让你逮着机会了，隔三差五地就往外跑出去，怎么？我们杜府装不下你了？”

贺英初装作没听到，上前一步垂头行礼。

李氏猛地一掷茶盏，刚刚好落在贺英初脚前。

贺英初若是再上前一步，就会被砸到。

李氏眯着眼抬头觑她一眼，道：“英初来了啊，姨母正在调教院子里的这只小猫呢。”

“不听话，一个贱蹄子，每天都跑出去，这不跟外面的野猫媾和了，怀了。”

贺英初垂眼，不敢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揪着袖子边。

李氏冷哼一声，心想她一个孤女也作不出什么大风浪，此时也已经敲打完了她，正欲抬抬手让她离开。

哪知，有一婢女此时突然走了进来，道从皇宫来了圣旨，所有人都必须前往前院接旨。

几人于是忙不迭地走向前院。

李氏心头疑惑，杜家向来是远离朝堂纷争的，她跟着杜瑞来到上京城快十年，一次都没见到过圣旨。

不知今日是什么事，竟能让圣上亲自下旨到杜家。

……

众人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贺家小姐贺英初，聪颖灵慧，善良亲和，自小与太子谢鹤延定有婚约，今二人都已到谈婚论嫁之时，责令其不日完婚。

钦此。”

*来自网络：用手语表示感谢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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