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英初的马车行至到扇子山时，正碰上谢鹤延一行人把马车借给过路的一位快生了的孕妇。

她下车帮忙时，得知他们几人也是要来福禄寺，就让霜雪询问他们用不用乘坐他们的马车跟她们一起来。

谢鹤延当时笑了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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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盯着一同在马车前站定的两人，气得浑身发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可她还是勉强维持着笑容走过去。

给一旁的杜春使一个眼色，行礼道：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杜春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也低眉顺眼道：“民女杜春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和她平时在杜府作威作福的样子大相径庭。

谢鹤延正在跟贺英初道谢，浅褐色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笑意，神色温柔，嗓音低淡。

他听到两人的动静，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看向二人。

深邃的眉眼渐凉，眸底晦暗不明，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却温柔：

“杜大人的夫人？”

李氏垂低着头，听见太子殿下竟然知道她的身份，心头一喜，忙不迭地回道：“正是民妇，殿下。”

她连忙拉过在一旁傻站着的杜春，道：“殿下，民妇身边这位是小女杜春，她常闻殿下英名，仰慕殿下已久。”

说罢，她见杜春不吭声，抬手在她腰侧轻拧了一把。

这傻丫头，大祈最好的男人都在眼前了，还在发什么呆！

杜春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确是如此。”

李氏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气得厥过去。

这丫头多说几句能怎么样？！

她还想开口多言几句，谢鹤延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谢鹤延淡淡启唇：“杜夫人，是否有要紧事？”

李氏感觉到一阵摄人的威压隐隐朝她逼近，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结结巴巴道：“民、民妇只是敬仰殿下，想见一面，并未、并未有紧要事……”

“既然无事，吾就先行一步。”

谢鹤延略略低眸看她一看，淡淡说道。

话说完，他也不等李氏两人反应，抬步走上台阶。

走了几阶后，又兀地停下，微微转身，勾唇朗声道：“对了，杜夫人，提醒你一句，擅自打探皇室行踪可是重罪。”

最后一句话说的温和，里面暗暗隐藏的威胁却令人不寒而栗。

鹰犬司是谢鹤延一手建立的，有人出重金买他消息这件事，他自是知道。

当时是不想管，现在既然挡了他的道、浪费了他的时间，他就不会再置之不理、任其妄为。

不过，她们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蠢事，这倒让谢鹤延能够抬抬手放他们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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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英初抬眸看着男人宽阔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惊讶，刚刚与她乘坐一辆马车的男子竟是当今太子殿下……！

纵使她极少出门，却也对太子谢鹤延的美名有所耳闻。

上京城的百姓皆道当今太子谢鹤延是世界上最好的玉面郎君。

不仅性情温雅、待人谦和，还心系黎明百姓，为大祈的百姓做过不少实事。

即使有人得罪了他，他也不会以怨报怨，而是以德服人，用教化来感人。

是个顶清雅洁净的好人！

贺英初仍在看着他刚刚离开的地方，清凌凌的眸子里写着敬仰和好奇。

谢鹤延离开后，李氏才敢抬起头来，看到已经空荡荡的福禄寺门口，握紧了拳，脸色难看至极。

她视线里看到贺英初仍站在那里，怒气顿时直冲脑门，却碍于在外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吵大闹地发作出来。

而是冷哼一声，拿腔捏调道：“我们英初啊，如今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喽！”

话里话外都在说贺英初是专门勾搭太子殿下的狐狸精。

贺英初垂下了头，对姨母的这句话倒是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想。

毕竟在杜府寄人篱下的这么多年，这类话她早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她担心的是，经此一事，姨母定是不会让她离京回盈江拜祭父母了。

贺英初咬紧下唇，纤巧的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宽大的袖子边，一时也没了主意。

浓重的委屈涌上来，鼻尖酸涩，她有点想哭。

但她深吸一口气，硬是将那阵泪意给强忍住。

母亲说了，今后贺家就只有她一人，要坚强。

要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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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福禄寺里，金顶红墙的宏大神殿外面。

谢鹤延立在半人高、三人合抱粗的景泰蓝鱼缸旁边，手里拿着一只装满鱼食的木盒，姿态随意，正往里面丢着鱼食。

鱼食刚落在水面上，顷刻间就能引得一大批红金鱼儿争相食之。

他静静看着，耳朵里同时听着黑影的报告。

当听到“飞上枝头做凤凰”这几个字时，谢鹤延蓦地弯唇笑了起来，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罢了。

他开口问道：“那李氏真这么说？”

“殿下，当真如此。”黑影答道。

“呵。”

谢鹤延冷笑一声。

在大祈，谁人不知，百姓们将用兵如鬼、足智多谋的李松清将军和骁勇善战、曾以一己之力杀敌军百人的贺将军视为神明。

若是没有他们二人甘愿泼洒热血守卫军事要地盈江，大祈的百姓也过不成这么久的和平日子。

而贺英初作为李松清将军和贺将军唯一的女儿，是大祈功臣遗孤，在注重功劳荣誉的大祈，话语权极高。比一些郡主，甚至一些不受宠的皇子公主，还具有代表力。

如今，那李氏竟敢口出妄言，对国之功臣的遗孤出言不逊。

看来。

她是安生日子过久了。

谢鹤延眉眼下压，周身威压渐起，正欲说些什么时，从远处走来了一位身着橙褐色僧袍的和尚。

和尚已入耄耋之年，眉毛和胡子都已经全白，精气神却十足，眼睛奕奕有神，脚步轻快稳健。

没一会儿，就走到了谢鹤延身边。

他单手立掌，开口道：“谢施主。”

谢鹤延将身上的戾气收去，徐徐转身，双手在胸前合十，微微垂首回礼道：“慧德老禅师。”

慧德禅师略点头，转身向前走去，道：“请跟贫僧来。”

正如李氏所买到的消息一样，谢鹤延每隔三个月都要来福禄寺一次，每次来都是慧德禅师接待他，两人早已相识多年。

每次流程都是一样的，两人不必多说什么。

谢鹤延略一回头，黑影顿时心领神会，如往常几年来一样，并不跟上去。

谢鹤延孤身一人随着慧德禅师向后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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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香漫溢的神殿后面，谢鹤延微低着眼，将那个在马车里打开的沉香木盒双手递过去，眼神淡漠，并无多余的感情。

慧德禅师同样是双手接过。

打开一看，还是只有金元宝，并未有要超度的亡者名单。

他叹了口气，道：“谢施主，你这又是何必。”

“既是不信神佛，何来佛前赎罪？”

他知道眼前的这位谢施主是年纪轻轻就英名远扬的太子殿下，只是，佛祖面前，众生平等。

他既然没有虔诚的悔改之心，便不必再来。

世间因果，有因得果，果可诱因。今日之事，并非明日之事。

等到他真正从心里接受了万物有灵，诚心赎罪的时候，再来也不迟。

“慧德老禅师，亡者已逝，这笔钱能帮助到活生生存在这世上的人即可。”

谢鹤延笑着道。

他从不信什么，他只信他自己。

什么因果，什么赎罪，在他眼里就像供桌上遗落的香灰一样。

他既然这么说，慧德禅师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意味不明地问了句：“谢施主如今已经二十又二的年纪，还未娶妻？”

谢鹤延抬起眼皮，似有不解：“还未。”

慧德禅师将一白润光泽的菩萨玉坠递给他，道：“你也已经知晓，我与你母亲谷施主是多年的好友。”

“这宝物是你母亲放我这里的，托我有了合适的时机之后交予你。”

“今日便是那个时机。”

谢鹤延接过玉坠在手里摩挲了下，神色不明，问道：“什么时机？”

慧德禅师语焉不详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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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德禅师望着谢鹤延一意孤行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每次来都是捐了善款就完事，从不在神殿上拜一拜，或是念一段经，洗涤掉身上罪孽。

不过他已经从这位施主身上看到了变数，有一个人便是改变他的那颗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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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英初进福禄寺里拜了拜。

从蒲团上站起身时，她抬眼看到了功德箱，缓步走上前，由于李氏每月给她的月银很少，她囊中羞涩，却还是捐了些善款。

捐完后，她看向霜雪，启唇用口型说道：[走吧。]

霜雪跟着她出了门，提议道：“姑娘，来都来了，我们再去月老殿拜拜，去求求姻缘吧。”

杜夫人是姑娘的嫡亲姨母不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为人不慈。

姑娘如今已经及笄，也到了要议亲的时候，若全凭着杜夫人做主，指不定要给姑娘许配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其他的她们也做不了什么，起码去拜拜月老，让神仙多帮帮姑娘。

贺英初停下了步子，静静思索几瞬，点了点头。

也好。

她总是要成亲的。

她不求那人有多么好，至少应该品德不亏。

与此同时，福禄寺西北方向的谢鹤延停下了脚步。

黑影也跟着停下，疑惑地问道：“殿下？”

没想到一向清心寡欲的殿下，竟说道：“听说福禄寺的月老格外灵，今日既然来了，怎么能不去拜拜。”

说完，谢鹤延抬步朝反方向走了过去。

黑影一脸震惊地看着殿下的背影，愣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殿下不是从来不信鬼神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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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出门时天还晴朗，这会儿突然有了乌云，世界顿时暗下来。

只有薄弱的微光从厚厚的云层上弥散下来。

贺英初抬头望了眼天色，眉心轻轻地皱起，转向霜雪比划道：[好像快下雨了，要不我们就别进去拜了，先回去吧。]

霜雪眼瞧着两人都到了月老殿前了，怎么可能愿意半路放弃。

对于姑娘的婚事她什么都做不了，求神仙是她唯一能寄希望的措施。

“姑娘，都走到这了，就进去吧，我们很快就出来，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霜雪劝道。

贺英初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轻点着头，脚步向殿内走去。

右脚刚迈进殿里，视线里就出现了一道有点熟悉的背影，她愣了愣。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眼前那人转过身来，轻抬眼皮，瞳仁冰冷，神色漠然。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男人抬步欲走的动作微微一滞，脸上覆盖的薄冰一刹那消散，仿佛刚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只是贺英初的想象。

他眉眼微动，薄唇勾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开口道：“贺小姐？”

之前在马车上，贺英初已经告诉了他，她的名字。

他的眼神意味不明，有点像在盯自己的猎物。